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漫長黑夜的流逝,漁陽附近的山嶺之上,光點斑斑,彷彿獵人的凝視,不知疲倦,在已經起了寒風的夜裡如此醒目,莫名叫人感到畏懼。
對於境內突厥人的圍捕,只進行了短短三個晝夜,深夜中的露天營地之中,偶爾還能聽見苦痛的呻喚和慘叫,高延宗夜襲誕珠所部,又採取逐個擊破的戰術,以騎兵攻襲圍剿突厥賊寇並一些附賊叛逆。高延宗覺得現在的緊要事情是堅壁清野,以漁陽、幽州爲基本盤,伺機與阿史那攝圖決戰,並收復昌平。
他之前也早已跟手下校尉們打過招呼,留下多少人,殺了多少人,都是早已規劃好的事情呢,至於讓誰死,讓誰活下來,他一點都不在乎。
對那些突厥入關便爲突厥人驅使的部落,高延宗則將其劃爲十惡不赦的叛逆,下達了絕殺之令,族內男丁高過車輪全斬,藉着殺人如麻的餘威,勒令幽州諸部,徵丁入伍。
阿史那攝圖接到高延宗那極具侮辱性質的書信之後,大怒,同樣感到十分憂心,他率軍南下寇掠,收穫了數萬奴隸、無數財帛,本來應該勢如破竹纔對。
先下漁陽,再推平盧龍,摧毀北齊在北疆的防禦重地,在楊檦那老賊有所動作之前,大搖大擺風風光光地從容退出關外。
楊檦厲害是厲害,大汗也十分忌憚這個老匹夫,但目前他抽不出手來對付攝圖,他大可以肆意燒殺劫掠,給齊國以重創!那想到某一天一覺醒來他忽然發現,到嘴邊的漁陽不翼而飛了,還崩碎了滿嘴的牙!
攝圖發兵攻打高延宗所部,而高延宗據險而守,只是龜縮不出,攝圖圍攻不得,稍有退縮,他立刻出兵奔襲,攝圖死傷不少,卻拿他沒有一點辦法,又聽聞楊檦再破突厥大部,或將掉頭轉戰於幽州,大驚失色,將侵襲平州,圍剿盧龍的狼騎逐次調回。
此地已不可留戀,唯今之計,最要緊的是趕緊掃平北還的路障。
一來爲雪恥,二來高延宗此人甚爲膽大包天,那裡像一個宗室王爺,分明就是上了賭桌的賭徒,攝圖若率軍北還出關,豈不是將大大的後背都交給了他?重騎兵鐵鷂子的厲害攝圖已經領教過,平原作戰幾乎無敵,攝圖除了靠兵力優勢壓制,別無他法。
突厥人雖是匠戶出身,但真論起打鐵工藝,自是遠遠不如北朝,也就只能造些簡單的器具,重騎兵可以說一支也沒有,縱然兇悍,但又怎麼會是齊人對手?
攝圖一時間進退兩難,最終定計,帶着所有人浩浩蕩蕩的北上,“高延宗據守不出,我們便拿他半點法子也無,楊檦或將調頭向東,屆時我們就將面臨四面合圍,欲從容退走,必得擊破高延宗,我行此險招便是欲其發兵,先來攻我,一舉殲滅之!”
阿史那攝圖果然遣軍先走,高延宗見此,欲奮起直追,諸將都對此表示異議,勸諫道:“都督容稟,突厥人退走,避而不戰,如此舉動,恐怕是誘敵深入之計,引我們來攻。屆時他若是據關而守,堅壁清野,使我軍孤立,又尋覓不到糧草補給。到那時,我軍將進退兩難!”
高延宗絲毫不以爲意,反而哈哈大笑:“你們不要怕,我早就摸清了這些突厥人的脾性,都是見識短淺、鼠目寸光之輩,絕不會有什麼長遠的打算,有東西可以搶,他們就擄掠不休,如果沒有東西可以搶,他們便變得格外愛惜禾苗。我們孤軍深入,他們以爲我無法支撐太久,必定回師伐我。”
諸將發現都督此時的笑容竟有幾分高深莫測,“突厥撤走,本就是一潰千里,便是再鼓動軍心,又有多少人肯盡心賣力?我軍不同,本就是乘勝追擊,一旦大兵壓境,必然人人心存死志,我敢打賭,此時如果我軍奮勇向前,這一戰我們必定大獲全勝!”
