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洛凝只看得眼皮狂跳,駕帖這東西她在前世是聽說過的。
理論上講這玩意兒就相當於逮捕證,但實際上說成死亡通知書才更加貼切。因爲被錦衣衛持駕帖“請”走的人甭管是不是真的有罪,其結果都只有死路一條,絕對沒有生還的可能性,看架式這個時代也不會有什麼兩樣。
她知道周皇突然之間要抓晉王,絕不會是出於這張手諭上所寫的罪名,必定是因爲昨天拒絕改封的事情,十有八九還有那皇后吹了枕邊風的緣故。
儘管現在顧洛凝仍對這個面具男沒有太多的好感,但作爲充滿正義感的人民好警花,她對這種“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做法也是深惡痛覺到極點。
我去,怎麼可以隨便冤枉人呢?
而且仔細看這道手諭上的話,明顯便能從字裡行間讀出一股陰謀的味道。
尤其是“先帝駕崩之夜飲酒作樂,縱情宣淫”這句,在別人看來肯定會義憤填膺的痛罵晉王居然敢在國喪期間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事,實在是十惡不赦,千刀萬剮都不爲過。
可顧洛凝卻隱隱感覺到這其中有些不對頭,因爲前晚正是她稀裡糊塗的攔住了晉王奉召入宮的隊伍,而且還吐了對方一身,難道他把自己送到客棧換好衣服,留了字條之後,卻沒有繼續上路進宮,而是跑到什麼地方喝花酒,尋歡作樂去了?
這實在有點難以置信,且不提“作案”動機和時間是否具備,單說晉王那樣一個處事沉穩,心思細密的人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去幹這種缺心眼兒的事,光想想就能讓人笑噴過去,除非他被人下了藥還差不多。
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問題,因爲就算是欲加之罪、捕風捉影也總要有些由頭才行,總不能無中生有、信口開河,便想把白的說成黑的吧。
顧洛凝不禁皺起秀眉,她當然不清楚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麼,連遇到晉王的經過都是後來才模模糊糊想起來的,更別說失去知覺後的事情了。
李志高見她臉上表情怪異,盯着那張手諭愣愣的不言語,於是問:“洛百戶,可看完了?”
顧洛凝強壓着滿腹疑竇,將手諭交給羅震和葉祖盛傳閱,然後清了清嗓子說:“千戶大人,屬下聽說那晉王好像進宮祭拜大行皇帝陛下了,我們現在去抓人恐怕不太妥當吧?”
李志高微微一笑道:“你有所不知,祭拜只在昨晚,晉王已於今晨回到住處了。”
他頓了頓,又從案几上又拿起一個黃封皮的方冊子說:“這便是司禮監代陛下出具的駕帖,刑部已加蓋正印生效,你們三個馬上帶同手下去拿人,不得有誤,如有膽敢出手阻攔者,一律格殺勿論!”
言罷,見顧洛凝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便沉聲道:“怎麼?洛百戶心中尚有疑慮?該不是不想領命吧?”
顧洛凝輕輕吁了口氣,上前一步雙手捏住駕帖想接過來,拽了一下卻沒拽動,不禁一愣,下意識的擡眼向李志
高望去,卻見他也正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
“千戶大人還有什麼吩咐嗎?”
“沒了,洛百戶速去速回,務必將晉王帶回沼獄,千萬莫讓陛下失望。”
李志高說着嘴角一挑,便鬆開駕帖,端起旁邊的茶碗浮了浮,就靠在椅背上悠閒的品了起來。
顧洛凝想了想,一時也猜不透他話裡倒底是什麼意思,當下應了聲“是”,便轉身帶着羅震和葉祖盛向外走。
出門簡單準備了一下,除剛纔帶來的十幾個人小旗和校尉外,又多選了三十多個身手不錯的衛中兄弟,湊齊五十人,上馬飛奔向南城。
一路沒什麼阻礙,不消兩盞茶工夫便來到了裕慶坊那處晉王暫居的寓所。
就看那裡的朱漆大門已經被白布遮蓋,門頭下也掛着白綾和白燈籠,一派肅目的氣氛。
幾個衛士一見錦衣衛來了,登時緊張起來,上前攔住他們便問來意。
羅震也不客氣,當即便把駕貼亮了出來。
那些衛士一見之下都倒吸口涼氣,有的人登時臉色就變得慘白,他們當然也知道這個令人聞之色變的冊子意味着什麼。
甭管官有多大,地位有多尊崇,只要錦衣衛拿着它來“請”你,就等同通知家人可以準備操辦後事了。
而接到駕帖的人絕大多數都會選擇束手就擒,乖乖地跟着錦衣衛回去。
當然也有些敢趁機逃跑的,但這種把錦衣衛當傻X的人很快就會意識到傻X的其實自己,而且會死得更難看。所以不少膽小的人甚至會直接上吊自盡,以免再多受皮肉之苦。
那今天這種情況,難道竟會是晉王府的末日麼?
