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大營之中,一赤足袒胸的粗蠻突厥男人正在褥子之中呼呼大睡,地上到處都是砸碎的酒罈子,空氣中瀰漫着難聞的腥羶氣味。
一個女人赤着半身蜷在帳篷的角落裡,不知道是因爲冷還是因爲恐懼,縮成一團,上下兩排牙打着戰,她的身軀之上佈滿了淤青,顯然遭遇了不少的虐待。
突厥人攻破居庸關,又攻陷昌平,長驅直入,其間少不了燒殺淫掠。一月不到,便不知有多少中原百姓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突厥人一向野蠻,南下本就爲寇掠而來,就更不明白何爲長治久安之道,殺戮是必然的,這個可憐的女人原本有美滿的家庭,可一夜之間,丈夫和兒女都慘死於突厥畜生之手,此刻已經是心灰若死。
和她遭遇相同命運的人還有很多,突厥人寇掠百姓爲奴,光是此處大營之中,便有不下三萬之衆的奴隸。等到突厥人撤離,這些人就會被押送到草原上,變成任人奴役的豬羊。不過她不打算就這麼放棄希望,她在毯子底下藏了一把生了鏽的刀,慢慢靠近那個突厥人,摁住他的腦袋,在將刀子捅入了他的咽喉!
看着充滿腥味的血冒着泡從咽喉處涌出,她感覺到了一陣陣的快意,旋即又彎下腰痛哭起來。她殺的是的突厥地位頗高的一個貴族,掌管着這支萬人突厥狼騎,他死了,很快其他的突厥人就會反應過來,如今擺在她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是逃跑,二是等死。
逃跑,且不說這突厥大營那麼多人,定然是戒備重重,她一個弱女子再如何又能跑到那裡去?家人都死了,她一個人漂泊在世上,活着又有什麼興味,還不如死了罷……
她閉上眼,抓起匕首,便要往咽喉處捅下去。突然,她發現燭火跳了一下,很輕微,但極其不尋常。她以爲自己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皮,再度細看。八根牛油大燭都在跳,非常整齊地跳,“突突,突突,突突”,帶着股妖異的節奏。
她看到一道流星從東北方滑來,快速落入自己的營寨。流星滑過墨一般黑的夜空,在連營之上散開,絢麗得如同天女在散花。
大部分“花瓣”都砸在了地面上,跳了跳,瞬間便熄滅了。
也有小部分橘紅色的“花瓣”不幸濺在了葛布或麻布做成的幔帳上,迅速便引起一團火光。
“……敵襲!趕快起來迎戰!”有人用突厥語喚醒沉睡之中的人,顯得很是驚慌,那不是什麼流星和天女散花,而是有人在襲擊突厥人的大營!
第二顆,第三顆,第四顆流星接踵而來,伴着壓抑的雷聲,將死亡之焰帶入軍營!
最靠近軍營外側的帳篷裡有人被驚醒了,披着一件衣服跳到了營帳外。他們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當看在自己居然睡在火光中時,本能地發出了一聲尖叫。很快,這種淒厲的尖叫聲就交織起來,匯成了一曲來自四面八方的哀歌。整個突厥大營頓時變得毫無秩序和章法。
黑夜裡不知道來的是什麼,大地隆隆的,與馬蹄擊打地面的聲音類似,卻又比馬蹄落地的聲音悶,薄,短促,每一下都方法踩在他們的心臟之上。他們在連營外風一般的捲過,把無數支火箭射入到野蠻人們休息的帳篷上,烈火以令人難以想象的速度在軍營裡蔓延!
比烈火蔓延得還快的是人心中的恐懼。越來越多的突厥人衝出了營帳,沒拿武器,衣不蔽體。出於人類的本能,他們向營寨深處逃去!
往往就是這樣,恐慌是會傳染的,行軍作戰之中,往往只要有那麼幾個人臨陣掉頭脫逃,軍心瞬間就會崩潰成一地散沙!
“他們一定會搶在我面前跑!”、“再不跑就晚了!”幾乎是所有人都是那麼想的。
於是大潰敗就呈現了,在營寨深處休息的人被周圍紛亂的腳步聲從睡夢中驚醒,幾乎沒經過任何思考,他們就加入了逃命行列,與潰下來的人一道哭喊着奔向連營的更深處!
