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辰安的眼神中充滿了真誠和對兩人處境的不甘。
蕭晏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她,陷入了回憶。
因爲北韓帝此人對髮妻元皇后極爲深情,在元皇后因病去世多年之後還念念不忘,所以立了先皇后的嫡子蕭元爲太子,而蕭晏從小與蕭元一起讀書習武,兄弟二人感情非常深厚,長大之後也只有他們兩個皇子最爲出色,所以北韓帝除蕭元外對蕭晏也是寵愛有加。
可是天意弄人,北韓未來的君主,爲了救蕭晏戰死沙場,北韓帝一時無法接受髮妻嫡子全部離他而去的事實,有些日子不願見到蕭晏,以免傷感。
儘管北韓帝知道不是他的錯,可兩人相見就是再也回不到從前父慈子孝的場面了。
蕭晏也只恨死的不是自己,無顏面對父皇,便日日去守在蕭元的陵墓前。
可誰知後來不到一年的時間合妃竟被自己的僕人狀告是她害死了元皇后!種種證據確鑿,北韓皇帝大怒,當場賜死了合妃。
慢慢的宮中便有傳言說合妃是爲了太子之位才謀害的元皇后,後來時間久了就直接有人說他故意讓蕭元死在戰場上,是自己肖想太子之位。
雖沒有實質性的證據,但這些話傳到北韓帝耳朵裡,也是極爲震怒。於是這些前因後果加在一起蕭晏徹底失了君心,被冷落在一邊,並且剝奪了他參戰議事的權利。
蕭晏不會因爲青山一戰所帶來的後果把所有南靖人都當作敵人,但他心裡確實記住了葉家。
三年前的那一場戰役,蕭元爲了救他被葉深斬首,一直令他痛苦難忘,活下來的自己每天都生不如死,心中只想着有一天能重回戰場與葉深一戰,親手爲蕭元報仇……
所以這幾年他每日都加倍練武,認真學習兵法,讓自己更加強大,全心全力的爲北韓朝庭排憂解難,儘管北韓帝對他依舊不冷不熱,但蕭晏還是希望能給自己贏來一個重新上戰場的機會。
只可惜還沒等來這個機會,葉蒼父子二人就出事了。
不過其實他對葉深的恨在觀雪樓的那一夜早就已經隨着風雪飄沒了。
再想報仇,那個人也已經死了。
當時他趴在宮殿房頂,親眼看着葉深死去,心中沒有什麼波瀾,只知道自己活着的一半目標已經沒了。
直到看到觀雪樓裡面葉辰安顫抖崩潰的身影,蕭晏想起了人生的另一半目標。
他堅信母妃是被人誣陷,也知道葉蒼父子並沒有和北韓通信多年,是含冤而死。
既然仇恨沒了,那便還有希望,所以他當時無論如何也要救下葉辰安。
想到這裡,蕭晏重新對上葉辰安的目光。
“我們不是敵人。”
葉辰安眼中閃過一瞬光亮,不過很快又消失不見:“你是北韓皇子,我是南靖將門之女,生來就是敵人。”
“我現在是蕭晏,你也只是葉辰安。”蕭晏直直的看着她,說出了這句話。
葉辰安知道他這句話的意思是在沒有家國戰事之前,他們可以暫時忘掉這兩個身份。
只是遲早會有兵戎相見的那一刻吧。
葉辰安雙腿屈起用手環住,沒有接話,坐在牀上心中默默祈求希望那一天來得晚一些……
蕭晏看着她滿面愁容,心中爲她感到不值:“你家被滿門抄斬,南靖皇宮又要對你趕盡殺絕,你還在堅定你的立場,難道你心中就沒有恨過嗎?”
葉辰安想了想認真對蕭晏說道:“我怎能不恨……可是保衛國土,效忠南靖是我們鎮國將軍府的使命,就算祖父他們已經蒙冤而死,我也不能忘了初心。而且現在皇上只是暫時被端王蒙騙了,等一切真相大白之後,惡人自會遭受報應,將軍府的聲譽也會恢復如前。我雖沒了自己的小家,但我也是鎮國將軍府的人,應當遵循將門的職責,守護好自己的大家!”
