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身着日本軍服的人跟着老孫頭在這茫茫黒夜裡,悄悄貼近了太平鎮。
“從這上去,就是你們要去的火車站。看這動靜,鬼子的兵車還沒到。”
“天要亮了。”李子同看了看天。“估計鬼子兵車快到了。”
“兵車一到,你們就從這上去,趁亂混入車站。我在這接應你們。”
“好的。大家檢查一下武器,同時,要那巴豆粉分成幾份。”
當有了巴豆粉時,一個新的方案在李子同心中形成。
“是。”
“這麼多人吃飯,湯一定分別裝在幾個桶裡,大寶負責投放,我和丁子負責掩護。”
“是。”
“行動。”
“是。”
“鬼子食堂的位置記住了嗎?”老孫頭不放心的又嚀了一句。
“車站的右側,過一小門左轉。”
“好。”
“嗚······”遠處,火車一聲嘶鳴。
“鬼子還是這麼守時。”
剛纔還安靜的車站,一下子熱鬧了起來。燈火通明,人頭揣動,步履匆匆。
李子同帶着丁子和大寶朝小門方向走去,快要走近那扇小門時,讓一個從廁所出來的一個士兵撞了一下。
“八格。”李子同揚手就是一巴掌。
“對不起,長官。”面對身佩少佐肩章的李子同,鬼子兵很自然的連連鞠躬賠禮。
“哪個單位的?”
“報告長官,我是石口大隊三中隊二小隊一班中田。”
“記着,下次不能這麼莾撞。”
“是。”
“去吧。”
李子同整了整衣服,帶着二人朝食堂走去。
食堂並不在車站內,在車站相鄰的鬼子兵營裡,中間有一個小門相通,那門平時上着鎖,有用時纔打開,但設有崗哨。
李子同步伐走的很有力,但腦子卻佷費力。除了這身鬼子軍裝外,身上的證件只能是誤事,如何順利通過這個門?以日本人的認真,想讓他不查看證件通過這門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要怎麼應對。
李子同走到了小門崗哨邊,正想發話,不料,鬼子兵先是來了標準敬禮,然後打開小門。他剛纔看到了這位軍官和那士兵的一幕,讓他認定,他們是一個部隊的。加上,這長官的脾氣看來不太好,他可不想挨那一大嘴巴。
廚房很好確認,那亮着燈還冒着熱氣的房子就是。
“石口大隊少佐軍需官前來檢查供餐。”一進門,丁子就用日語大喊了一聲。
“報告少佐閣下,供餐全部準備完畢。請檢查。”屋裡的燈光讓那騰騰熱氣給罩的有些模糊,只能看清人的輪郭。
“很好。你們辛苦了。”
“長官閣下辛苦。”
“哎,聽你口音好象是北海道人?”
”是的,閣下。”
“你是北海道人嗎?我也是北海道人啊。”丁子一下子就明白了子同的用意,馬上接上了話。“難怪我一走進來就聞到有家鄉的味道。你做的是紫菜蘿蔔湯嗎?太香了。”
“你聞出來了?”
“是啊,在家時媽媽常做,現在想起來還流口水。”
“這桶裡是湯嗎?”李子同立在一排木桶前。
“報告長官閣下,前面三個桶裡裝的是饅頭,後面桶裡面裝的是湯。”
“很好。我能打開看一看嗎?”
“應該的。”
“你們是他鄉遇故人,那就給你們二分鐘聊一下。”
“謝謝長官閣下。”
李子同和大寶着重檢查了那幾個湯桶。其中,李子同還用勺起了一小瓢嚐了嚐。什麼味?不就是清水煮蘿蔔加了些紫菜放了些鹽,雖有點香味,但遠不至於想起來就流口水的水平?這丁子還學的真象那麼回事。日本人做吃的實在是不敢恭維,記得當年,下過回日本館子,後來他就再沒吃過日本的飯菜,日本人是貓投的胎,煮條魚連腥都不會去,還說好吃的不得了,什麼口胃?
“你們聊的很親熱啊。”
“是啊是啊。”
“長官的都安排好了嗎?”
