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天黒了。鐵嶺村完全隱藏在這厚厚的夜幕裡。

在村東頭的那個小院裡,從窯洞透出了絲絲光亮。

窯洞當間那個火爐上依然坐着那把水壺,壺嘴依然冒着熱氣。

李子同他們下午回到了村裡,倒頭就睡,睡醒後,把麥子早已做好的羊肉湯和玉米麪窩頭就着涼拌蘿蔔絲,統統一掃而光,吃的麥子和如月半天沒緩過神來。如月沒緩過神來,是因爲看見他們都是一海碗羊湯加上那五六個窩頭,麥子沒緩過神來,是因爲她長期處在飢餓的人羣中,就沒見過人吃飽是個什麼樣,原來吃飽肚子是要吃這麼多東西。

只見他們睡好吃飽,個個精神十足,兩眼放着綠光,跟狼似的。

“今天的仗打的很好,讓他們的清鄉計劃不能順利得逞。但剛纔大家都把各自的情況都說了一下,我老覺的哪有些不對頭,上了鬼子的當。”吃完飯,收拾好後,大家圍坐一塊。如月和子同各自把這二天的情況說了說,大寶也把同丁子打伏擊所遇的情況說了說。“從如月在太平鎮得到的情報看,太平鎮火車站上運來了不少的鬼子,這幾天正忙着用汽車向山裡運。我想,他們是怕抗日隊伍的襲擾,就搞了個什麼清鄉,用警備團民團什麼的當誘弭,轉移我們的注意力,讓鬼子的車隊就這麼順當的進了山,如果是這樣,我們還真上了鬼子的這個當。”

“孃的,這鬼子真鬼。”

“不鬼能叫鬼子嗎?”

“不過,剛纔聽麥子說,他們進山的隊伍,在半道上讓人給打了?”李子同問道。

“是啊。”麥子停止手中正揉着的面,直起身子。“鄉親們說,頭天鬼子往山裡去,在半道上讓人給打了,死傷有十來個,還有輛車還讓給打壞了,給拖回了鎮上。”

“我說麥子,這剛吃完飯,你咋又揉上面了,要做什麼好吃的。”

“你這大寶,就知道吃。隊長說過,平時要準備上些乾糧,隨時有任務好帶上。”

“還是隊長想的周到。”

“大寶,別打岔,聽隊長說。”如月在竈邊翻烤着土豆。她總覺的這烤土豆要比那窩頭好吃。

“打的好。別以爲蒙的過我們就行,盯着鬼子的人多着那。如月,你說今晚還會有火車拉着鬼子到太平鎮?”子同感覺有些熱,解開了外衣的扣子。

“是的。”

“你咋知道?”

“今天他們出來買了不少菜。每次運兵車來,他們就會在鎮上買好多菜,鎮上的鬼子要負責後勤做飯。”

“嗯,有道理。”

“隊長,打他一傢伙。”

“是要給他們些苦頭吃,咱們就這幾個人,要想想怎樣才能讓鬼子吃到最大的苦頭。”

就在這時,小院響起了門口敲門聲,窯洞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衆人側耳細辨。

“是有財叔。”

李子同示意大寶前去開門。丁子跟隨而去。

不一會兒,李有財率先進來,轉身掀起了簾子,讓進了一個人。

“老孫頭。”

跟進來的是貨郎老孫頭,他滿身夾雜着荒原的寒氣,讓窯洞裡的溫度一下子下降了好幾度。

“子同,剛纔老孫頭敲我家院門,,急着要我帶他來見你,我這······”

“有財叔,老孫頭是自己人,這二天我們反清鄉還有過配合。我跟他說過,有事可過來找我們。”

“哦?是這樣啊。”

只見邊上的老孫頭,接過如月遞過來的一碗開水,一飲而進。

“還沒吃飯吧?麥子,給老孫頭做些熱乎的。”

“好咧。”

“別忙,事要緊。”

“事在緊,也得吃飯,加上這大冷的天。你說事,待你事說好了,飯也就做好了,兩不耽誤。”

“子同,今天晌午過後,我在路過羊蹄嶺時,突然一顆子彈扔到了路上,我擡頭一看,見坡上躺着個人,我上去一看,是那個小羊倌?”

