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檢察院內部,還真是不希望張斐就此案提起上訴,他們的想法很簡單,就是這個案子在通姦這一點上,是無可爭議,鐵一般的事實。
那麼祥符縣皇庭的這個判決,就怎麼也不爲過,除非你能夠推翻這一點,否則的話,你繼續上訴,所帶來的政治風險和你所得到司法正義,那是不成正比的。
更別說,你還有打輸的可能性。
但是檢察院有自己的規章制度,就是當下屬提出有力證據時,上司是不得阻礙,否則的話,就是違反制度,這個和御史臺差不多,區別就在於,檢察院必須要提供證據。
張斐的理由非常簡單,就是沒有遵守奸從夫捕的原則,這個疑點是足以提起上訴。
畢竟齊恢又不像他,手裡還握着判例權,他是不能創造原則和解釋原則的。
許遵直接就給批了。
根據程序,接下來,檢控官就必須去皇庭正式提起上訴。
這也是闊別三年後,張斐再度光臨京城的皇庭。
“三郎!”
張斐剛剛來到皇庭,就見一人激動地迎了出來。
正式那老熟人呂嘉問。
“呂庭長!”
張斐拱手一禮,笑道:“幾年未見,別來無恙了。”
呂嘉問神情激動道:“我可算是將你張三郎給盼來了呀。”
張斐一愣,“呂庭長很希望我來嗎?”
呂嘉問點點頭道:“當然很希望,三郎有所不知,在你離開京城後,這皇庭也就變得無趣了,當時我都想去河中府找你。”
張斐一頭霧水道:“我不太明白。”
“來來來,咱們上屋裡說。”
呂嘉問將張斐請到自己辦公室,然後向張斐大吐口水,表示這京城公檢法是無聊至極啊。
雖然公檢法的制度並沒有遭受到衝擊,但也沒有起到應有的變化。
原因就是在於,人情世故。
簡單來說,當民與官發生衝突時,大家還是不願意來皇庭訴訟,不願意遭受這些麻煩,而且他身邊的人也都會阻止他。
你不來訴訟,皇庭就很難去介入。
近三年,京城的皇庭,處理最多的案件,還就是商人之間的民事訴訟,所以京城商業變得非常繁榮,但不像張斐在的時候,案件都非常刺激,都有跨越階層的爭鬥。
呂嘉問畢竟非常年輕,就覺得這很無聊,跟以前也沒有多大區別。
而這恰恰也是富弼所擔憂的,目前京城的公檢法只是浮於表面,而沒有沉下去。
張斐笑道:“那看來我今日來的正是時候。”
呂嘉問眨着眼道:“流雲寺通姦一案。”
張斐一愣,“你知道?”
呂嘉問道:“雖我年紀不大,但在公檢法裡面,我可是最資深的前輩,不管是檢察院,還是警署的,我都有認識的人,這能不知道嗎。”
說着,他又嘿嘿道:“此案雖不大,但是三郎若上訴,必然會引發極大的熱議,我們公檢法可是很久沒有這麼熱鬧過了。”
張斐只是笑了笑,然後將上訴狀遞給呂嘉問。
呂嘉問急急接過來,翻開一看,“哦三郎不是代表柳青進行上訴?”
張斐道:“這個理由,是柳青提出來的,我們檢察院深表認同,但是柳青的利益,是要救出他的夫人,而我們檢察院更多是在乎這份判決,並沒有就奸從夫捕給出適當的理由。所以,經過一番權衡,我們決定就此判決提出上訴。”
呂嘉問笑道:“看來三郎還是有所顧忌。”
張斐道:“不是我有所顧忌,而是因爲我現在一個檢控官,可不是珥筆,可以由着性子來。”
“這倒也是。”
呂嘉問點點頭,道:“那你希望早點開庭,還是晚點開庭?”
張斐道:“早點開庭吧。我是無所謂,但我不想檢察院承受太久的壓力。”
呂嘉問點頭道:“行!我儘早安排開庭時間。”
“多謝。”
三日!