“長官的都安排好了。主食有饅頭和紫菜飯糰,菜有牛肉炒土豆和粉絲大白菜,湯在竈上熱着。”
“這鍋裡的湯是給長官的嗎?”李子同指了指身邊上的一口鋁鍋。
“是的。”
李子同掀開鍋蓋,熱氣帶着香味撲面而來。
“好香啊。”
“謝謝長官誇獎。”
“你們工作做的很出色,我們石口大隊全體勇士都會感謝你們的辛勤付出。”
“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時間差不多了吧?”
“按規定,再過十分鐘餐我們就開飯。”鬼子看了看手錶。
“很好。準備吧。”
“是。”
站臺上,雖然擠滿了人,但比剛纔安靜了許多。有的在聊天,有的在活動身體,更多是在抽菸。
李子同帶着丁子和田水朝着約定撤離的方向走去,走到地方,發現那地方新增了崗哨。他鎮靜的轉過身子,用餘光把車站了掃一眼,儘管沒有任何異常,但他從空氣中感覺到,被鬼子盯上了。
的確,他們被人盯上了。有時人的感覺是神奇的。
在車站黒黢黢的三樓,來原縣的憲兵司令清水正立在窗前,一雙眼睛透過鏡片,再透過玻璃,注視着下面站臺上的亮敞和熱鬧。他很享受也很習慣這一切。
新增的崗哨並不是發現了什麼,而是他感覺要原先的崗哨對今晚來說不夠安全。就在李子同感覺不對的時候,清水的眼光落在了他們身上。
其實,清水並沒有從他們三人身上看出什麼破綻,只是感覺這三人同他所熟悉的日本軍人不太一樣。
他仔細觀察了一會,越看越感覺這三人有問題,可越看越看不出這三人有什麼問題。
“八木君。”
“到。”
“你看在站臺左邊第二根柱子邊上那三人有什麼問題嗎?”清水頭都沒回。
“老師,這三人我剛纔就看到了。沒感覺他們有什麼問題。”
這時,站臺上,一個少佐在向李子同要火抽菸,站在邊上的丁子利索掏出火柴給點上。那軍官在站在邊上,同他們聊了起來,也不知說了什麼,說的那軍官開懷大笑。
“老師,你看,他們很熟,應該是一個部隊一起來的。”
“如果說,剛纔我只是有疑慮話,這下得到證實,他們不是帝國軍人。”
“哦?”
“站內除了我們擔任警戒的士兵和他們每個車門口站立的士兵,所有人都沒有攜帶武器,這三人攜帶了武器,說明他們是在執勤,但帝國軍人在執勤時是不會聊天的。他們用聊天來掩飾自己,這恰恰暴露了他們。”
“老師說的對。我帶人去把他們抓起來。”八木恍然。
這時,站臺內響起了哨音。開飯了。李子同他們朝大口走去。
“他們要撤了。不動還真看不出什麼問題,這一動問題就出來了。這三人走路沒有帝國軍人的味道,特別是後面那個士兵,是個根本沒經過訓練的人。八木,你帶人去,在他們出大門後,就全部逮捕,儘量不要開槍。”
“明白。”
李子同出了車站,迅速向鎮外運動,沒走出多遠,八木就帶着人跟上來了。
街上籠罩在一片黑暗中,四下裡靜悄悄的。
黑暗掩蓋了他們的身影,安靜暴露了他們的行蹤。
“大哥,後面有人跟上來了。”
“甩了他們。”
“隊長,跟我來。”
大寶不容分說,帶着他們拐進一條巷子。走近一個院落門洞,大寶對着大門,用手比劃幾下,就輕輕推開了大門,三人閃入。
他們大門還沒關嚴實,鬼子的人就到了。鬼子沒有說話,立定了觀察辯別了一下,就毫不猶豫向前跑去。
聽到腳步聲遠去,大寶帶着他們穿過二條巷子,走到一個丁字路口,閃出一個人來。
“別說話,是我。”儘管來人包着頭,只露着二個眼睛,但他們聽出是老孫頭的聲音。
他們跟着老孫頭很快就到了鎮子邊,就在這時,迎面走來一隊人馬。
“幹什麼的?”顯然對方也發現他們,儘管天很黑。
“憲兵隊。”李子同轉身低聲說道:“是警備團的人。準備戰鬥。丁子,三號方案。”
“明白。”
李子同大步迎面而上。
“什麼的幹活?”
