同樣的夜色,有人在柔情蜜意裡談笑風生,也有人在似乎永無止境的陷阱裡掙扎求存。
樺月城往北,翻過平邙山就是大片開闊原野,只可惜這一帶土地不算肥沃,雖有平整土地,卻總也種不出高產量的高粱麥子,不過有失也有得,這一帶的飛禽走獸不少,多數人都以打獵爲生,那些狐皮、獐皮賣到南邊全都是好東西,雖是春末夏初,獵戶們天剛矇矇亮就進了林子,心裡惦記着那些陷阱裡不知道困了幾隻獵物。
正高高興興地走着,獵戶們忽然聽見前面有人發出一聲驚呼,連忙圍了上去,可還沒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見眼前人影連晃,緊接着就是一陣樹枝斷裂的聲音,然後便沉寂了下來。
後頭的獵戶們正糊塗着,就聽到陷阱裡有人慘呼,“快,快拉我上去,哎喲……”
定睛一看,後頭的獵戶們忍不住都笑起來,有人打趣,“我說錢老四,平日裡你撿東西倒是比誰都快,怎麼今天反而把你自己也給撿進去了?”
陷阱約莫有兩丈深淺,下面佈滿木樁削成的倒刺,看起來十分兇險難對付。好在有幾塊木樁已經被拔了起來,錢老四這會兒正踮着腳緊貼巖壁坐着,腿上雖往外汩汩冒着血,卻是動也不敢動。
原來錢老四第一個跑到陷阱邊,發現底下沒有野獸,倒有一對年輕男女。
錢老四見他們都生得相貌不俗,衣飾看起來也不像窮苦人家出身,便生出敲詐的念頭。那男子腿腳受傷,聽到錢老四的要求也不還價,一口答應,無比的乾脆利落。錢老四用繩子拉了他們上來,得到一錠銀子心生貪婪仍不滿足,認爲那男子身上有傷,女子又弱質纖纖,不可能是自己的對手,便去扒男子身上的衣物,誰知道那個男子不過順手一推,就將他推進陷阱裡,緊接着就是大家都看到的這一幕。
這其中的經過錢老四自然是不肯說的,只說自己不小心摔了進去,由着衆人一邊嘲笑一邊替他止血包紮,心裡盤算着那錠銀子付了治傷的錢還能餘下不少,頓時又興高采烈起來。
林子北面十餘里處,四道人影正靜靜地站立着,倒像是在對峙的模樣。
“你覺得你還有把握順利到達樺月城嗎?”林逐淵笑眯眯地掃視着神情冰冷得嚇人的林逐濤,溫和無害的笑容掩不住他目光的銳利,不動聲色地掃過對方站立的地方,那裡幾滴新血剛剛凝固,可知他受傷不輕。
唉。
林逐淵暗暗嘆口氣,雖然他下令時說可以讓他受點傷但不能傷到他的小命,但也沒想到會到這地步,這傢伙是有多拼命?至於嗎?
林逐濤深深打量着眼前一身墨紫長袍的林逐淵,對這個弟弟,他一直有着深深的敬服,他覺得林家這一代的男丁裡,他是最聰明最出色的一個。若非他無意朝堂,只怕早已做出其他兄弟難以企及的成就,雖然自己是兄長又有恩與他,他對自己向來客氣,但林逐濤很清楚,一旦兩人走到對立面,他認真起來,自己絕對不是對手。
但他沒有選擇,他姓林,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家族面臨危機卻坐視不理。
可真正和他對上了,才發現他的可怕。
他收到葉銘檀的消息,急着趕回去告訴林欽多加小心,但消息遞出去以後便如泥牛入海,他不放心,加上情況越發緊急,他只好帶着未婚妻努力趕回樺月城,哪知道還沒走出北疆,他就感覺自己被人盯上了,一路上使絆子、下藥無所不用其極,卻又處處手下留情,像是隻欲阻止林逐濤南下,而無心害他性命。
林逐濤和未婚妻蒼朮的江湖經驗豐富,自保手段也多,武功雖不高但見識不是常人能敵的,那些把戲對他們而言就跟玩似的,兩人都沒怎麼認真。不料離樺月城越近,對方的手段也越來越狠辣,昨夜他們途經這座樹林,林逐濤剛想修整一下。卻遭遇四名殺手襲擊,而且武功都還不錯。兩人合作奮戰半夜,才讓那幾個殺手掛了彩離開,他們也都受了些輕傷,在林中行走時一時不慎竟落下獵戶的陷阱,林逐濤的大腿被倒刺刺穿,直到早上遇到錢老四才得以離開樹林。
從樹林子裡飛奔而出,就幾乎用盡了林逐濤積攢一夜的力氣,他正要找個僻靜之所療傷,沒想到又被攔截。
凝神一看,來的竟然是林逐淵。
林逐濤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完全沒想到,一路上花樣百出地阻撓自己的人竟然是他的親弟弟林逐淵。
“你什麼意思?”他臉色發黑,今天在這裡見到林逐淵實在太挑戰他的接受能力和忍耐底限了。
既然林逐淵還好好活着,爲什麼要對外宣佈死訊?又爲什麼不給他報個平安?想到自己一直以來的悲傷懷念和爲他報仇雪恨的念頭,林逐濤覺得自己就像個傻子。
受騙的惱怒和背叛的憤恨充斥心頭,林逐濤的眼神裡也染上冰冷,目光像在冰水裡浸泡過的刀子,寒氣逼人,鋒利無比。