呂嘉問直接確定在三日後開庭。
因爲這個案子本身只是一個小案,只是在民間、士林影響大,變得有些敏感,皇庭快速開庭,也沒什麼問題。
但不得不說,張斐代表檢察院的第一次上訴,比大家想象的都要來得更早一些。
畢竟他們都認爲,張斐到底今非昔比,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小珥筆,怎麼也應該成熟穩重一些,哪裡知道,還是當初那個吊樣。
而且這廝真不愧是專業得,會選官司。
這個案子看上去稀鬆平常,就是一樁普普通通通姦案麼,但由於此案是嚴重觸及到禮法,同時又有不少士大夫批判此事,這性質可就完全變了。
張斐就此案提起上訴,在別人看來,這就是再挑戰禮法。
跟齊濟、許凌霄他們預想的一樣,此事一經傳出,立刻就炸鍋了。
審官院。
孟乾生、趙文政幾個官員,站在院裡,一邊曬着太陽,一邊閒聊着。
“真是怪哉?那案子跟張三是毫無關係,而且就連立法會都沒有任何質疑,他爲何要上訴?到時無論成敗,他都會得罪不少人。”
謝筠是頭皮都快撓破,也是想不明白。
這意義何在?
裴文笑道:“正是因爲大家都認同這個判決,他纔要上訴,他就是要壓別人一籌,好像這天下就他一個人通曉律法似得。”
謝筠搖搖頭道:“雖說年少輕狂,但他這純屬自尋死路啊!當年那歐陽晦叔不也是看不順眼,就非得說上幾句麼,結果如何?他的地位可遠不如歐陽晦叔。”
“這樣也好啊!”
趙文政呵呵笑道:“虧咱們還尋思着,要怎麼對付這小子,其實根本就不用咱們操心,他自己就能將自己送進去啊!”
孟乾生道:“趙宗正說得對,他這麼玩下去,遲早會出事的,咱們就等着看好戲吧。”
政事堂!
“他這純屬是要標新立異,譁衆取寵罷了,比那許仲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文彥博又向司馬光道:“君實,你爲何就不阻止他?”
“我何嘗沒有阻止!只是.。”
司馬光微微瞟了眼坐在那邊審閱案卷的富弼。
文彥博道:“富公,你支持他這麼做?”
富弼擡起頭,搖頭道:“我可沒有支持他,但是我也無權反對他這麼做,那是他們檢察院的事,只要符合規則就行。”
文彥博捋了捋鬍鬚,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中午,放衙時。
“這幾日多謝各位鼎力相助,今兒在下請客,找個酒樓好好吃上一頓。”
張斐向齊濟和王鞏說道。
二人相視一眼,王鞏連連擺手道:“免了!免了!這官司不結束,我們若是與你出門,只怕我們馬上就會變成孤家寡人啊!”
齊濟直點頭。
這時候,誰敢跟你出門啊!
張斐無奈一笑道:“那行吧,我自個隨便找個店吃點。”
“你先請。”
“至於嗎?”
二人同時點點頭。
“好吧!”
張斐剛剛出得檢察院,便聽得一人喊道。
“臭小子!”
“王學士?”
張斐回頭一看,只見王安石怒氣衝衝地走來。
“你小子是閒得慌嗎?”
“沒有啊!”
“沒有!你去沾那官司作甚。”
說着,王安石又壓低聲音道:“現在京東東路還是一團亂,你還有心情整這一出。”
張斐聽得呵呵直笑。
王安石皺眉道:“你笑什麼?”
“抱歉!抱歉!咳咳!”張斐強忍着笑意,道:“只是因爲在這一點上,王學士和司馬學士的看法和語氣,簡直就是出奇的一致,這是我第一回遇到,所以.。”
“是是嗎?”