“報告太君,我們是警備團二隊三班,現正在巡邏。”三米之外,雙方只能看清對方一個輪廓。
“很好。我們剛抓了個抗日分子。”只見二個日本兵押着個穿百姓服裝的人。
“太君辛苦。”
李子同朝他們揮了揮手,他們齊刷刷的鞠一躬後,開步走了。
他們各自很快走出視線。
“班長。”一個僞軍快步走到前面。
“什麼事?”
“剛纔過去那幾個皇軍,好象不太對勁,都沒見過。”
帶隊巡邏的那個班長,步子沒停,也不迴應。
“他們抓到了抗日分子,怎麼往鎮子外面走?”
“啪。”班長停下,轉身就一個大巴掌甩在那僞軍的臉上。
“孃的,就你聰明。你說都沒見過?你以爲你是個什麼東西,皇軍每天還要跟你報到。不太對勁?如果他們真不是皇軍,讓你給認出來了,你這會還能站在這兒說話嗎?他們如果真是皇軍,你說他們不是,怕是想在牀上躺上半個月吧。咱們穿這身狗皮,不就是爲了有幾晌錢,外帶撈些實惠,你抖這機靈是會要了弟兄們的命,知道嗎?”
“知道了。”
“爲了讓你長記性,兄弟們也不爲難你,自己給自己來一巴掌。”
“啪”這巴掌打的清脆。
“記住了?”
“記住了。”
“好,這事就過去了,誰也不準再提。”
說完轉身,擤了把鼻涕,順手一甩,這一把透明無色無影無蹤的物質,恰好飛到那位正在摸自己捱了自己一巴掌的臉上。
李子同一行在老孫頭的帶領下來到一崖邊,只見他伏身側耳細聽後,對身邊的人說:“這有條小路,從這下去就出了鎮子。”
“好,大寶帶路,我斷後。”
他們正欲起身,前面突然亮起了手電光,儘管這這光亮照不了多遠,隨之響起了生硬的中國話。
“前面的人聽着,皇軍在這等候你們很久了,你們的去路已經斷了,你們被包圍了,只有投降,纔有活路。”
有埋伏。沒想到鬼子會在這設伏。
“大寶,你快帶他們走,記着不管發生什麼,都不準回頭,一切照計劃。”孫掌櫃顯得十分沉着。
“手榴 彈。”李子同接過大寶遞過來的二顆手榴 彈,對老孫頭說:“這個你留着。”
“快走。”
“走。”李子同一揮手,三人就順着小路下了崖。
這會,前面又響起那象吃了生芋頭嘴皮子給麻的不聽使喚一般的聲音。
“前面的人聽着,你們一共有三人冒充皇軍,有一人在外面接應,一切都在皇軍的掌握之中,現在你們跑不了了,只有繳槍投降,纔有活路。”
“活路活路就會說個活路,還會說點別的嗎?”老孫頭邊嘟着,邊從懷裡掏出那個早就喝光了的空酒壺,打開往嘴裡滴了二滴,滿意的咂吧一下。
“繳槍有什麼好處嗎?”老孫頭有意想拖延時間,大聲問道。
“好處大大的。”看到有人搭腔,回話的人積極性顯然很高。
“什麼好處,說說啊?”
對方沉默了一陣子,鬼子真接不住話,會說的中國話就那麼幾句。
“金票大大的。”終於憋出來了這麼一句
“有金票啊?這個好,這是好事,那容我們商量一下。”
老孫頭眼緊盯着前方,悄悄起身,身影一下子淹沒在那黎明前的黑暗裡。
直到老孫頭到了崖底了,才見那崖頭上手電光大晃動。
被圍住的人了?這人怎麼就都不見了?跳崖了?直到反覆搜查,才發現崖邊有一條好象是路卻又不象路的路,望着崖下,象個黑洞,那手電的光亮,照不出二米就讓黑暗給吞食了,什麼也看不見,沒一個人敢走那路,更沒一個人敢下去。
最後,爲了發泄被愚弄,朝崖下扔了幾顆手 雷。
燒土坡是太平鎮通往山裡公路上第一個制高點,天好時,站在上面可看到可看到太平鎮方向的公路七八里遠。
這並不是他們預先選好的地點,只是走到這,他們真感覺乏了,有些走不動。
他們選了一處破窯洞鑽了進去。
天不知不覺的放亮了,山雀出了窩,一會衝向天空,一會竄向谷底,清脆的叫聲,交織在這塊古老的大地上。
“肚子餓了吧?”
