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散後,蘇錦覺得有必要去拜見范仲淹、韓琦富弼等人,雖然和他們之間似有芥蒂,但芥蒂不是自己造成的,蘇錦也不會因爲那幾位名臣對自己不鹹不淡便同樣冷漠以對,這些人對自己都有提攜相助之恩。
樞密院在文德殿正前方,屬於宮城的前苑,雖然蘇錦已經來過宮城多次,但卻一次也沒來過,因爲一直以來都是杜衍、夏竦等人把持樞密院,蘇錦也沒機會來此地逗留。
不過樞密院倒也並非什麼森嚴高大的衙門,看上去就像個普通的宅院,共有三進十七間屋舍,前面是類似衙門的大堂,中間的則是各房辦公區域,最後面是樞密使和樞密副使的辦公地點以及存放各種文書檔案的庫房。
蘇錦踏入樞密院大門的時候,立刻便被前面大堂中的書吏們認了出來,如今在大宋,蘇錦也算是鼎鼎大名的人物,文武雙全的狀元郎蘇錦,政壇上一顆迅速躥紅的新星,自然在各大衙門官員閒暇之時成爲最好的談資。
見到蘇錦,一名小吏忙上前迎候行禮問候,蘇錦還禮笑問:“幾位樞密大人可在衙門內?”
那小吏道:“杜樞密剛剛出去,視察軍械司督造武器盔甲之事去了,幾位副樞密大人在後進公房議事呢。”
蘇錦心道:現在的杜衍可算是孤掌難鳴了,樞密院連議事都不帶他玩了,不用問,范仲淹等人一定是在商議變法之事,杜衍也玩不上。
小吏帶路,帶着蘇錦進入後進院中,小吏請蘇錦站在庭中稍後,自行前去稟報,蘇錦站在花壇邊負手觀賞一樹開的絢爛的芍藥花,耳聽得房內幾人的笑聲,其中屬韓琦的笑聲最爲豪放,但忽然笑聲戛然而止。
“他來做什麼?你去請他離開,就說我等沒空。”韓琦的聲音傳來。
“韓帥莫要如此,不同道也不必白眼相向,這樣做豈不有失風度。”范仲淹沉靜的嗓音響起。
富弼也道:“是啊,蘇錦也算是能吏,他也並沒有反對變革之舉,再說了,是他率先提出的策論十弊,咱們很多條文還是參考他的建議呢。”
韓琦冷聲道:“那又如何?光說不練假把式,說誰不會?真正做起來纔是最重要的,我韓琦不喜歡說空話之人,我就是這個性子。”
范仲淹笑了一聲,低低的說了句話,不一會那小吏躬身出門,走到蘇錦面前道:“幾位樞密大人請蘇大人進去。”
蘇錦頷首道:“多謝了。”說罷整整衣冠邁步走上長廊來到門口。
門開着,范仲淹韓琦富弼三人端坐一張桌案邊上,眼光看着門口,見蘇錦現身,范仲淹富弼均起身相迎,而韓琦則黑着臉端坐不動。
“叨擾幾位大人了,蘇錦前來拜見。”蘇錦拱手行禮道。
范仲淹笑道:“稀客稀客,蘇大人千里迢迢回京,本擬親自登門拜訪,無奈事務繁多便耽擱了,倒叫蘇大人先來了,抱歉之極。”
蘇錦笑道:“豈敢豈敢,幾位大人手頭上事務繁多,若非下午我便要起身回秦州,我也不會在此時來叨擾,此行一來拜見,二來辭行的。”
范仲淹哦了一聲道:“這麼快便走?西北情形如何?”