王安石神色一變,立刻辯解道:“不是我跟那老匹夫一樣,而是大多數人都不能理解你爲何這麼做。”
張斐道:“就司法而言,我此番上訴,是完全符合規定,皇庭也接受了我的上訴,這就足以,至於別人的看法,那是不會影響到我們檢察院的。”
王安石沉吟少許,道:“所以你是想告別人,檢察院只會照章辦事,而不會受他人影響。”
張斐點點頭:“正是如此,這對於檢察院而言,是至關重要的。”
王安石笑着點點頭:“原來如此。不錯,這確實很重要,我支持你。”
張斐詫異道:“司馬學士可是一直都不贊成。”
王安石哼道:“就那頭老犟驢,能有我這般開明嗎?哈哈!”
“???”
皇庭。
“你憑什麼接下張三的上訴?”
呂公著用殺人的眼神,直直地看着呂嘉問。
呂嘉問訕訕道:“爺爺,這是我們皇庭的事,孫兒不方便說。”
呂公著道:“你少跟老夫來這一套,那犯婦丈夫在祥符縣也上訴過,但都被駁回,怎麼到你這就成了,你小子可別讓張三給糊弄了。”
呂嘉問頓時就不服道:“張三雖厲害,但孫兒也不差,怎會被他糊弄。孫兒仔細審查過,他的上訴是合乎律法的,因爲檢察院不是控訴柳秦氏通姦與否,而是控訴祥符縣的判決未有遵循奸從夫捕的原則,這是事實,也是檢察院的職責所在。”
呂公著道:“合乎律法,不一定合乎禮法啊!”
呂嘉問道:“爺爺,你還不懂公檢法麼,他上訴成功,也不代表我會判勝訴的,到時還得在庭上看他怎麼說,但目前上訴這一步,是沒有問題的,我也找不到理由駁回他的上訴。”
這爺孫正聊着,大庭長趙抃突然來到這裡。
“下官見過大庭長。”
“嗯。”
趙抃突然看向呂公著,“計相也在。”
呂公著訕訕點了下頭。
趙抃大概也猜到什麼,於是又向呂嘉問道:“聽說檢察院已經正是對祥符縣流雲寺通姦一案,提起上訴。”
呂嘉問點頭道:“是的。”
趙抃道:“將他的訴狀拿來。”
“是。”
呂嘉問立刻將那訴狀拿給趙抃。
趙抃仔細看了看。
呂公著小聲問道:“趙相公,這訴狀當真沒問題嗎?”
趙抃瞧他一眼,道:“計相還不瞭解那小子麼,他既然敢遞上來,就肯定有十足的把握,他沒有就此案本身提起上訴,而是針對祥符縣的判決書,皇庭也不能無視律法。”
張斐沒有就案件的過程提出任何質疑,就是單指一點,奸從夫捕的原則,這個皇庭還真沒法反駁,雖然祥符縣皇庭給出詳細的解釋,但是不是沒有遵守這個原則,只要是的話,那檢察院就能夠介入,就能夠提起上訴,檢察院必須要捍衛律法。
呂嘉問道:“爺爺,孫兒沒有騙你吧。”
呂公著當即瞪他一眼。
趙抃突然道:“不過此案,本庭長會親自來審。”
呂嘉問當即就傻眼了,“爲爲什麼?”
趙抃瞧他一眼,“因爲此事已經鬧到政事堂去了,許多人認爲你資歷尚淺,無法審理此案,故此要求本庭長親自來審。”
呂嘉問激動道:“大庭長,這又不是什麼大案。”
呂公著道:“混賬!你膽敢忤逆大庭長。”
“無妨!無妨!計相息怒!”趙抃又向呂嘉問解釋道:“這雖不是什麼大案,但是影響甚大啊。”
呂嘉問頓時抑鬱了。
原本這事鬧得這麼大,他還打算好好風光一把,他很享受這種時刻,不曾想,這臨門一腳,竟然被趙抃給截胡了。
這.!