大寶麻利的在窯洞裡升起了火,整理了一下火煻,從挎包裡掏出了四個大饅頭,放到煻邊的石板上烤着,又從身上摘下那個日本兵的軍用水壺,除去包裹在它身上的一切,打開蓋子,也放在爐煻邊。
李子同和丁子二人相互交流了一下眼神。
大寶又從挎包裡掏出一個瓶子,打開蓋子,聞了一下,又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呸了一聲後,憤憤罵了句。
“是醋,他孃的,老子還以爲是酒。”
“大寶,你什麼時候的搞了這麼多東西。”
大寶並不理會隊長的問話,擡頭朝丁子說。
“把你挎包裡的東西也全都拿出來。”
丁子看了看隊長,又看了看大寶。
“看啥,把包裡的東西拿同來啊。”
“我包裡就二顆手榴 彈啊。”
丁子邊說邊把手伸進包裡。突然,丁子的手象被什麼東西咬住了似的,一動不動,過了會,才慢慢地從包裡取出一聽罐頭,接着又取出一罐,最後又取出一罐。
李子同看着面前二人的表情和動作,又看看那挎包,一臉不可思義。
大寶拿過三聽罐頭,抽出他那把不離身的小匕首,打開了一罐,也擺在煻邊。
“這要拿回去讓大夥嚐嚐鮮。”大寶把餘下的那罐頭又放入了挎包,看了看眼前石板上的戰利品。
“好了,齊活了。”大寶擡頭對着那神情怪異的李子同和丁子笑了笑。“這天太冷,烤熱了好吃。”
“你什麼時候弄的這些?”李子同終於發了話。
“在鬼子的廚房。”
“你膽真大。”
“這算什麼。”
“好,這事咱先不說。說正事,那巴豆粉都下了?”
“都下了。”
“軍官那有下嗎?”
“下了。隊長,那放羊的怎麼藏的又是手 雷又是大黃粉?”
“量夠嗎?”李子同沒有回答大寶的問題。
“那大桶我不敢說量夠不夠,咱也不懂這藥性有多大,反正全下了。”
大寶翻了一下面前那正在烤着的饅頭。
“隊長,鬼子會今早就往山裡嗎?”
“鬼子的計劃是很仔細和有效的。這批鬼子飯後一定會趕往山裡的。”
“咱們給他們來這麼一下,會不會改變計劃?”
“你放心,如果鬧個肚子就調整計劃,那就不是鬼子了。”
“這我就放心啦。”
“一會望見鬼子汽車隊,你們二人各分南北三百米處埋上那鐵三角,埋完咱們就跑到對面坡上隱蔽起來,見機行事。哎,你這饅頭烤糊了。”
大寶趕忙拿起饅頭,一陣拍打,最後,他把那個糊了的留給自己。三個人,一人一個大饅頭,面前擺着一盒日本牛肉罐頭,那軍用水壺裡的水也冒熱氣了。
餓壞了,三人什麼也不說,對着饅頭就是一陣猛啃,都啃了小半個饅頭後,才啥得喘一口氣。
“這饅頭一個有半斤重吧?”
“這饅頭真白,是鬼子專供的軍粉。”
“哎,光顧着啃饅頭了,這罐頭都沒動。”
“對,吃罐頭。”
突然,大寶又想起了什麼,把手又伸進那個挎包,取出了一把筷子,他很認真的給每人分了一雙。
三個年輕人,圍着米火煻,就着罐頭,啃着饅頭,邊上那鋁壺裡的水也向外冒着熱氣。
大寶用刀從中切開饅頭,夾上罐頭裡的牛肉,大口咀嚼着。這大寶,吃個饅頭都同別人不一樣。
風捲殘雲,一掃而光。
大寶摘下頭上的鬼子軍帽,墊在手上,取過水壺,邊往那二個空罐頭盒中倒水嘴中邊念道:“來來來,喝點牛肉湯,原湯化原食。”
一個晚上冒着嚴寒,在這黃土高坡坡上溝下奔襲,救傷員,動手術,燒何府,炸民團,闖車站,打堵截,高度的緊張讓他們暫時忘記了疲勞,但疲勞不會忘記他們,這會讓上門來了。
吃飽喝足了,窯洞裡讓火煻烤的暖洋洋,鬆開領口,解下皮帶,身體徹底放鬆了,這會才感覺腿有些沉,他們各自靠着牆,向着火,揉着腿。
“大寶,你說昨晚咱們走了多少路?”