燃燒的火光之中,人潮涌涌,恐慌和死亡的氣息擠滿了強盜們心裡的每一個角落,他們現在只恨自己爹孃沒給自己多生兩條腿!尤其是,當前營有震天的喊殺聲傳來之後,他們的抵抗心裡便更加脆弱。
如果這個時候主帥可以站出來稍稍安定一下軍心,或許靠着人數優勢,他們可以將敗局稍稍挽回一下,可主帥在自己的帳篷裡被殺了,那麼所謂挽回敗局自然也就無從說起。
這一戰已經徹底的敗了,雖然到現在他連敵軍的影子都沒看見。當超過三分之一的人開始逃命的時候,突厥人對聚攏其餘三分之二人手反敗爲勝不做任何幻想。
敵軍很少,甚至比他們想象的五千還要少。此刻只有五十餘匹戰馬陸續躍過了營寨外側的木柵欄。但沒有任何人上前阻止他們,這個突厥大營的設防實在是脆弱的可憐,除了少數的突厥主力稍稍可戰之外,剩下的就都是一羣附庸部落的雜碎,他們對突厥人的那面狼旗沒有絲毫的忠心可言。
在齊軍沒有殺入營寨之前,他們已經被接踵而來的火箭射落了抵抗的勇氣。瞧見一彪猙獰如魔鬼的甲士砍菜一般迅速斬殺了主力軍的老爺兵們,立時便比那些被他們掠來的嬌小娘還要不堪,幾乎就連多瞧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潮水一般呼啦啦向後撤。
鐵鷂子們在木柵欄內集結,一部分人持着弓箭,另一部分人持着火把和橫刀,燃燒的帳篷照亮他們身上的鎧甲。他們沒有立刻向敵營深處突進,而是兩兩組合到一起。帶隊的校尉吹響號角,持弓者立刻將手中長箭在臨近同伴手中的火把上點燃,然後,他們快速鬆開弓弦,無數火箭如同雨點一般撲下,新一輪的劫難……開始了!
最靠近連營外側的帳篷幾乎都跳起了火焰,火借風威,剎那間燒紅了半邊天空。詭異淒厲的火焰一側,突厥蠻人和剛剛被協裹入夥的百姓們四散奔逃。而在那燃燒的帳篷之間,十人一組的小隊輕騎緩緩向前推進。各隊兵馬的推進速度很慢,甚至可以說,他們在遷就這幫子潰軍的速度。
如果發現自己追得太近了,便停下來,用火把招呼周圍沒有被點燃的營帳。當發現對手亂哄哄地逃遠,他們又不急不徐地追了過去。在沉睡中剛剛醒來的突厥人組織不起有效的抵抗,零星有勇敢者衝到鐵鷂子們的馬前,或者被長槊挑殺,或者被亂刃砍死。
鐵鷂子們勇猛之極,亦曾於汾州之中立下赫赫軍功,不愧爲禁軍之中與鮮卑百保並列的佼佼者,並不急着乘勝追擊收割人頭。
他們的軍紀嚴明,戰術配合有條不紊,如同精密的殺人機器,收割速度雖然稍顯緩慢,可效率驚人。突厥人的短時間內武裝起來的反抗力量在一盞茶的時間被斬殺殆盡,其餘的部族附庸們自然是一鬨而散,有好些掉頭往回跑,不是回去召集人手抵抗,而是急着去將那些搶來的東西給帶上。
一支輕騎兵從側面快速撲過來,將貪財的嘍囉們衝散。馬背上的騎手揮刀橫抽,將逃命者和他們背上的包裹一併割裂。滿地散落的金銀在火光之下異常刺眼,比金銀珠寶更刺眼的是飆飛的鮮血。有人扭動着受傷的身體,匍匐着,試圖把散落的金銀珠寶壓在身下,馬蹄從他們身上毫不留情的踩過……
“求求你們別殺了!”有貴族匍匐在地上,一臉驚慌,“我們願意投降,我們願意投降!只求將軍們暫息刀兵!”其他人也照做,跪伏在地上,哀嚎不已。這些面對百姓兇狠殘暴的野狼,遭遇了更加殘暴的力量之中,個個都變成了溫順的綿羊。
軍靴踏在地上,高延宗在他面前停了下來,裹着鐵甲的魁梧身軀宛若魔神。幾個貴族心裡一顫,露出諂媚的笑容,“將軍,我等願降。”中原人好禮而不嗜殺,與草原人有本質區別,只要順水推舟降了,八成可以保住性命,再說了,這麼多的俘虜,總需要有人來統轄吧?
他們幾個算盤打的溜溜響,正憧憬之時,一道刀光掃過他的脖頸,斗大的頭顱墜在地上。血腥氣撲面而來,所有人都驚呆了,高延宗將長刀收回鞘內,淡淡道:“按照規矩,我是得留你們一條狗命,可我們的軍糧不夠了……我不想養着一堆廢物。來人——”
他說:“抽二殺一。夠幸運活下來的,編入扈從軍。”
有人又驚又駭,想要站起身來,被當場斬殺在地。齊軍將一隊隊俘虜整整齊齊的排列好,強制他們跪在地上,整齊劃一的拔出鞘內的長刀,朝着一顆顆頭顱斬下!
……
……
風聲鶴唳,高空有鷹盤旋。
“今天鷹的叫聲很古怪!”攝圖的馬鞭敲了敲馬鐙,低聲說道。幾個伴當在身邊嘿嘿地笑道:“鷹見了野兔都是這樣的……誕珠他們圍好幾天了,說不定已經拿下了漁陽”
“誕珠?”攝圖冷笑一聲,湛藍的眼眸之中滿是譏誚。那人就是一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廢物,一介無腦匹夫,指望他能打下漁陽,不如指望羊吃狼!
“……那邊有塊緩坡,更適合咱們出擊!”攝圖用手中馬鞭向斜前方點了點。衆狼騎一同加速,豹子一般涌向遠處的山坡。那片平緩的山坡上樹木稀少,位置正卡住入山的大路。入得路口,再往前走,只見一座營寨在眼前拔地而起,滿地殘屍,幾百顆頭顱在寨牆之上懸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