但是沒有辦法,這一下直接驚動了當朝所有的宰相,而這就不是說幾個大臣可以掀起的風浪,肯定某個羣體發飆了。
這個羣體當然就是士大夫階層。
他們其實是要求趙抃直接駁回張斐的上訴,但是趙抃這人,那更是鐵面無私,他一看這訴狀,沒有問題,沒有真的駁回張斐的上訴。
話說回來,其實那些士大夫,也真不想找趙抃,只是因爲許仲途更是個奇葩,現在能夠駁回張斐上訴的,就只有趙抃這個大庭長。
但他們也知道,趙抃可能不會駁回張斐的上訴,不過趙抃親自審理此案,也令許多士大夫非常放心,趙抃雖然鐵面無私,但是他也非常注重禮法,不像呂嘉問那小子,看着就不靠譜。
而且趙抃也沒有更改開庭日期,因爲這訴狀太過簡單,就是一條,也不需要重審審視,這未等此事完全發酵,就迎來了開庭之日。
雖然是大庭長主審,但還是安排在汴京皇庭開審,因爲實際上的最高皇庭,其實是在大理寺。
趙抃現在已經離開諫院,在大理寺掛了個職。
這個案子本身到底很普通,放在大理寺審,就有些不合標準。
今日審理的地點,就是之前司錄司改造過來的,爲什麼選這裡,其實也跟張斐有關,因爲張斐在河中府,將皇庭改成開放式的,而在京城裡面,最符合這個標準的,就是司錄司,那之前是一個校場,不是封閉式的。
當張斐乘坐馬車來到這裡時,這裡面早已經被圍的是水泄不通。
首先,文人非常關注此案,他們肯定會來觀看的。
其次,這種通姦案,本身就具有極強新聞價值,百姓也愛八卦。
最後,就是張斐在汴京的名氣,市民都愛看張斐打官司,心裡都一直盼着的。
等到張斐從馬車裡面出來時,頓時就有不少人喊道:“張大珥筆!”
“大珥筆!”
“大珥筆必勝。”
粉絲依舊是熱情如火。
張斐也是笑着點點頭。
“張大珥筆,你今兒怎未有穿你的戰袍來?”
“因爲我現在不是珥筆,而是檢控官。”
“張大珥筆,許律師怎麼沒有來,你們兩不是形影不離嗎?”
“許律師現在有孕在身,不方便來。”
“哎呦!恭喜!恭喜!”
“多謝!”
跟着那些街坊隨便聊得幾句,張斐便入得皇庭。
今日雖然許芷倩沒有來,但是檢察院派出最強陣容,共有五人,協助張斐打這官司,其中還包括齊濟和王鞏,許遵的用意也很簡單,就是讓他多吸收一些實戰經驗。
來到檢察院的休息室,張斐便向王鞏道:“王督郵,我剛剛收到一些證據,我們可能要增加一條訴訟。”
王鞏錯愕道:“什麼?”
張斐道:“我們控訴妙空和尚犯下證不言情罪。”
證不言情就是僞證罪。
“啊?”
王鞏等人是措手不及,這馬上都要開庭,你又要變,這!
會被罵死去的呀!
院內也是賓客雲集,司馬光、王安石、文彥博他們也全都到場。
“熙業,你今日要出庭做供嗎?”
文彥博向剛剛趕回來的齊恢地問道。
齊恢搖搖頭道:“檢察院方面沒有通知我,應該是不用的。”
司馬光又問道:“此案是你審得,你認爲張三能夠上訴成功嗎?”
齊恢沒好氣道:“真不是齊某人小肚雞腸,要是我冤枉了誰,我也願意認罰認錯,但他就這個原則來說事,那我可不服。我是沒有遵從這個原則,但也得看當時的情況,我有給出詳細的解釋,他自己在河中府創造了那麼多原則和解釋,怎麼又不說了。”
說到這事,他真是一肚子的火。
司馬光趕緊安慰道:“你且放心,如果他拿不出足夠理由,而只是就這原則說事,那我們也是不會認同的。”
呂公著、文彥博他們也是紛紛點頭。
他們也認同齊恢的判決,到底原則也是不鐵律,得根據案情來判,如果張斐只是說沒有遵守這個原則,那誰也不會服的。
“恩師!”
呂惠卿小聲道:“張三這到底是要幹什麼?”
王安石笑道:“如果他此番上訴成功,你道會怎樣?”
呂惠卿搖搖頭道:“學生不知恩師此問是何意?”