“怎麼說也有三四十里吧。”
“有那麼多路嗎?不覺的啊。”
“那是你有沒時間去感覺。”李子同摘下帽子,擦了擦額頭上沁出的細汗。“對了,昨晚那我把那何家大院點着了後,見你們那的火勢不對啊?”
“二個燃 燒 瓶只燒了一個,後面大寶連着二個手榴 彈,把那個沒響但瓶破瀉了一地汽油給引的燒了起來。”丁子難得說了這麼多話。
“難怪。當時我的第二顆手榴 彈一響,那火苗就一下子竄的比牆還高,把我都給嚇了一跳,心想這手榴 彈怎麼跟別的不一樣呢。”大寶說的是眉飛色午。“當時那牆裡面是一片鬼哭狼嚎,沒炸死,也讓那火給嚇死。”
“子同哥。”
“嗯。”
“不知那孫掌櫃的怎樣了?”
“你放心,他安全撤離了。”
“你咋知道他安全了呢?後面可是響了好幾聲爆炸。”靠牆的大寶坐直了身子。
“那幾聲,都是手 雷爆炸聲音,沒聽見槍聲響,說明鬼子根本就沒找到目標。”
“哦,是這樣啊。”大寶佩服的點了點頭
“隊長,昨晚看你給羊娃取子彈,那一刀子下去,真是把我嚇了一跳。”
“那不算什麼。”子同揮了揮手。
這邊子同的手還沒落下,邊上的丁子舉起了手,做了個別出聲的手勢。
窯洞裡很安靜,只有火煻裡那燃燒的玉米杆發出的“嗶叭”聲音。窯洞外也很安靜,除了鳥叫聲,沒有別的聲音。
“我剛纔好象聽到汽車馬達聲。”
丁子轉過臉對子同說。
“準備戰鬥。”
李子同一個鯉魚打挺,立起身來。
出了窯洞,天已經微亮。他們走到坡頂,躬身向太平鎮方向的公路瞭望着,終於,看到了鬼子的車隊。
“馬上行動。”
丁子和大寶二話不說,分頭一南一北撲向公路。
丁子很快公路上置放好了三角釘,回頭和李子同一起向大寶匯合。
他們走到公路上見到大寶時,相距有三百多米,正在招手,他們跑上前去,合成一處。
“安放好了?”
“好了。”
“這麼遠。”
“我有四顆釘子,埋放了二個地方。”
“就你點子多。”
“這有條小路,可以走到對面斷崖上,找個地方,一會好看戲。”
“快走。”
晉東南地區好多地形在雨水的沖刷下,刀劈斧砍一般,林立在這黃土高原上。
當李子同一行登上對面的斷崖,這邊公路上的一切盡收眼裡。別看之間的直線距離不過二三百米,可他們使足了勁,也走了有半個多時辰才走到這。
他們選了個破院落做爲觀察點,只是那院子不是砌出來的,而是生生的從土坡上扣出來的,裡面的二孔窯洞不知何年早已經塌了。
李子同他們氣喘勻了,鬼子的車隊就出現在對面的公路上了。
“哇,這麼多汽車。”
“怕有一個大隊的人馬。”李子同邊盯着邊說:“大家聽着,沒我命令,不準開槍。”
“是。”大寶應聲回答,收回了槍。
鬼子的汽車開的很快,就是上坡也沒有減速。
丁子緊盯着他埋放釘子的區域。
第一輛車過去了,第二輛車過去了,第三輛車也過去了,後面有車一輛跟着一輛都過去了。沒撞上。
就在這時,只見對面那第三輛車,身子一歪,停了下來,後面的車隊停了下來,前面的二輛車也停了下來。
“丁子,你的雷響了。”
丁子兩眼看着公路,抿了抿嘴。
幾個鬼子圍着車子看了看,就搬出工具,看樣子準備換輪胎。
隨着一聲哨音,紀律嚴明的鬼子紛紛從車上下來。,讓李子同他們大吃一驚的是,那從車上下來的鬼子,不是警戒,不是隱蔽,更不是放鬆腿腳,卻是一個個跑到路邊,面朝公路,脫了褲子,就蹲下,公路邊上,白花花的屁股一片,就那個吹哨子的指揮官,也顧什麼體面,同鬼子兵一樣,脫去了褲子。
“晦氣。這鬼子怎麼這麼不要臉,真想給他們一槍。”大寶恨恨的罵了句,收回清水光,轉身就在牆根蹲下。
“好事。”李子同和丁子也都在大寶身邊蹲了下來。
“好事?”