高延宗幾仗下來也有了不小的威望,諸將雖然心存疑慮,但還是忠實地按照他的吩咐去做。點齊萬餘兵馬,直追突厥大部,並修書一封,聯絡厙狄伏連,出兵隨高延宗北上,連戰幾場,皆是齊軍小勝,突厥士氣低迷。高延宗將抵達昌平後,命軍士連夜打造浮橋,聲勢浩大,似是準備渡河一戰。
阿史那攝圖聽聞高延宗在對岸的舉動,大喜,當即對部下說:“高延宗築造浮橋準備渡河了,他年輕氣盛,自任都督以來鮮有敗績,必然驕傲,輕視我等,我們便在河岸埋伏,肯定可以擊破齊軍,生擒高延宗。”
高延宗架好浮橋,卻並不着急渡河,反而踟躕不前。厙狄伏連感到奇怪,詢問於他。高延宗回答道:“時值傍晚,按說倦鳥該回林了,此處草盛木衰,它們卻全都往這兒飛,難道不蹊蹺嗎?我料對面河岸,定有敵軍埋伏,不可不防!”於是他暫且按兵不動,駐紮在河邊,一面派部下穩定軍心,一面派出探馬渡河刺探軍情。
至天明時分,派出十個探馬僅僅回來四五個,有的身上還掛了彩,高延宗一問,果真如高延宗所料,突厥於河對面有埋伏。諸將紛紛諫言,道:
“我們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如命大軍兵分幾路渡河,只要襲擊突厥人功成,便能破敵。”
高延宗搖頭道:“兵分幾路,只能是被逐個擊破的下場,吾不爲也,阿史那攝圖既然存心要誘我,不等我渡河,必不會貿然行動,且再等上隔三五日,我再想想辦法。”
又過幾日,開始頻頻有突厥人渡河襲擾,厙狄伏連去尋高延宗:“都督,敵我態勢此消彼長,再不戰,軍心將危殆矣。”
高延宗道:“不錯,到了今日,卻是不得不戰了。”厙狄伏連狐疑地望着他,只聽高延宗道:“前日,哨騎探得一條小徑,可以繞後,直襲昌平……”
厙狄伏連眼神發亮,興奮道:“現在突厥人的兵力基本都在河岸上,城中必定十分空虛,我軍爲什麼不從小路出兵,偷襲昌平呢?這可是淮陰侯破趙的奇計呀!”
高延宗點頭,虎目微眯,看着他說:“不過我上萬大軍,若有調動,必然動靜極大,因此爲穩妥起見,我率大軍渡浮橋,給突厥一種正面迎敵的假象,你率數百鮮卑百保趁夜先走,繞後直襲昌平,明日清晨我會渡河,正午之前,你必須拿下昌平!”
厙狄伏連領了將令,率着百保精銳,在探馬協助下,趁夜繞過突厥人的哨探渡河而走。
高延宗屏息養神,至清晨,擂鼓聚將,預備渡河。鼓聲隆隆,將對岸的突厥人也驚醒了,阿史那攝圖不疑有他,大喜過望,也鳴鼓聚將,點齊兵馬要與高延宗沿河鏖戰。
雙方拉開架勢,刀對刀拳對拳地撞在一起!兩軍甫一相逢,便殺的山川並震、日月無光,突厥人甚衆,齊人亦勇猛善戰,一時間難分勝負,齊軍的陣地正一步步朝前挪動。
“突厥人就是一羣強盜,不懂如何煉兵,他們只知道麾下人越多越好。爲了養更多的兵,他們只好去搶。被搶的人沒了吃食,也只好去當強盜!這樣的軍隊,如何能對我王師構成威脅?”
高延宗率親衛在前廝殺,硬生生爲後來的軍士擠出了一方立足之處,所過之處,屍橫遍野,血浪飆飛。一時間突厥人竟難以抵擋住,但他們沒有亂成一團,相反,他們迅速組成一個方陣,騎兵和步兵互相掩護着,緩緩撤退。
衝在最前面的軍士擡起弩箭,迫不及待地攢射過去,對面立刻便倒下一片,然而第一波羽箭射入敵陣後,對方陣型只是顫了顫,然後立刻有漫天的羽箭射了回來。
突厥人佔據了人數優勢,手中步弓的射程亦比騎弓略遠。衝上前騷擾敵軍的騎手們快速後撤,有人在後撤的過程中受傷落馬,血順着山坡染紅翠綠的草叢。高延宗大聲喝令駑箭手退後,甲騎下馬持盾步戰!
幽州鮮卑百保並鐵鷂子,在此的共有千餘甲騎,全都下馬做步卒使用。好在他們裝備優良且齊全,居全軍之冠,從馬槊、盾牌、燕翅弩到環刀都有配備,即便步戰也強勁無比,迅速結成一睹鐵牆,整齊劃一向前推進,有輕騎撞來便被直接挑殺分屍!
狹路相逢勇者勝,無論勇氣和戰鬥力,大齊精銳都絕對不可能輸給一夥只知道放羊搶劫的突厥強盜!高延宗兀自酣戰不休,高延宗自小膂力驚人,連斬十數人不見疲弱之態,所向皆破,攝圖眼神陰沉,馬鞭指向他,喝令大軍壓上,活捉此人!
