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蕭索,視線的可及之處到處都是焦黑的廢墟,野火還在燃燒。
田弘的屍體在廢墟最底下找到了,屍體已經焦黑,分不清面目,王琳捂着鼻子翻看了幾眼便擺手命人擡下去好生安葬了。
此戰波及到隨州城內,許許多多的隨州軍民俱都遭了殃,到了第二日凌晨,火勢還未撲滅。
王琳矮下腰,伸出手在一塊傾頹的石牆上摸了摸,手上立時沾上了粘稠的、還未乾涸的液體,在鼻端嗅一嗅,還有很刺鼻的味道。
“這東西是……火油?
“那火藥呢,跟這東西差不多嗎?”
賀若弼跟在身邊,一一解釋道:“啓稟大都督,這東西確實是火油,觸火立即燃,十分兇險,而火藥……”他躊躇了一下,道:“那火藥不同於火油,雖然同樣裝在罈罈罐罐裡,可裡面的東西卻大爲不同,末將可以說,這東西絕對比火油要危險十倍、百倍!”
他小心的捏起地上一些殘留的粉末給王琳,煙熏火燎的氣味尤其嗆人。
親兵很快將一個瓦罐模樣的東西呈上來了,瓦罐通高一掌;上部有一小圓口,口徑很小,圓平底。器表大半部位施青黃色釉,釉上有三層乳突形陽起物,形似蒺藜刺但並不尖銳,每層四枚,共十二枚;下部系素面陶。除去蒺刺,該彈整器外形如同一個小口陶罐,與南北朝隋唐常見的半施釉帶系罐非常相似。這件陶彈彈體中空,腹部圓凸,可通過小口置入多量火藥,小口有一根長長的引火線。
王琳臉色肅然,點點頭道:“在鄴城之時,我就知道陛下命將作寺的人日夜不歇的倒騰這個東西,當然……只是最上邊的那些人在流傳,斛律羨瞞得死死的,輕易不肯叫人知道……
“呵呵,要不是去年發生了一點意外,爆炸死了上百人,我估計都不知道有這個東西存在。當時光聽見爆炸了,死了一些人,便對這個東西有了一個大概的估計,可我怎麼也想不到……想不到將作寺弄出來的,是這麼一個怪物……”
他也實在找不出別的形容詞了,只能用“怪物”這麼一個詞彙來描述,“我曾在《抱朴子》之中見葛仙翁記載過,裡面有一個仙藥藥方,該方上面說:‘武都山所產雄黃純而無雜質,其中有一種顏色明豔,赤紅如雞冠,可以做爲仙藥使用,將它將硝石、玄胴腸、松脂三物一起燒製,可以練出一種引之如布、色白如冰的仙藥……
“我雖然對修道成仙並不感興趣,可昔日南朝多有好修道之人,我也略有耳聞,一些人按照葛仙翁的方式煉丹,會有爆炸的現象,我聞其味道,加的差不多也是這種東西,想來火藥便是由此而來吧?可威力如何大瞭如此之多?”
道教興盛之時,社會上層人物流行一種服食金丹仙藥便能長生不老的思想,火藥便是在古人不斷的嘗試之中孕育而生。而大約比葛洪稍晚,一些道家又進行了類似的仙藥煉製,《真元妙道要略》之中記述過,用硫磺、硝石、雄黃拌和蜂蜜之時,混合物會忽然爆發火焰,不僅僅是使人燒傷那麼簡單,有的時候,整個屋舍都會在爆炸之中化爲灰燼,從《真元妙道要略》上看,他記載的這個藥方,其實與王琳接觸到的這些相差無幾。
王琳興趣愈發濃厚,“你昨日跟我說,火藥不止一種用法,可老夫只見你用了一種,剩下的何不讓我見識見識?”