“小羊倌?”

“就是在咱一帶放羊的那一老一小誰也不知他們叫什麼的爺倆,前陣子有隊路過的鬼子搶羊,結果把老羊倌給打死了,那天剛好小羊倌不在,撿了條命。”

“想起來了。你往下說。”子同邊說,邊讓老孫頭在爐邊坐下。

“我上去時,他昏過去了,看來他剛纔是見到我,用最後的勁把子彈扔出來,引起我的注意。”

“老孫頭,這有烤好的土豆,你先吃個。”

老孫頭一邊謝着一邊把土豆又放回。

“我上去一看,發現小羊倌肩膀中了槍。我趕忙把他從坡上移到了個破窯洞裡。他身子沉,費了好大的勁,也花了不少時間。到了窯洞裡,他還是不醒,這下我可沒招了,就想到了你們。這大冷的天,如不趕快想辦法,怕他是小命難保。”

“他身上帶有子彈?”子同邊問手上邊剝着烤土豆的皮。

“有。”

“有槍嗎?”

“沒看見。他估計是在羊蹄嶺上中槍後滾下來的。”

“明白了。”子同把剝了皮的烤土豆放到老孫頭的手上,站起來轉過了身。“剛纔孫掌櫃說的情況,大家都清楚了,儘管咱們面前要辦的事很多,但救人是第一位的。”

“子同,你安排就是了。”

“好的。有財叔,晚上你要辛苦一下。”

“子同,你這是說什麼話?我也是咱八支隊的人啊。”

“好,今天,我們八支隊的人都到齊了。”子同環視了一下大家。“剛纔孫掌櫃的話大家也都聽到了,原先我計劃晚上再次火燒何家宅子和民團的住處,然後上鎮上,伺機騷擾敵人,給鬼子一些苦頭吃。就咱們這幾個人是擋不住鬼子的行動,但不能讓鬼子的行動的那麼順溜。”

“隊長,你就說咋幹,我們都聽你的。”

“大寶,別急。今晚首先是要去救小羊倌,看整個救治的情況,如救治順利,時間允許,那我們襲擾何家村和太平鎮的計劃不變。有財叔和田水各駕一輛車,有財叔車上多放些棉被,田水車上放些乾柴。丁子負責把去何家村和太平鎮上的東西備齊。大寶,你把有財叔打造的三釘角帶上些。如月和麥子在家做好迎接傷員和後勤準備工作。”

“隊長,你們夜襲何家村民團和太平鎮活動,我可以不參加,但救人這事,我得參加,這裡邊只有我學過醫。”

“如月,外面太冷。你剛纔看到了,老孫頭趕來報信給凍的什麼樣子了。”

“冷只是讓人難受,如果耽誤了搶救,那就會要人命。”

“子同,讓如月姑娘去吧,她學過醫,再說咱們不是有大車,車上有棉被,委曲不了她。”

“好吧。有財叔,那就委託你照應。如月,你把醫療用的東西都帶上,對了,燒上一壺開水,用你那個保溫瓶帶上。”

這會,麥子端出一大碗熱氣騰騰湯麪遞給了老孫頭。

“麥子,家裡就全交給你了。”

“隊長,放心吧。”

“好。大家各自抓緊準備。十分鐘後出發。”子同看了看放在桌上的懷錶。

近夜半時分,他們一行人在老孫頭的引領下,來到了那個破窯洞前。李子同一個手勢讓大家原地蹲下,側耳細聽,然後對身邊的丁子點了點頭,丁子帶着大寶提槍上前往探路,一會他們轉回來,朝大家揮了一下手。