這個時候,陣後忽然傳來一片驚呼聲,攝圖心頭一震,扭頭望去,只見背後亂糟糟的,密密麻麻的人頭攢動,絲毫不見了陣型。隱隱有廝殺和慘叫聲傳來。
“何事?!”攝圖大驚失色,揪住一個潰兵喝問到。那潰兵彷彿見了鬼一般,兀自兩股戰慄不已,顫聲道:“有大股齊軍,趁我們出城,奪了昌平,正在攻襲後路!”攝圖聞此噩耗,又看看似有勢不可擋之勢的齊軍,坐在馬背上一陣恍然,幾乎要栽倒馬下。
六百名重騎兵風一樣卷下山坡,雖然這點人馬放在密密麻麻的突厥陣列之中彷彿匯入大海的溪流一般微不足道,但他們身上所蘊涵的殺氣卻令天上的陽光都變得寒冷。沒有人吶喊,也沒有角鼓聲助威,隆隆馬蹄聲讓大地都在顫抖。馬蹄帶起的煙塵翻卷,越來越快,越來越濃,猛然間,撞進了突厥大陣之中。
這支騎兵驍銳之至,在疾馳之中,尚且可以操控弩箭,離的稍遠一些的,便朝着兩邊突厥人攢射,雖然馬背顛簸,命中率較差,大部分羽箭射偏,但由於突厥人隊形過密,依然有近百支羽箭射中了目標。
敵陣晃了晃,已有亂響,騷動聲四起,攝圖大感不妙,騎在戰馬上揮動令旗,有人舉盾而出,護住前排的長矛兵。後排的有更多的士兵舉起弓箭,射向高速移動中的騎兵頭頂。
這些重騎怡然不懼,冒着漫天箭雨竟就直衝衝地撞過來,羽箭落在他們身上,只是響起一陣乒乒乓乓打鐵也似的響聲,實際受傷的不多。他們馬速到了最大,直撲在最前列的士卒面前,一杆長槊猛地從馬後掠出,當場將前後兩人串在一起,挑殺當場!
“撤!快撤!”攝圖大叫,整個心臟瞬間跳到了嗓子眼。對方的舉措太令人吃驚了,他曾經和長輩們探討過該如何擊破中原人,得出的結論是以大面積覆蓋式射擊。
可眼前這一幕大大出乎他的預料,這根本就與他原本的打算不不符!留在此處必定會死!電光火石之間,攝圖做好了決斷,暫且收攏殘軍回撤!
正在沿河與齊軍鏖戰的突厥士兵們不知道後方發生了什麼情況,待聽到“嗚——嗚嗚——嗚嗚”號角聲在戰場上響起,紛紛面面相覷,眼睛裡瀰漫着無邊的恐懼和難以置信,數萬狼騎,居然就這樣敗了!
高延宗渾身是血污,腥羶氣濃郁的讓人作嘔,刀口下滿是未凝固的血。聽到突厥人的鳴金聲,知道厙狄伏連得手,突厥人已敗,振臂大呼,“殺!”原本被逼到絕路的齊軍士氣大振,吼叫着撲殺了上去,突厥人一潰千里,根本不敢回頭,只能將後背暴露給敵軍。
大局已定,高延宗欲生擒攝圖,領着一彪人馬追擊不休,雙方騎兵在外圍各自爲戰,或者砍翻敵人,或者被敵人砍翻,突厥人多,兩三個對付齊軍一個。齊軍訓練有素,以一敵三亦不落下風。雙方都殺紅了眼,一同滾入泥土,肩膀挨着肩膀,手臂擦着手臂。雙方的熱血一同染紅半面山坡。
高延宗正酣戰,背後傳來尖利破風聲,他下意識爬倒,卻是一把斧子從背後掃過來,一個英武的騎士從一邊策馬擦肩而過,高延宗險些就遭了此人的暗算,當即怒不可遏,挺起腰桿將長刀劈過去,那騎士亦回身格擋,二人相互哐哐噹噹互砍了十幾下,高延宗不意間被斧子砍中,肩膀上的鎧甲破了一角,栽下馬來,鮮紅的肉貼着破碎的甲葉翻了出來。
他的對手胸前紅了一片,狼嚎一般怒吼一聲,趴在馬背上徑直逃走了。
“——都督!”、“快救都督!”親衛看見高延宗栽下馬來,紛紛目眥欲裂,拼命往回收攏,高延宗砍殺幾個欲乘人之危的敵軍,衝他們大吼:“去追敵酋!”回頭一看,攝圖被狼騎護衛一路奔逃,那裡還見的着蹤影?眼見是追之不及了,高延宗怒罵一聲,一拳錘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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