說完葉辰安又補充一句:“我也更應該把葉家的責任與榮光傳承下去。”
蕭晏靜靜聽完,把手擁在胸前,仔細瞧着葉辰安,眼神中有些意外之色,他發現葉辰安的心胸比自己想象中要大很多。
拋去別的不說在他心裡葉蒼確實是個可敬的對手,不同流俗,果然他帶出的孫女也並非等閒之輩,心中能有如此大義,若她是個男兒,自己定會與她把酒言歡,共敘天下事。
只可惜,不知她對南靖的這份大義,南靖是否也能同樣待她。
這時葉辰安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猛的把頭望向蕭晏,神色有些驚惶。
“皇太后印!”
蕭晏皺眉:“什麼?”
葉辰安急得從牀上下來:“蕭晏,阿塵給你的證據在哪裡!快拿過來!裡面還有一封蓋有皇太后印的密信!”
蕭晏面色一凜:“你別急,我這就去拿!”
當他推開房門,門口正好出現葉昭行焦急的身影。
“蕭晏,郡主她是不是醒了?”
蕭晏點了點頭,繞開他先去拿那些書信。
葉昭行走進房中,見到葉辰安面色十分不好,趕緊把她扶到牀邊:“郡主,你傷還沒好,先不要亂動。”
葉辰安沒心思去坐,只滿臉的期待問道:“昭行,那個教書先生怎麼樣了?”
葉昭行把頭低了下去,像是在糾結怎麼開口。
葉辰安看他這副模樣,心中不免焦灼起來:“昭行你快說啊!”
“我趕到的時候,前去殺他的人剛走……”
葉辰安聽到這句話好像身體失去了重心,一下子坐到牀邊,神情惘然。
如果沒有那個教書先生,那端王府裡得到的證據很容易就能被姜岱推翻,他是羽林軍將領,家中有長衛軍的軍中機密自然順理成章,而葉蒼的書法字跡更是不值一提,只有教書先生能給他致命一擊,可是這最重要的人證還是沒能保下來……
一陣消沉過後葉辰安暗自鼓勁,告訴自己不要氣餒,一定還有別的希望。
又對葉昭行問道:“那他房中你可有搜過?有沒有什麼有利的證據?”
“我都仔細搜過了,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對!”說到這裡葉昭行突然瞪大了眼睛,聲調都提高了不少:“那日我只看到了宅子裡面下人和他妻兒的屍體,並沒有看到他的!”
“你確定?”葉辰安感覺到了轉機,騰得一下從牀上站起。
葉昭行用力點了點頭:“我確定,當時我看到滿屋的屍體,便以爲他必死無疑了,所以就直接去搜查屋子了,每個屋子我都看過,我剛纔仔細回想了,確定沒有看到他的屍體!”
“那就說明他很有可能還活着!走,我們再去宅子看一下!”葉辰安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拉起葉昭行就要往外走。
葉昭行卻停在原地,慢吞吞的說道:“可是……郡主他會不會是被姜岱的人帶走了?”
葉辰安聽了這話,也愣在了那裡。
如果是姜岱帶走了他,那就不好辦了,難不成要再入一次端王府?她已經暴露了,還殺了姜若明,這一次端王府一定沒有那麼容易再進去了。
“不可能!端王是直接派人去取他性命的,又何必大費周章把他擄走。”
葉辰安和葉昭行兩人正站在原地發愁,計劃着怎麼救出那個教書先生,突然聽到門外傳來的一句話才如夢初醒。
蕭晏拿着書信走到二人面前,眼神中帶着嫌棄,只說了一句:“腦子不會轉嗎?真是當局者迷!”
被點醒的兩人,面色有些侷促。
葉辰安理了理頭髮,咳嗽兩聲佯裝自然,走到蕭晏面前撲閃着眼睛對他問道:“那請問您這個旁觀者對此事有什麼看法?”
蕭晏眼神淡淡落在葉辰安的臉上,一時間沒有回答。
“啊?”