林逐淵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他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但沒辦法,自己不得不出面阻攔,不然蕭景暄知道了,不耐煩之下直接派部下招呼,這個傻哥哥的日子肯定不會好過。
“沒什麼意思,就是不想讓你和右相府有任何牽扯。”林逐淵對他恨不得殺人的目光視而不見,答得輕描淡寫,像在說吃飯喝水。
“你竟然……”林逐濤差點沒被他氣暈。他簡直無法相信自己心目中溫雅知禮的弟弟竟然這麼冷血涼薄,怒火騰騰直冒,他咬緊牙關努力壓下火氣,冷冷提醒:“別忘了,你也是右相府的一份子,你也姓林。”
“那又如何?”不料林逐淵依然是那般淡漠而漫不經心的態度,微笑得點塵不驚,完全不因他的憤怒和指責心虛,“林逐淵已經死了。”
“你……”林逐濤被他氣得啞口無言。
林逐淵不理會他的情緒失控,負手看着天邊逐漸升起的太陽,微笑平和,態度親切,卻是掌控一切的胸有成竹,他搖了搖手指,只當沒看見林逐濤觀察地形捏緊手指的小動作,淡淡道:“你別想着逃走,實話告訴你,就算你僥倖過了我這關,前面依然有我的下屬等着你,他們可不會像我,和你講兄弟情分。”
“
你對我還有兄弟情分?”林逐濤想也不想地冷笑。
林逐淵嘆口氣,狀似苦惱地搖頭,“如果沒有,你能平安走到這裡?”
林逐濤沉默一瞬,的確,一路上雖總有人攔截,但他們都沒傷及自己的性命,如果換做其他人,早就讓自己死過不知多少回了。“既然如此,你就不要攔我。”
“不行。”林逐淵雖在微笑,笑意卻不達眼底,態度溫和卻堅決。
林逐濤握緊雙拳竭力告訴自己冷靜,但還是忍不住怒火的蔓延,忍無可忍地吼:“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不是說了嗎?”林逐淵對他的暴躁深感無奈,都這個年紀了怎麼還這麼容易生氣?定力太差了,“我不想讓你和右相府有任何接觸。”
林逐濤簡直要被他氣瘋了,“這到底是爲什麼?”
“右相府必死無疑。”林逐淵的語氣冷漠得毫無感情,“你回去,也做不到什麼。”
“那就可以什麼都不做像你一樣獨自逃生?”林逐濤惡狠狠瞪向他,眼珠泛紅。
林逐淵冷冷看他一眼,眼神幾分失望幾分落寞,漠然道:“你現在回去,除了讓右相府死得更快也連累四嫂外,沒有任何意義。”
林逐濤下意識反駁,“可是還有七妹,她還有……”
“林逐濤!”林逐淵臉上笑意全失,瞪着他的目光冰冷,難掩失望和厭棄,“你發什麼瘋?能要點臉嗎?”
林逐濤如當頭潑下一盆冰水,全身的火氣瞬間消失無蹤,只餘下淡淡的蒼涼。
是啊,他有什麼資格去求七妹,更去求那人出手相助?
“如果你不想害死七妹和外甥的話,就最好給我老實點。”林逐淵這次是真的動了怒,語氣森冷,目光凌厲到令人不寒而慄,看向他的目光更是要飛出刀子來。“別忘了你當年做過什麼!你欠了她多少你心裡清楚,你如果還有點良心,就不要打她的主意!你別讓我鄙視你!”
他是真沒想到林逐濤會說出這種話來,他此時的心情與其說是憤怒失望倒不如說是心涼警惕和麪對敵人的防備厭惡。
因爲他知道,一切仍和三年前一樣,林逐濤的選擇沒有任何變化,在右相府和林逐汐之間,他再次選擇了右相府,爲了右相府背叛甚至犧牲了林逐汐。
上次是她的終身幸福,這次呢?要她的命嗎?多麼可笑可悲又可恨,右相府這些噁心的男丁犯下禍及子孫的重罪,卻要林逐汐這個毫不知情的無辜女孩子用命來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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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實在不想再和林逐濤說下去,不然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心裡的暴戾,他深深吸氣,一指林逐濤,冷聲吩咐身後始終默不作聲的護衛:“將他們帶回去,不許他和外界有任何接觸。不然你提頭來見!”
護衛愕然擡頭,沒想到他竟然下了這樣的死命令,不由同情地看了看林逐濤,看來他將主子氣得不輕。
“四嫂,對不住了。”林逐淵望向蒼朮,笑得陰森森的,臉上在笑,眼神卻寒光隱隱,“這次是小弟對不住您,改日必當親自賠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