王安石呵呵道:“他的用意很簡單,就是要告訴所有人,檢察院做任何事,是不需要看別人臉色。”
呂惠卿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王安石笑着點點頭道:“此案雖小,但受到很多士大夫的關注,並且已經將此案做成鐵案,如果他能夠打贏,這足以伸張檢察院的權威。”
呂惠卿稍稍點頭,忽見張斐、王鞏二人沿着廊道匆匆而過,不禁道:“那不是張三嗎?他這是急着去哪?”
那邊司馬光等人也注意到,也都在左右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眼看這時辰已到,但趙抃遲遲未有出現,大家也是議論紛紛。
張三一來,準出幺蛾子。
大庭長辦公室。
“這都要開庭審理,你跟老夫說要增加對妙空和尚的控訴?”
趙抃瞪着眼,向張斐質問道。
張斐道:“真是抱歉,我們檢察院也是剛剛得到證據。”
趙抃哼道:“你這廝休當老夫糊塗,看不出你的把戲,你之前以奸從夫捕上訴,只是爲求皇庭不予駁回,此時再來增加控訴,只求皇庭無暇審視。你現在要增加控訴,那本庭長就延遲開庭,你是否還增加控訴?”
張斐趕緊解釋道:“大庭長真是誤會了,我們檢察院確實剛剛拿到非常關鍵的證據,我們就是擔心如果待會訴訟中,突然提出來,大庭長會有所誤會,故此急忙趕來告知大庭長一聲。
如果大庭長要求延遲開庭,那我們檢察院可以撤回這條控訴,但是我在庭上也一定會拿出這些證據來,到時我還是會向妙空提起新得控訴,不如就兩件案子一塊審。”
趙抃思索半響,沉眉道:“待會若是你拿不出足夠重要的證據,本庭長定不饒你。”
張斐點頭道:“這一點請大庭長放心,這證據足夠將妙空定罪。”
他們在辦公室裡商量着,外面早已經是議論紛紛。
這都已經過了時辰,卻遲遲沒有開庭。
出了什麼事。
“打聽到了!”
劉述快步來到司馬光他們身前,道:“我方纔去打聽了一下,說是檢察院又找到新得關鍵證據,要增加一條控訴。”
司馬光忙問道:“什麼控訴?”
劉述道:“這就不清楚了,現在張三正在跟趙相公商量。”
齊恢氣憤道:“就知道這臭小子會玩花招,我就不信他是剛剛找到證據,他這擺明就是想要渾水摸魚。”
司馬光道:“你也別太生氣,趙相公定會秉公處理的,且看看再說。”
又過得好一會兒,趙抃終於出現了,同時張斐也率領檢察院“天團”來到自己的席位上做準備。
趙抃自然沒有張斐那麼多儀式,只是做做樣子,敲了下木槌,示意大家安靜。
整個皇庭立刻安靜下來,因爲大家都非常好奇。
趙抃解釋道:“之所以現在在纔開庭,是因爲檢察院臨時又找到新得證據,同時要控訴犯人妙空和尚證不言情的罪名。”
張斐趕緊用眼神向大家表示抱歉,讓大家久等了。
王安石哦了一聲:“看來他還是要將那妙空定罪啊。”
呂惠卿點點頭道:“如果以奸從夫捕的原則來打這官司,一旦勝訴,妙空也將脫罪。”
趙抃在解釋完後,便立刻宣佈正式開庭。
張斐要求傳此案第一證人柳青出庭。
只見面容憔悴的柳青來到庭上。他一出場,頓時引來一陣嘲笑。
但柳青似乎對此也已經習慣了,坐在證人席上。
張斐先問道:“柳青,你與流雲寺通姦一案中的犯人柳秦氏是什麼關係?”
柳青道:“我是她丈夫。”
張斐道:“根據我從祥符縣得到的消息,在此案審判之後,你曾幾度前往祥符縣皇庭上訴。”
柳青點點頭道:“是的。”
張斐道:“你上訴的依據是什麼?”