這是一孔荒蕪已久的窯洞,沒有門窗,洞內的炕也早就塌了。在緊挨着炕頭的地面上,隱藏着躺在老孫頭平時穿的那件棉大衣上的小羊倌。

馬燈下,只見那小羊倌臉色蒼白,雙眼緊閉。如月摸了摸他的手,又撫了下額頭後,立起身子。

“有財叔大寶老孫頭,把車上的棉被全都取下來,把窗戶和門洞擋上,再給小羊倌墊上一牀蓋上一牀。田水抱柴升火。”

很快,田水就把柴火給點着了,窯洞裡明亮了起來,。熾熱的火苗毫不留情地呑食着陰冷的空氣,窯洞內漸漸暖和了。

小羊倌躺在棉被上,仍是雙目緊閉,牙關緊咬。

“大寶,我帶着包裡有個小杯子,你去拿出來,倒些開水。”如月跪在一邊,把小羊倌的皮帽摘下來,墊在頭下。“隊長,來,把他的頭往上擡些。”

“怎麼樣?”子同問道。

“天冷,他體溫太低,要先把他身子暖過來。我們如果再遲來二個時辰怕就不行了。”

如月接過大寶遞過來冒着熱氣的杯子,用湯匙攪了攪,然後輕輕喂着小羊倌。

熱開水,慢慢從嘴縫中沁入,如月耐心的喂着,小半杯水喂完後,如月示意子同放平小羊倌。

“咋樣?”

“他很快就會恢復知覺。我一會就給他檢查一下傷口。隊長,我來的時候,麥子讓我帶了些土豆,你去給煨上,餓了也好充飢。”

“這事我來。”田水起身。

“如月姑娘,你看我和老孫頭能做點什麼?”

“有財叔,你們倆先好好歇會。”

“哎,小羊倌的眉毛動了。”

“大寶就是眼尖。去,再倒上半杯水來。”如月禍輕輕解開小羊倌身上那製作粗糙簡單結實的羊皮襖,身上的寒氣隨之溢出。

溫暖的開水順着他微張的嘴,流入了體內。

窯洞外時不時傳來幾聲狼嚎,窯洞內安靜十分,除了那燃燒的乾柴了出發出開裂聲,大家都靜靜的看着的小羊倌。

跳躍的火苗,映照着大家身影在牆上也隨着變化。

小羊倌慢慢地睜開了眼。

窯洞裡還是一片靜寂。

老孫頭輕輕蹲到邊上。

“娃,認識我嗎?”

“老孫頭。”聲音很小。

“對,我是老孫頭。他們是鐵嶺村的。來救你的。”

“八支隊。”吐字很清楚。

大家激動的相互交流了個喜悅的眼神。

“你受傷了,一會我要給你做一下檢查,你要配合我。”

可能聽出是個女的聲音,一種羞澀的表情佔據了他的臉部,他閉上了雙眼,嘴裡輕輕吐出了二個字。

“謝了。”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與女性挨的這麼近。

如月很快就爲小羊倌做完的檢查,把李子同拉到了一邊。

“咋?”

“他可能是中槍後,從坡上滾下來,摔昏了,還有就是這天氣太冷,給凍的。現在他體溫恢復,神智也清楚,就是他身上這一槍沒有貫通,子彈殘留在他身上。”

“剛纔看你探了一下傷口,好象不深。”

“是不深。但我們沒有專業工具,尤其是沒有麻醉藥,沒辦法取這彈頭。”

“你現在包裡有什麼?”

“有棉紗,繃帶,鑷子,還有這次去鎮上搞到消炎粉。”

“成了。”

“成了?”

“你這包就象個大醫院。”

“大醫院?”

“取子彈的事就交給我。你做好取出子彈後傷口清理和包紮的準備。”

“你會?”

李子同笑了笑,走到小羊倌身邊蹲下。

“兄弟,你的身體沒什麼問題。就是有顆子彈頭在你肩膀上,要取出來,但是我們沒有麻醉藥。”

“麻醉藥?”