葉辰安再次追問,蕭晏才把目光收回,看向別處。
走到桌前坐下:“兩種可能,第一是他預料到了自己的死期,提前逃走了。不過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帶着妻兒一起走,除非他是一個心狠之人。另外據你們所說他應該還想指着端王給他送銀兩,姜岱是因爲他的貪得無厭才臨時起的殺心,所以這種可能微乎其微。”
“那第二種呢?”葉辰安又追了過來,好奇的看着他。
蕭晏看了她一眼,去倒了杯茶:“這第二種,就是也有人發現了他和端王的秘密,把他給劫走了。”
“什麼?”葉辰安不禁驚呼一聲,有些驚訝之餘便開始冷靜下來思考還會有誰在調查這件事。
一旁的葉昭行突然開口:“會不會是皇上在查這件事?”
葉辰安搖了搖頭,出口否定了他的想法:“不會,他要是真的被帶到了大牢,那陸徵的手段是何其殘忍,他一個教書先生,體格軟弱,絕對不出一個時辰就會什麼都招了。算算時間,我在皇宮的時候也該有結果了,可後來我還是被禁軍追殺了。”
“那會是誰,是敵還是友?”葉昭行皺着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不知道,但不管是敵是友,我們和他也許有相同的目的。”
葉辰安看了一眼蕭晏後又對葉昭行說道:“正如蕭晏所言,那個教書先生活着只會給陷害祖父的人帶來危險,所以他們只需要當場殺掉他就好了。而現在他被人劫走,只能說明他對那個人來說是有用處的,但是不管他到底出於什麼目的,那個教書先生對我們來說更爲重要,我們必須從他手裡把人帶回來!”
葉昭行點了點頭:“那我再去宅子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還不等葉昭行反駁,一旁的蕭晏先出口制止。
葉辰安面色焦急:“蕭晏,不管那個教書先生是被什麼人帶走了,既然他還活着,當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他,我不能袖手旁觀!”
“你很喜歡帶傷逞能嗎?”蕭晏語氣中帶有一絲怒意。
葉辰安只小聲說:“我感覺好多了。”
蕭晏把桌上的書信展開,將蓋有皇太后印的書信甩手遞給葉辰安:“你先做一些你能做的事情行不行?”
葉辰安看到書信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才發現把這事給忘了,有些生自己的氣,只覺得自己做事太過沖動,顧頭不顧尾,這樣下去怎麼成事。
心中罵了自己一遍之後,她先讓葉昭行前去探查,讓他不要放過任何一個角落,隨後自己坐在桌前開始研究那封信。
葉辰安把信拿在手中反覆觀察,發現這張信紙和別的紙張相比並無什麼不同,只不過這次除了右下角的皇太后印外,還在正中發現了一個很小的紅點。
她把一邊的油燈拿來放到跟前,再把信紙放到旁邊細細烘烤,兩人聚精會神的盯着紙張,生怕錯過什麼變化,可是除了紅點和太后印上面什麼都沒有顯現。葉辰安又把信紙翻了一面繼續烤,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葉辰安不相信能放在姜岱密室裡,蓋有皇太后印的信上面只會有一個紅點。她不信邪的來回翻轉紙張放在油燈前烘烤,只是半柱香的時間都過去了,那紙還是沒有變化。
葉辰安有些泄氣,把信放在桌上,摩挲着手指不甘心的看着油燈。
蕭晏把信拿了過去,只沾了一下,手上卻感覺有些異常,連忙去問葉辰安:“你手指是不是沾染了什麼?”
葉辰安擡手去看,果然,手指上有一層白色油脂!難怪自己會情不自禁的搓手指,剛纔一心只覺得烤不出什麼了,竟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油脂是在高溫下慢慢沾到葉辰安的手指上的,說明信的正反都用了蠟油封在表面,那這些蠟油的用處就是保護這封信。
可現在也應該烤化了一半了,還是沒有顯現文字,火烤看來只是把蠟油去掉的一個步驟,那蠟油化掉之後接下來究竟要怎麼做呢……
“水!”
兩人幾乎同時說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