柳青回答道:“因爲我認爲祥符縣皇庭的判決,並未遵從奸從夫捕的原則,我是柳秦氏的丈夫,既然我沒有去告官,皇庭就不應該判我妻子有罪。”
張斐道:“所以你僅僅是從律法原則來進行上訴的,而不是就你妻子到底有沒有與妙空通姦來進行上訴的?”
柳青點點頭。
張斐道:“你就沒有對此懷疑過嗎?還是說你已經知道這就是事實,你妻子的確與那妙空和尚有姦情。”
柳青沉默片刻,點點頭道:“我知道。”
頓時響起了滿天的噓聲。
柳青對此是面無表情,彷彿已經習慣了,又彷彿已經料到了。
“肅靜!”
趙抃輕輕敲了下木槌。
但還是過得一會兒,噓聲才漸漸停止下來。
張斐又繼續問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柳青道:“就是在案發前的一個月。”
張斐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柳青便又將他偷聽到妙空與妻子的談話,複述了一遍。
張斐問道:“你得知之後,是何感受?”
柳青道:“我當時非常憤怒。”
張斐道:“那你當時可有拆穿他們?”
柳青搖搖頭。
張斐道:“你爲什麼不拆穿他們?”
柳青道:“因爲.因爲我害怕。”
張斐問道:“害怕什麼?”
柳青道:“害怕這會傷害到我妻子。”
頓時又是一陣噓聲,嘲弄聲。
這話說得,真是太窩囊了,太沒出息了,聽着都讓人很是生氣。
這傢伙到底是不是男人?
張斐等到安靜下來後,才故作疑惑道:“你的意思是,你妻子與妙空通姦,而你卻害怕傷害妻子,故此纔沒有拆穿他們?”
柳青道:“因爲我知道,我妻子也是爲了能讓我安心考取功名,才這麼做的。當時我是非常生氣,但我也很自責,要不是我一心只想考取功名,多關心一下家裡的情況,或許不至於此。”
張斐道:“你能否具體說說。”
柳青便又將自己的身世說了一遍,其中包括因衙前役,而導致家道中落。
這回外面變得非常安靜。
要說到衙前役,那柳青的遭遇,就是一個屁,父親爲了兒子不去服衙前役,直接自殘,將自己的手砍斷,亦或者自殺,這種慘劇比比皆是。
這就是爲什麼,當初在京城徵收免役稅時,富戶、商人非常積極。
張斐點點頭道:“所以,你認爲你妻子所做得一切,都是爲了你?”
柳青點點頭。
張斐道:“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你才希望上訴。”
柳青點頭道:“是的。”
張斐道:“那你有沒有說出這一切。”
柳青道:“有。”
張斐道:“是否得到他人的諒解?”
“沒有!”
柳青搖搖頭道:“認識我的人,都認爲我妻子是一個不知廉恥淫婦,都勸我趁機休掉我妻子。而與我不熟的人,則是嘲笑我,甚至於驅趕我。”
張斐道:“他們在得知你爲你妻子上訴後,是否給予你支持?”
柳青搖搖頭道:“相反,我以前的好友、老師都因此與我斷絕來往,鄉里也將我趕了出來,不允許我踏入鄉里一步,無論我走到哪裡,都.都受人出譏諷。”
張斐問道:“那你現在住在哪裡?”
柳青道:“之前是住在南郊外的一間破屋裡面。”
張斐問道:“那你這期間又是以何爲生?”
柳青道:“去碼頭搬運貨物。”
張斐道:“你是一個讀書人,何至於淪落到去碼頭搬運貨物爲生?”
柳青嘆道:“我之前曾以幫人寫帖子、招子爲生,但後來他們得知我的事情,便將我趕走了。”
張斐問道:“他們怎麼知道?”
柳青道:“因爲是有人告訴他們的,那些讀書人都將我視爲恥辱。”
張斐道:“但即便在這種情況下,你仍然在想辦法爲你妻子上訴?”