“好事,羊娃的雷響了。”
“羊娃的雷?”大寶畢竟是大寶,一下子明白了過來。他直起身子,朝對面掃了一眼。“那巴豆粉可真不的了,鬼子放倒了一片。”
“是啊,這樣的部隊上前線,別說什麼戰鬥力,不成爲累贅就不錯了。”
“有這麼利害嗎?”
“你想,這些鬼子怕是早都拉了一褲子了,那臭味不說,就這天寒地凍的,褲擋裡怕都快結冰了。拉虛了身子再加擋上還冰涼,這再好的身體也頂不,到了戰場,別說衝鋒了,能站起來就不錯了。”
丁子笑的露出了白牙。
一聲哨音傳來,馬達聲響,鬼子車隊要走了。
“他孃的,這鬼子這麼快就換好輪胎了。”
李子同他們起身,伏在牆上,觀察對面鬼子的車隊。
車隊按照規定的車距,一輛跟着一輛,有序的前進,很快汽車就越過了坡頂。
“下面就該我的雷響了。”大寶有些興奮,更有些期盼。
的確,大寶的雷很快就響了。
汽車剛下坡才走了二百多米,就又有汽車歪在道上了。
“這鬼子車開的真有技術,咋就不撞上呢?”大寶憤憤的鳴着不平。
只見對面坡上車隊跳出個鬼子軍官,走到那車面前轉了一圈,突然抽刀出鞘,用力揮舞,對着山谷,大聲嘶叫。
“哈哈,這鬼子急眼了。”李子同興災樂禍。“吼什麼,受氣啦,跳崖去啊。”
“隊長,這鬼子太討厭。我想打他一槍。”大寶說着就把槍伸出來。
“不準打槍。”口氣的嚴歷,嚇了邊上人一跳。
大寶看了看隊長那臉色,黙黙的把槍收了起來。
對面,在那個指揮官下,有一隊鬼子順着公路向前面走去,檢查路面,看看還有什麼可疑的地方。在那輛中招的車邊上,幾個鬼子開始動手換胎,這次壞了的是後輪。車上的鬼子都下了車,路邊又是一片白花花的屁股。
“這鬼子不是剛纔提起褲子,這是怎麼了?”
“可能是換了批人。”丁子也讓眼前這場景給逗笑了。
“你大寶又不是沒有鬧過肚子,這竄稀不就是你蹲下了沒有,提起褲子就又來了。”
“隊長,爲啥不讓打槍啊?”
“你想啊,這些鬼子讓咱給鬧的,身上臭哄哄,肚子又難受,這路上一會又一會汽車輪胎都給扎破了,那邊任務又緊,這會鬼子氣的就象個炸 藥桶,你一開槍,就等於把這炸 藥給點着了,非要了你的命不可。”
“哦。”大寶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糟了。”丁子輕輕說了聲。
只見對面鬼子派出檢查路面的鬼子兵,發現了大寶佈下第二道的釘子。
“孃的,老子的雷讓鬼子給起了。”
“沒關係,已經夠本了。”李子同盯着對面公路。“鬼子的車胎就要換好了,準備戰鬥。”
“準備戰鬥?”大寶有點蒙。
“聽我命令,準備開槍。”
“是。”
鬼子駕駛員真是熟練,一會就把輪胎給換好了。幾聲哨音,鬼子的車隊開動了。
“鬼子要走了。”
“開槍。”
丁子和大寶兩杆長槍對着鬼子車隊乒乓亂響,子同手上只有把短槍,使不上勁,只能扒在牆上觀察車隊。
槍聲是越響越密,鬼子車隊是毫不理會,反倒越開越快,眼見鬼子的車隊就快要到坡底了。突然,正常行駛的車隊,其中幾輛突然相撞在一起,李子同定睛一看,只見鬼子車隊的第五輛汽車不知怎麼一頭栽到路面上,象掉進了陷井,整個車頭都看不見,那車廂裡的鬼子全部都越過駕駛室甩到路面上,就象從簸箕中扇出的癟穀子。
“快撤。”
李子同看到此景,大喊一聲,帶頭跑出院子,也顧不上走道,出了院子就順着坡滑下去,到了坡底,起身就跑,剛繞過一個崖,後面就響起了炮聲。
密集的炮聲,把緊跟在後面的大寶嚇了個踉蹌在地,他是第一次看到炮彈離着他那麼近爆炸,也是第一次聽到這麼響的炮聲。
正如李了同說的那樣,鬼子這個桶炸 藥讓前面的那個陷坑給點着了,自下火車後這一路上給折騰的不說,還造成了戰鬥減員,這一肚子的氣啊,現在總算找到了發泄的地方,野戰部隊的兇悍頓時就顯現出來了,劈頭蓋腦的炮火一下就把那破院子炸成了土丘。
三十二
清水的臉上表情永遠是那麼平靜,儘管內心的怒火中燒快在衝破他的忍耐極限。他仍象昨天一樣,站在火車站樓上的窗前。其實,他是喜歡背朝下屬面朝窗外思考問題,下屬們也都知道他這習慣,所以都不吭聲,靜靜候着。
