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3月)
新年過後,北京又迎來了春天。山上的冰雪剛開始融化,草葉上掛着的露珠兒並不惹人注意,但悄悄冒出的一點綠,卻仍舊標誌着春的到來。行人自然不會知道,在冰雪消融之際掙脫出冬的桎梏,而努力去迎接春日的小草有多麼強大的力量,但能注意到這點的人,其中就包括了那個來自火熱山城的青年。
“許嘯鋒九段,你好啊!”
路過的人,只要認識他的,都會朝着他問聲好。穿着風衣的他只是微微一笑,透出如當年一樣帶着陽光的味道。他只是自由的許嘯鋒,從沒把自己當作那個還是第五屆天龍杯決賽上戰勝崔銀翔、爲祖國爭得無上榮譽的世界冠軍,向人揮手之際,手上的粉紅色橫玉閃耀着獨特的光輝。
關於他手上的橫玉,別人並不知道那代表着什麼,甚至覺得像許嘯鋒這樣知名的九段棋手,帶着一塊女孩子用的玉,是一種怪癖。因爲自珩兒被折翼的那天開始,除了本來認識珩兒的人之外,已經沒有多少人還記得這個姑娘,她留下的僅僅只有一本《葉緯龍全譜》,整編印着的是許嘯鋒的名字。當年許嘯鋒對朋友們所說的事實是珩兒因爲得了絕症而猝死,大家都爲他感到極度遺憾,也爲珩兒之死甚感惋惜。但對於這個話題,許嘯鋒每次都只會說到這裡,即使是駱巖和程語曼,也問不出進一步的答案。
跨進大虎道場的門,狼犬“黑子”還是如往常一樣,撲過來迎接他,舔得他一臉的口水。走進馮大虎的“革命棋室”,大家還如以往一樣練棋,只是這裡多了兩個常客,一個是年輕卻資深的圍棋記者方紫蝶,另一個是從韓國來的外援棋手崔東赫。
關於這兩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的,駱巖倒是爲他們牽上紅線的人。據說方紫蝶因爲一次採訪邂逅崔東赫,那小子的驕傲甚是令她反感,但採訪之後,他卻請她吃了頓晚餐。崔東赫說起了當年在大虎道場輸給珩兒那一局,談吐之間,方紫蝶發現,原來這個人只是嘴硬、脾氣倔強,心裡卻非常喜歡中國文化。於是,會說韓語的方紫蝶和崔東赫的距離便越走越近,加上駱巖是崔東赫早就認識的老對手,自然充當了現成的媒人。上個月的最後一天,便成就了一段跨國婚姻,這對新婚夫婦還在中國買了新房,讓許嘯鋒感慨萬千。去年,他自己也有了一個新家,只是家裡缺少了女主人。
“嘯鋒,你來得正好,你快點幫咱們評評理,是崔東赫那小子下出無理手,還是我就應該這樣輸掉一盤?”
鄒俊崎依舊穿着大紅大綠的t恤和開洞的牛仔褲,用扇子指着坐在那邊的崔東赫,拉着許嘯鋒不滿地走到終局的棋盤旁邊。
許嘯鋒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仔細看了看兩人覆盤,之後,他淺淺一笑:“俊崎,不是小崔的無理手,是你自己的問題,你看這白棋第66手,不是一步緩手嗎?”
“喂,你要不要說得那麼明白啊?幫外國人也不幫我?”
鄒俊崎撇起嘴,不高興地叉着腰。
許嘯鋒笑着將手搭上他的肩頭,“我纔沒有幫他,倒是你啊,你別以爲人家是外國人,就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小崔自從跟小蝶拍拖那時候起,學會的中國話就已經不少,你當心他會用中國話跟你槓上喔。”
“鬧就鬧,誰怕誰啊?”
鄒俊崎把臉一扭,忽然又轉過頭來看着許嘯鋒,帶着一種很無奈的表情。
“許嘯鋒,你真的很不夠意思,自從珩兒死了以後,你一天比一天穩重,越來越不像從前愛瘋愛鬧的你了。到底我是應該爲你成爲能和崔銀翔棋壇爭霸的第一人而高興,還是要爲你的轉變而感到悲哀呢?”
“傻瓜,我都二十七歲了,難道還能像小孩子一樣瘋狂嗎?大概只有像你鄒俊崎這種大怪物,纔會還用大紅大綠掩飾你馬上奔三的實際年齡,難怪沒有姑娘肯嫁給你。”
許嘯鋒的話說得鄒俊崎臉上的青筋都快凸了出來,但很快的,鄒俊崎感到了另一種興奮。因爲他的好兄弟還能用這種“惡毒”的方式調侃,就證明他還是許嘯鋒,並沒有完全變成另一個人。
“對了,小崔,你不是剛和小蝶回韓國探過親嗎?銀翔哥他還好吧?”
許嘯鋒忽然想起了身在遠方的崔銀翔。
崔東赫點着頭,用他那不太標準的漢語回答:“他很好啊,據說他很快就要結婚了。”
“崔銀翔要結婚?”
令人震驚萬分的話,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那個長期被稱爲神、不食人間煙火、抱守禁慾主義的崔銀翔竟然要結婚,太陽是不是從西邊出來了?
大家都熱火朝天地湊在一塊兒,詢問着崔東赫,想知道崔銀翔到底是準備和什麼樣的姑娘結婚。偏偏崔東赫的漢語又不太好,有的字老說不準音兒,等得衆人心急得堪比熱鍋上的螞蟻。好不容易,他們才知道崔銀翔的未婚妻姓李,名字叫倩兒,從前似乎也是圍棋手。因爲那姑娘身上老揣着一柄扇子,上面有“賢雄”二字,據說是日本名譽棋聖、年近七旬的老一輩世界冠軍棋手竹野賢雄親手所贈。
“那個白衣天使倩兒,果然和銀翔哥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嗎?珩兒,你又知不知道?你現在……又在哪裡?”
許嘯鋒悄悄轉過頭,對着手上的橫玉喃喃自語,遠方的天空,依然是那麼藍,如海的顏色,白色的雲朵飄着,如汪洋中的帆。他記得自己家裡掛着唯一的一幅畫,就是葉緯龍的《下個緯度》,此刻的景象,和畫中的景色好像、好像……往日的夢,碎過不留痕跡,珩兒,她看到他在微笑嗎?他一直都堅守着那個承諾,沒有爲她落下一滴傷心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