柳青點點頭道:“起初我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我妻子,反倒是此事發之後,讓我想明白了,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因爲一開始我就沒有承擔一個丈夫該承擔的責任,所以無論如何,在她最困難的時候,我也不能拋棄她。”
“多謝你的回答。”
張斐又向趙抃道:“大庭長,我懇請傳第二名證人,也就是曾今僱傭柳青上他家教書的李銘生李員外出庭。”
只見一個不到四十的中年人來庭上。
張斐起身問道:“李銘生,你可識得柳青夫婦?”
李銘生點點頭道:“認識。”
張斐問道:“怎麼認識的?”
李銘生道:“我曾僱柳青上我家,教幼子唸書,並且還收留他夫妻住在家裡。”
張斐道:“你爲什麼會僱傭柳青教令郎讀書?是因爲你之前就跟他認識嗎?”
“不是。”李銘生搖搖頭道:“是妙空介紹的。”
張斐問道:“流雲寺的妙空?”
李銘生點點頭道:“是的。”
“你與妙空是什麼關係?”
“大概在三年前,我從外地做買賣回來,途中遇到劫匪,是妙空出手救我,自那以後,我就經常請妙空來我家做客。他得知我正在尋找先生教幼子唸書,於是就介紹柳青,我自也不會拒絕他。”
“那你本人對柳青夫婦的印象如何?”
“柳青爲人非常誠實、正直,而且也非常耐心的教幼子唸書,我與我夫人也覺得沒有僱錯人。”
“柳秦氏呢?”
“呃!”
李銘生顯得有些猶豫,過得一會兒,“其實我與柳秦氏並沒有任何接觸,倒是我夫人與柳秦氏交談比較多。”
張斐道:“但是根據你的供詞,你曾指證柳秦氏試圖勾引過你。”
李銘生嘆道:“我本來不是這麼說的,我是說柳秦氏挺好的,但是.但是隨着皇庭判決之後,我越解釋,外面那些人就越說我跟柳秦氏有關係,才試圖包庇她,我實在是不敢幫柳秦氏說話,我只能說她勾引過我,也被我拒絕了,大家才願意相信我的話。”
張斐問道:“那柳秦氏是否試圖勾引過你。”
“沒有。”
李銘生道:“雖然她是住在我家裡,但是我就與她見過一面,柳秦氏在我家是非常懂禮數的,她連我家前院都沒有去過,一般出門都是走側門,我夫人想讓她幫忙幹一點針線活,也都是上她屋找她。這事發生之後,我夫人都不敢相信。要是她不守規矩,我夫人早就將他們夫婦趕走了。”
張斐道:“所以你迫於外面的流言蜚語,才被迫編造謊言,說柳秦氏試圖勾引你。”
李銘生點點頭道:“我是真的不想,實在是被逼的沒有辦法,所以我才說了個試圖勾引我。”
張斐道:“在你這麼解釋之後,外面那些人就沒有再說你了嗎?”
李銘生點點頭。
張斐又問道:“那你之前可知柳秦氏和妙空的事情?”
李銘生立刻道:“這我是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話,我早就將他們送走了。”
張斐道:“那你是否對於妙空的行爲是否感到意外?”
李銘生遲疑了下,“是有些意外,不過我也知道妙空平時不太守清規戒律。”
張斐道:“那在此案發生之後,你是如何對柳青的?”
李銘生訕訕嘆道:“我只是想找個人教幼子唸書,可不想沾惹這些是非,所以.所以我就讓柳青離開了我家,不過我也給他一些錢,本來我是打算多給一些,到底他是無辜的,我們夫妻都很同情他,不過柳青只肯要他的教書費。”
張斐笑着點點頭道:“真是非常感謝員外能夠出庭作證。”
“應該的,應該的。”
話雖如此,但李銘生趕緊站起身來,好像不願在這久留。
司馬光小聲向齊恢問道:“這些你都沒有去查證嗎?”
齊恢道:“我只是讓警署的人照例去鄉里尋訪,他們的供詞都沒有出現在我的判決中,定罪的關鍵,是在於捉姦在牀,而不在於這些供詞。”
司馬光點點頭:“對呀!既然此非關鍵,那他問來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