雖然戰爭年代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但他不能用這來原諒自己,軍部也不可能用這來原諒他。一個幾乎是戰無不勝擅長山地做戰兇悍的部隊,卻在這大後方,遭遇這麼大的損失,這是要追究責任的。
一支強悍的部隊,只有在兩軍對又壘中才能顯現,但這並不等於在行軍時強悍,吃飯時強悍,受傷時強悍,連上茅房都強悍,對手正是瞭解這一點,找準了軟肋,才把他們折騰的七葷八素,以致幾乎喪失戰鬥力。
他從小在日本上學時,就從地理課時就知道,在這華北丘林地帶的地形地貌,但到他踏上這堅實的黃土地時,還是把他嚇了一大跳。千百年來,雨水把這好端端的地表,沖刷切割的千溝萬壑,形成了無數的山崖,溝底,坡樑,在這無數的山崖,溝底,坡樑中,又有着數不清的洞穴。這些洞穴,有的是用來住人的,有的是用來避風,有的是用來行人歇息,有的是用來圈養牲口,有的是用來存物。自從他們來了以後,但誰也不知道,會從那孔窯洞中射出一顆彈,會從山崖上扔一顆手榴 彈,會在溝底挖出讓人恐佈的陷井。今天路上那個陷井,經現場勘察後發現,那洞不是從路面挖的,居然是從路邊小土坡後面挖洞到公路下面,難怪路面的巡邏都沒發現。在現場還發現另外二個洞口,一個是挖偏了方向,另一個卻是挖的深了些,不影響路面行車。中國人可真有毅力啊,也真肯動腦筋,這是有多大的仇恨才能激發這樣創造力。愚公移山,他頭腦中現出一箇中國的成語。真是愚公移山啊。他們不費一彈,憑着幾把鋤頭鐵杴和時間,就造成武裝精良的十幾個大日本皇軍身負重傷,有幾人能站立起來還不知道。八格。
一列火車嘶鳴而過。清水轉過了身,八木,井上,何人地,何雨之還有羅東山下意識的都伸直了腰。
他徑直走到何雨之面前,一個深鞠躬。
“司令官,你這是·······?”何雨之一臉惶恐。
“何老。”深諳瞭解中國文化的清水,清楚知道一個讓人受用的稱呼,會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中國人是講面子的。
“不敢當,不敢當啊。”
清水知道,他做爲來原縣佔領軍最高司令官,無論對何雨之稱呼什麼頭銜銜,都有居高臨下的味道。
“何老,你對大日本天皇的忠心和身體力行實踐大東亞共榮,讓我深受感動。尤其是你不怕打擊,堅決完成皇軍的清鄉任務,配合皇軍的治安工作做出了巨大的貢獻,請接受一個老兵敬禮。”
“不敢,不敢啊。”
“何老,我們對你祖宅二次遭受暴民的焚燒,家眷受到侵擾深表同情。並決定,何宅的修繕費用全部由皇軍支付,同時,要對民團進行擴編,招收民團的標準可以放低,爭取每個村莊都要有人蔘加。武器彈藥由皇軍統一發放,包括何家大院裡的家丁。”
“謝謝司令官閣下。”
“你要告訴各級維持會的人員,大日本和中國都是亞洲人,都是黃皮膚黑眼睛,我們來是爲了建立大東亞共榮,幫助中國的,是要攜手抵抗洋人對我們的侵略。對於那些破壞中日合作的,反抗大日本皇軍的,反抗警備團的,反抗民團的,反抗維持會的,我們要給予堅決的消滅。”
“說的好,說的好啊。”
“何老,你是個讀書人,是有文化的人,在來原縣是有威望的人,有你的協助,我們這來原縣模範治安一定會更上一層樓。”
“聽君一席話,讓我茅塞頓開,何止是勝讀十年書啊,司令官纔是真正的文化人。在下一定效忠天皇陛下,效忠大日本皇軍,效忠大東亞共榮,消滅一切抗日力量。”
“謝謝。”
清水踱到何雨之邊上他兒子面前。
“何團長。”
“到。”
“你是在日本留過學,又正值年富力強,正是幹大事的時候。”
“感謝司令官栽培。”
“我們來原縣的治安就拜託你們何家父子了。”
“堅決服從司令官的指揮,堅決消滅一切抗日力量,堅決撲滅一切反日苗頭。”
“好,很好,非常好。”
清水滿意的點頭。
“我聽八木隊長說,你準備集中力量對後彎村進行一次突襲。”
“是的 。”
“爲什麼?”
