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糟糟的戰場,到處是死人,到處是潰退的兵卒,到處是無奈血腥的搏殺。
這一戰周軍首先從右翼開始崩潰,然後這種雪崩一般的失敗,像是瘟疫一樣傳染,導致中軍大壞。
而賀若弼帶領的援兵,根本止不住逃兵,反而被衝散了陣型。遇到李達率領的“紙甲軍”,幾乎是一觸即潰。
此戰神策軍獲勝的要訣,除了體力遠勝對方,技戰術精湛外,就一個“快”字。
左翼的李達,幾乎是人人一把長刀,直突周軍陣線。拋棄了礙事的步槊,拋棄了無用的盾牌,趁着周軍愣神的當口,一舉突入大陣之中。
隨着戰線各處都處於緊張搏殺,這一點點的突破,很快就讓周軍的防線四處漏風。
本就薄弱的左翼,更是被神策軍的輕騎突入。周軍連日作戰,疲憊不堪,奔跑不便的弱點,被放大到了極致。
哪怕前方的弧形土丘還能保持住陣型,可你兩翼都被敵軍突破,除了死戰外,還有別的路可以走麼?
這時候,前期積累的不利因素,全都集中爆發。
比如說齊軍不殺俘虜。
比如說賀若敦出賣周軍情報,此戰必敗。
比如說後路被斷,回不去弘農城。
勝利的時候大家都不會去想這些事,而一旦失敗,這樣那樣的問題都來了。至於高延宗率領的那隊“僞軍”,早就趁着夜色逃之夭夭,回洛陽去了。
“跪地繳械不殺!”
“跪地繳械不殺!”
“跪地繳械不殺!”
輕裝上陣的神策軍督戰隊,扯着嗓子大喊,這樣的聲音響徹戰場。還在抵抗的周軍,一個個都不自覺的放下兵器。
高伯逸披着紅色大氅,走在屍橫遍野的空地上,微微皺了皺眉頭。
“讓王元遜收攏戰俘,看看有沒有他熟識的人,如果有,把那些人選出來管理戰俘。”
王元遜是王思政的長子,現在在神策軍裡管理後勤。當然,他只是負責指揮輔兵,生火做飯紮營一類的雜物,調配糧草這樣的大事,輪不到他來管。
那是行軍長史的職責。
不過這樣的安排,已經很對得起王思政了。
“大都督,我們找到了這個。”
一個斥候指着周軍大陣中央立着的高大旗杆,上面還掛着一個人頭,看起來十分駭人。
“把人頭取下來,看看是不是賀若敦的。”
高伯逸輕輕擺手說道。
不到一炷香功夫,人頭被裝盒子裡送到,高伯逸麾下親兵稟告,根據戰俘交代,這個人頭確實是賀若敦的,被盛怒的宇文邕砍下來祭旗。
“還真就不留情面啊。”
高伯逸嘖嘖感慨了一番,內心毫無憐憫。
他若是宇文邕,定然也會殺了賀若敦,只不過,不會用宇文邕那麼激烈的方式。
一個人的大度程度,都是跟自身實力相匹配的。沒有實力的大度,就是縱虎歸山,自尋死路。
俗稱: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周軍有很多人都逃走了,包括宇文邕,包括賀若弼在內。這一戰,並未抓到很多大魚,只能說是奠定了大局。
“剩下的就是收尾了。”高伯逸小聲自言自語道,並未表現出多少興奮與雀躍。歷史上多數人倒在勝利前夕,在沒有把洛陽地區的敵軍全部掃清之前,誰也不能說高枕無憂。
“楊素?”
“卑職在!”
高伯逸身後的楊素大聲答道,語氣中難以壓制的激動,就差引吭高歌了。
“帶着一隊人馬去找王琳,讓他們不必埋伏了,直接包圍弘農城。我倒是要看剩下的周軍,敢不敢出潼關。”
“喏!”
楊素領命而去,此時戰場上的零星戰鬥已經結束,高伯逸看着穿着黑色軍服的周軍俘虜,被慢慢集中起來。他們看上去人人帶傷,面色灰敗,根本興不起抵抗的念頭。
神策軍如狼似虎的搏殺,給他們留下了幾乎是永生都難以磨滅的深刻印象。這一戰的“慘烈”,會時不時出現在他們的夢魘當中。
“全軍打掃戰場,清點斬獲。殺俘冒功者,取消此戰戰功。”
丟下這句話,高伯逸就轉身離開了戰場。他發現自己的心腸越來越硬,也越來越有上位者身上的那種味道了。
只講成敗,無視犧牲,一將功成萬骨枯。此戰神策軍亦是有不少陣亡者,對於他們親人的悲痛,高伯逸無法做到感同身受。
更不要說此時此地,無數變成屍體的周軍將士了。
一粒時代的灰塵,砸到一個家庭,就足以讓這個家分崩離析。
“原來能夠活着,就已經很好了啊。”
高伯逸搖頭嘆息道,不知道是在嘆息那些倖存的周軍戰俘,還是在嘆息什麼別的。
……
洛陽西北角的金墉城城頭,高演正焦急不安的走來走去。高延宗昨夜帶着軍隊全須全尾的回來了,然後告訴了他一個不算好消息的消息。
宇文邕決心在今天跟神策軍一決雌雄!
今晨高演已經將斥候放了出去,現在斥候還沒回來。
“道和,你覺得此戰如何?”
高演轉過身對一臉平靜的唐邕問道。
“陛下,不用看了,周軍必敗。”
唐邕嘆息一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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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演不理軍務,他卻不能不理。從種種跡象看,高伯逸正在“謀定而後動”,要是今天這一戰輸了,只能說這廝打仗的水平太臭,前期積累了那麼多優勢都不頂用。
話說回來,高伯逸要是這麼廢柴,能平定晉陽?能幹掉段韶?
所以期待這一戰的結果,不過是高演在尋求些許心理安慰罷了,並沒有什麼卵用。可是這話過於殘酷,唐邕不忍心告訴高演。
“道和怎麼就知道必敗呢?”
高演有些不服氣的問道。
“陛下,微臣並非是看不出高伯逸的手段,只是沒有力量去阻止罷了。”
話音剛落,一個親兵急急忙忙的跑上城樓,滿頭大汗的單膝跪下對高演說道:“陛下,周軍今晨與齊軍決戰,慘敗。宇文邕和大將賀若弼等人遁逃,只怕前往北面的河陽三鎮南城去了。
至於周軍其他人,多半都當了俘虜。卑職親眼所見,千真萬確。”
這話把高演的臉打得啪啪響,正好驗證了唐邕的話。
“退下吧。”
高演無力的擺了擺手,幾乎站立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