“此物確實有多種用途,昨日末將用的是最保守的用法,準確來說,末將認爲,這個東西應該先把引線點燃,然後用投石車拋到城牆上去,所造成的傷害會成倍增加。”
“那你趕緊準備一下吧。”王琳迫不及待要看看了。
“大都督不可。”賀若弼直接回絕他:“大都督容稟,前些日子末將實驗之時,已經用去了許多火藥,拿下隨州又耗去一半,至今火藥儲備已經不多了。”
王琳倒是不怎麼介意賀若弼的頂撞,點點頭道:
“也對,好鋼要用在刀刃上,將作寺總共就只給大軍配備了這麼一點火藥,是得要好好護着……三日後,大軍開拔攻打襄陽,我且觀賀若將軍手段便是!”
………………
西線,豐州,連場鏖戰,死傷盈野。
樊子蓋拿捏着時間,堪堪在日暮時分趕到前面的哪一座山嶺,早一分便提前陷入重圍,多付出無數犧牲,晚一分則無法充分利用旗鼓號令於嶺下集結,已是將時機算得再準確不過。
此時已是日暮時分,周軍如果倚仗優勢兵力和有利的地形全力進攻,一俟天色漆黑,敵我難辨,他的兵力優勢、地形優勢將全部失去效用,必被齊軍所趁。
所以此刻雖然佔據了絕對上風,樊子蓋卻下令四面合圍,只以弓弩等遠程武器進行攻擊,將陣勢團團扎住。
雖說他此刻佔據着絕對優勢,就算拖到明天也毫無壓力,何必急於一時?可齊軍弓弩犀利,鎧甲、兵刃俱是上品,士卒皆是精壯漢子,驍勇善戰,完全不怵周軍。況且眼下情況危急,必須速戰速決。
等到天色完全暗下來,周軍終於按捱不住,全軍突圍。
夜色的作用還是發揮了作用,雙方一旦短兵交接,弓弩便失去了作用,黑暗之中不能視物,稍有一個差錯,兩軍鏖戰說不得就變成了自相殘殺,而雙方一旦進入混亂,便再也難以控制,情況就會急轉直下。
面對如此局面,便是樊子蓋再精明也無計可施了,周軍失了地利,卻充分利用了天時,齊軍人少,面對周軍的全面衝鋒根本就無法有效阻止。
好在不管周軍如何遷徙,其主攻方向必是此地無疑,樊子蓋早在山上佈下重重防線,營寨內的士兵絕不許妄動,但凡衝上山來的士卒必是周軍無疑,堵在山下的士兵只管背靠着軍寨向前衝鋒。一旦兩軍對撞交手,陷入白刃戰,山上的齊軍也絕不會鬆動防線,分兵支援。等待着周軍的,是一輪又一輪,無窮無盡的艱苦鏖戰。
在如此打法下,周軍每進一步,都要付出重大犧牲,一座不算甚高甚險的山嶺,周軍戰至天光大亮亦未曾拿下,屍體堆滿了整座山嶺。及至天色微明,周軍終於用人命衝開了防線。齊軍則留一部分人馬打掃戰場,清剿殘餘,救助傷殘戰友,又分兵追趕。
此時周軍得以逃出生天的已僅僅千餘人,不論兵將,只管矇頭往前衝,指揮體系完全癱瘓,各自爲戰了。
周軍漫山遍野的奔逃,齊軍則分成幾股,交替堵截追殺周軍,血流漂櫓,屍橫遍野。
突擊,擺脫,攔截,再突擊,再擺脫,再追擊……樊子蓋親自上陣,領着一隊親兵在陣中縱橫廝殺,人仰馬翻,哀號慘叫之聲令人聞之心悸。兩軍都殺紅了眼,只是本能地向前衝去,茫茫十數裡皚皚雪地上,已被死屍和鮮血鋪出了一條道路……
烏壓壓的周軍倉皇奔向勳縣城下,人頭攢動,叫嚷着速開城門。吊橋放下未收之際,齊軍千餘步甲接踵而來,樊子蓋劈開了幾個慌不擇路的周軍,劍指城頭:
“——攻城!!”
齊軍齊聲大吼着,如一柄巨斧,劈開了一條道路……
血與火交織着,在這座城上綻開,殺聲如雷。
北齊武平三年一月,樊子蓋率軍三千突進,大破周軍,勳縣失而復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