“近來很多事情,都和後彎村有關係,尤其是這次清鄉,在別處都進行的比較順利,卻在後彎村連遭二次伏擊,這就很說明問題。”
“說下去。”
“後彎村雖然不在公路邊上,但距公路和太平鎮都不過十來里路程,加上這個村莊有四五十戶人家,在這地界上也算是個大村,但居住的卻不集中,十分零亂,同一個村的人,有的一年還見不上一面,象上次,在學校開大會,那村民說是後彎村的人,維持會長也只能說個象是,村裡的維持會根本看不過來,這就給抗日分子留出了活動空間,很適合遊擊活動。”
“嗯。你準備什麼時候動手?”
“這纔剛剛連續打完二次伏擊,他們一定很警覺,我想過一些日子,讓他們有所鬆懈。”
“很好。何團長不愧是經過我們大日本學校的深造。”
鏡片後面小眼睛放出光芒。
“我們大日本皇軍會全力配合何團長的突襲。”
“謝司令官。”
“我們之間不要說謝,都是爲了大東亞共榮。不過,你們還要記住一點,我同意剛纔羅隊長的分析,打伏擊打車隊的都是八支隊所爲,他們人數不多,但其中有東北流竄過來的慣匪,他們是遊擊的行家。至於那機關槍,肯定不是八支隊的,要有,在打車隊時也就用上了,當時只有二隻長槍在響,至於從地下挖陷井,不象是八支隊的風格,更象是對大日本帝國不滿分子的惡作劇。總之,你們一定要抓住八支隊不放鬆。他們就象骯髒的跳蚤,時不時地咬我們一口,吸我們的血。我們揮着有力的拳頭卻老找不到目標,要不就是從我們的指縫中遛走,這種現象要儘快改善。”
“是。”
清水把在場的中國人都表揚了一遍,他認爲這是很劃的來。以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利益,這是所有的行爲準則。如果只要喂糧狗就能聽話,那又何必給肉吃。
“八木少佐,你說說吧,車站裡的那三個人是怎麼跑掉的,是怎麼從你眼皮底下跑掉的,從戒備森嚴的太平鎮上跑掉的。”清水的臉色鐵青,鏡片後面的眼光就象錐子一樣,直刺八木。八木身體筆直,目視前方,汗水從帽沿下滲了出來。
“還有你,六個裝備優良訓練有素騎兵,卻讓三五個土匪打的一個不活,裝備全部丟失,連衣服都被扒光,大日本皇軍的臉都讓你們給丟光了。”
井上腰躬成了九十度,大氣不敢喘。
“平常我們常常爲找不到他們而犯愁,可是真正找到了,準確的說,是人家都找上了我們的門,不但沒抓住,卻讓他們打死打傷,還從容跑了。”清水平息了一下呼吸。“巨大的優勢,在你們手裡化成泡影。”
“大佐閣下,我們一定認真反省自己,總結教訓,消滅八支隊,消滅一切反日力量。”八木立的是紋絲不動,汗水順着臉頰滾了下來。
“這是戰爭。戰爭沒有給我們反省的時間。”
清水的話就象這寒風,拂面而過,留有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