蘇錦道:“還算平穩,目前正在抓緊構建渭州北的七八座寨堡,另外春種之事已經近尾聲,還有幾道溝渠尚未完工,我回去還要督促他們完工,免得耽誤了稻米的灌溉。”
范仲淹嘆道:“果然是做實事之人,西北有蘇大人,不日將恢復生機,皇上調你去西北那是一步好棋啊,蘇大人文治可安民勤政,武功可震懾西賊,實在是我大宋難得的棟樑之才呢。”
蘇錦笑道:“當不得,幾位纔是做大事的人物,我做不了大事,只能做做手頭上的雜事了。”
富弼表情複雜,指着一張椅子道:“蘇大人請坐,我命人看茶。”
蘇錦拱手謝了,坐在椅子上,那椅子正對韓琦,看着韓琦的一張臭臉,蘇錦略顯尷尬。
“三司大人如何?蘇大人定去拜訪了吧?三司大人三日未來上朝了。”富弼有些歉疚的問道。
蘇錦道:“我去過了,確實有些小恙,不過倒無大礙。”
“三司大人有沒有對我痛罵一番?”富弼道。
蘇錦笑道:“抱怨自然是有的,雖然政見不同,但畢竟是富兄的岳丈,無論何時綱常之禮還是要遵守的,富兄也該去看望看望他。”
富弼皺眉道:“我何嘗不知綱常之禮,去了幾次被他臭罵出門,託楊察帶去的禮物也被他統統扔到大街上,三司大人的脾氣很是厲害。”
蘇錦呵呵笑道:“心意到了便可,三司大人如何做是他的事。”
富弼點頭道:“說的也是……”
韓琦冷聲插話道:“原來明哲保身的蘇大人是來代人訓話來着,我當怎地那麼有空前來呢。”
蘇錦拱手道:“豈敢,韓帥誤會了,富兄提及我才說了幾句,我確實是來拜見幾位大人的,蘇錦深受幾位大人提攜教誨,心中一直視幾位大人爲師,這次回京備了些薄禮已經送往各位府上,同時也是來告辭的。”
韓琦道:“那可不敢當,蘇大人如今也懂得韜光養晦了,朝廷如此大事,請你都請不動,還說什麼視我等爲師?”
蘇錦皺眉道:“韓帥,變革之事我已表明立場,幾位大人爲國爲民之心蘇錦極爲景仰,但我確實不贊成這等激進做法,我想再勸幾位大人一句,變法之事操之不可過激,須得徐徐圖之,太過激進,遭遇反彈更甚;蘇錦並非明哲保身之人,韓帥可去查勘我蘇錦的過往之行,我行事只有一個原則,行必行之事無論如何艱險,但絕不做明知不可爲而爲之事,在我看來,那是不智之舉。”
韓琦變色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苦心爲大宋強盛尋策倒是不智之舉了?”
蘇錦道:“爲大宋江山社稷着想確實不錯,但也要看什麼時候,看什麼狀況,我大宋如今最迫切的是將養生息,幾年戰爭,幾次災荒,民間赤貧如洗;變法之舉雖爲必行之事,但需徐徐緩行,因勢利導而爲,一味冒進,有可能造成朝野震動,惶然不安之勢。”
韓琦冷笑道:“我聽這話怎麼想是個膽小怕事的老夫子所說的一般,你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居然暮氣如此之重,尚不及我和範帥這等年已知天命之人的魄力;明知弊端頗多,豈能坐視不理?我看錯你了。”
蘇錦輕聲道:“看沒看錯我,日後自知;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我也只能這麼說了。”
韓琦哈哈笑道:“這就是所謂的道不同不相爲謀吧,既如此蘇大人也無需提出什麼忠告,我等不需要你的忠告。”
蘇錦苦笑道:“好吧,我閉嘴便是。”
兩人之間的對話火藥味十足,范仲淹不想看到這樣的情形,於是笑着開解道:“兩位歇歇氣,都是爲國事爭執,也無甚對與錯;但是蘇大人,老夫不得不說你確實錯過了這場好戲,皇上下定決心變法,這是千載難尋之機,正是我等臣子大展手腳之時,瞻前顧後可成不了大事。”
蘇錦默然不語,范仲淹從案上拿起幾張紙送到蘇錦面前道:“蘇大人可以看看我們擬定的變法條文,不日此條文便要公示天下施行;這其中很多和你的策論十弊觀點相類;老夫知道你心中其實是很想改變朝廷弊端的,難道你就不想親眼看着心中所想得以實現麼?”
蘇錦看着那幾張工工整整密密麻麻的變法條款,心中五味雜陳,變法之事已經是箭在弦上,此時自己再勸說也無濟於事,事情已經到了臨門一腳的地步,但蘇錦明白,真正的反擊即將到來,蘇錦只能再最後提醒一次。
蘇錦起身拱手道:“幾位大人事務繁忙,蘇錦不便過多叨擾,這便告辭了;範帥,韓帥,富兄,變法是好事,但古語云:福兮禍之所伏,幾位要多多保重,行事尚祈三思,同時要提防小人的暗箭,這條款一旦推行,將會得罪一大幫人,幾位大人要做好心理準備,多注意皇上的言行,適可而止。”
范仲淹微笑道:“多謝蘇大人提醒了。”
蘇錦聽得出范仲淹的敷衍之意,起身拱手而別,身後傳來韓琦的聲音道:“蘇大人請將送去我府上的什麼禮品拿回去吧,否則老夫會同樣將之丟到門外。”
蘇錦停了一下,並未回頭,只輕輕道:“韓帥想扔便扔吧,蘇錦但求表達自己的一片崇敬之意,無愧於心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