“麻醉藥用上手術就不覺的疼,·······”

“我不怕疼。”

“一看就知道兄弟是個好漢,那我們就開始。”

“嗯。”

“丁子大寶,過來把幫兄弟翻個身。”子同抽出隨身帶着的小七首。“這會要有白酒就好了。”

“我這還有一點。”老孫頭從懷裡取出那個小酒壺。

李子同含着一小口酒,手中的刀在火上來回烤着,突然他一把口中的酒噴向刀尖,騰起了一片藍色火熖,隨後在冰冷的空氣中揮了幾下。

“丁子大寶按住左右胳膊,有財叔和老孫頭各按住二條腿。如月準備包紮,田水做預備,聽候隨時調遣。”

“我不怕疼。”

“兄弟,你忍着點,聽話,來把這個毛巾放嘴裡咬上。”說完,李子同環視了一下,看到大家已經各就各位。他把小七首咬在嘴裡,麻利脫去小羊倌的上衣。突然,他向上伸手一張。

“剪刀。”

丁子象個老練的護士,一下就明白了李子同想要的是什麼。

李子同用如月遞過來的剪刀,清理除去原先傷口上的包紮。

“除了丁子,你們眼睛都看別處去。”李子同發出簡短的命令。

“隊長,你要幹什麼?”

“轉過身去!”

“我是護士,在醫院什麼沒見過?你不會是想用你這刀來取子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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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同不在搭話,按了按傷口刀就下去了,血一下子就冒出來了,如月卻“啊”的一聲坐到了地上,她從來沒見過有這樣手術的,更沒想到李子同居然還真是用這把刀來動手術。

這一刻,窯洞時真安靜,安靜的能聽到火苗跳躍的聲音。

一會後。

“好了。”

隨着子同這一聲,知道子彈取出來了,大家都鬆了口氣。

“後面我來處理。”如月早就從地上起身。

清理傷口,上藥,包紮,如月熟練處理完畢後,輕輕給蓋上被子。

“讓他休息一下。”

“大侄子,你動作好快啊,一下就把子彈取出來了。”

“有財叔,這不算什麼。”

“隊長,你以前是不是做過這樣的事?”不知是屋裡熱還是別的,如月的劉海緊貼着額頭。

“做過。”

“真下的了手。”

“沒辦法,要保命啊。”子同看了看剛取出的子彈頭。“這是一顆手槍子彈,威力不大,所以傷口不深,費不了什麼勁。加上咱們不是還有消炎粉什麼的,那就更沒問題了。”

“這小羊倌也真夠硬氣,楞是沒啃一聲。”

“是條漢子。不過孫掌櫃,你可是他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你,他受傷在坡上,這會怕是沒命了。”

“那是他命不該絕。”

“先讓他休息一下,醒來後再他喂些熱水,餓了就給個烤土豆,然後連夜給他運回村去,這裡沒吃沒喝的不行,天亮了運,目標太大。這些事就由如月負責。”

“好的。”

“這邊的事基本好了,現在我計劃夜襲擊何家村,同時,還要趕到太平鎮上,今晚不是有鬼子要來嗎?那我們就找機會給鬼子一些苦頭吃,在咱們的地面上,決不能讓鬼子走的那麼順溜。”

“隊長,你就下命令吧。”

“有財叔,田水,如月,你們三人負責運送傷員回家。”

“是。”

“丁子,我,大寶,我們一起行動。馬上換裝。”

“是。”

“我了?”

“孫掌櫃,你的任務已經完成。去向由你自己決定。”

“我想同你們去太平鎮,那邊地界我熟。”

“孫掌櫃,我們說好了,你只負責打探消息傳遞情報,不要暴露身份。”

“我把你們送進太平鎮後就撤。”

“我們想進車站。”

“沒問題。”

“你會用槍?”

“會。”

“我這支短槍你拿着用。”

“行。”

“從何家村到太平鎮要路過柳樹溝,在那三個破窯洞最靠東窗戶下面,我藏了三顆手 雷,還有一小袋巴豆粉,也許你們能用上。孫掌櫃知道那地。”

躺在被子上的放羊娃突然發了聲。

“兄弟,人感覺如何?”

“謝謝大哥。”

“時間緊,我們就要出發了,回頭在聊。”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