幾個衛士雖然心裡都在打顫,但表面上仍然硬撐着,不肯失了晉王府的威儀,只是不敢再阻攔面前這些如同勾魂無常一般的天子親軍,閃身將顧洛凝他們讓進門來,同時叫人去後院稟報。
一衆錦衣衛也不跟去,就這樣大模大樣的站在院子裡等候。
沒多久,身穿便服,腰繫白綾,臉戴面具的晉王就領着杜川和另外十幾個護衛走了出來。
除了晉王看不到表情外,其他人都臉色鐵青,顯然也已經知道大禍臨頭了。
顧洛凝咬了咬嘴脣,眼神複雜的望向那個昨天還曾經擁在一起,可現在卻馬上要被自己親自帶走,送入詔獄的男人,一時間心裡竟有些微微發澀。
難道一個武功絕頂、地位顯赫,而又冷酷邪魅的令人心跳加速的王爺就這麼死了?
擦,連正面還沒見過呢!
更重要的是……本姑娘的文胸怎麼辦?
而這時,晉王的目光也從面具後面向她望過來,四目交投,顧洛凝下意識的便垂下了螓首。
她知道自己無論怎麼不相信他會幹出對周國死鬼皇帝不敬的事情也沒有用,更不能在這麼多人面前表現出自己的立場。
胳膊畢竟擰不過
大腿,何況自己現在只不過是棵隨時會被連根拔起的小草,根本無力阻止眼前要發生的事情,也只能遵照命令先把他帶回去,然後再想辦法把事情搞清楚。
找出真相,不讓任何一個人蒙冤受屈,這是顧洛凝前世的職業操守,更是她一貫的人生準則。
定了定神兒之後,他讓羅震拿好駕帖,自己則從葉祖盛手裡拿過那張手諭,照本宣科的又讀了一遍。
晉王帶着一衆護衛跪聆,顧洛凝剛剛唸完,就看杜川“噌”的從地上竄了起來,張口罵道:“放屁!我們王爺前夜亥時初刻奉召進宮拜祭大行皇帝,子時前便到了,哪來的工夫去飲酒作樂?違制更是子虛烏有,王爺自西北進京以來,便整日避居此地,除奉召進宮以外,可是連門都沒出過啊!”
其他的衛士見護衛司僉事先發了話,登時也來了勇氣,紛紛起身叫囂起來。
羅震上次在拳腳上輸給杜川,丟了個大面子,現在有駕帖在手,身板兒自然硬氣得多,連王爺都得聳然聽命,這些小嘍羅又算得了什麼,當下藐視的掃了衆人一眼,冷笑道:“皇上手諭在此,誰敢造次!沒聽我們百戶大人方纔所念的嗎?‘待三法司會審,內閣議罪後論處’,是非曲直,且到那裡去分辨不遲。你等口出污言穢語,是在辱罵錦衣衛,還是在辱罵當今聖上?”
衆衛士一聽這話,立時都收聲低下了頭,只有杜川仍對着顧洛凝他們怒目而視,看樣子就好像恨不得撲上來把那道手諭和駕帖撕個粉碎。
這時,只見晉王仰天“呵呵”冷笑了一聲,接着一步步走上前來。
錦衣衛衆人見他不斷逼近,還以爲是要抗旨拒捕,頓時都緊張了起來。
一者是對方的武功太高,真的動起手來,即便是再多來一倍的人恐怕也不夠對方熱個身的;二來對方雖然被明令逮捕,但現在身份仍然是親王,那身大周皇室貴胄的威儀如同無形氣浪般排山倒海的壓迫過來,讓人無法直視,即便是皇帝陛下也頗有不及,一些小旗和校尉甚至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羅震和葉祖盛也被對方的氣勢所懾,但仍然盡力裝出鎮定的樣子,慌忙把手按在腰間的刀柄上,眼睛的餘光瞟向顧洛凝,只待她一聲令下,即便敵不過對方,也只能硬着頭皮動手了。
而王府的衛士們主人走過去,也都以爲他要來硬的,哪還站了住,在杜川的眼神兒指揮下便“呼啦”圍了上來。
一時間彷彿連空氣都凝固了……
晉王走到顧洛凝跟前,幾乎腳尖貼着腳尖,低頭俯瞰着她粘着八字須,但卻難掩萬一的絕麗容顏。
顧洛凝也同樣看着對方,只覺得那副猙獰的面具不光不再醜陋,反而有種說不出的魅力。
在雙方如此劍拔弩張的時刻,兩人竟然就這樣旁若無人的對望着……
隔了半晌,只聽晉王忽然輕笑一聲說:“既然是你親自來,那本王就去走一遭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