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爲、譚嗣同、梁啓超、劉光弟、楊銳等人的官銜提升並不會引起多大的波瀾,因爲所有人都能夠料到光緒皇帝要行變法,不提升幾個人的官職是不行的,況且提升官職還沒有進入二品大員這個“警戒區”,五六品的小官在大清官場如過江之鯽,多如牛毛,這不會引起多大的震動。
不過很快,維新派引動朝局地震的時刻便到來了——禮部王照是一名變法激進主義者,自康有爲寫出《俄彼得變政記》之後,他認爲光緒皇帝也要學俄國皇帝那樣,走出國門到國外去訪問各國列強,以開闊眼界,增長見聞,他建議光緒皇帝能夠最先出使日本。他請禮部滿漢兩位尚書懷塔布和許寶騤代爲呈遞,不過這兩位禮部尚書都感到王照的奏摺實在是太過駭人聽聞,拒絕替王照代爲呈送奏摺,而禮部自滿漢兩位尚書之下的四位滿漢侍郎也不願意爲王照代爲呈送奏摺,理由也是差不多的。
王照在禮部吃了閉門羹之後,就將奏摺直接向內奏事處投遞,而這份奏摺也確實最後到了光緒皇帝手中。平心而論建議光緒皇帝出國訪問列強,尤其是訪問日本,這並非是王照的“獨創”,先前比王照更有權威的張萌桓就曾有過這個建議,不過不知道爲什麼張萌桓並沒有對此堅持。王照官職雖小,但卻比張萌桓要執着的多,光緒皇帝從他這本奏章的背後嗅到了其他的氣息——那些年邁位高的大臣對變法維新非常冷淡,他們害怕自己的既得利益因爲變法維新而受到損害,這種現象不僅存在於禮部,其他各部甚至推演到帝國所有的行政機構都是存在的。
王照的奏摺便成了光緒皇帝發難的開端——廣開言路是變法維新中重要的一環,而像禮部這樣滿漢兩位尚書、四位侍郎不肯爲王照代爲呈送奏摺,這本身就是對《定國是詔》的公然違抗,這是抗旨不遵!今天禮部出現抗旨不遵,明天吏部、戶部等其他各部也就會出現違命,必須對禮部的這些“老朽”進行嚴懲,才能夠起到“殺一儆百”的作用,搓一搓那些“老朽”的囂張氣焰。
光緒皇帝以王照奏摺事件爲發端,第一次果斷的行使了自己皇帝的權威——將禮部滿漢兩位尚書、四位侍郎全部罷免,授裕祿和梁啓超的妻兄李端棻等六人爲新的禮部尚書和堂官,又賞王照三品頂戴以示激勵。這一人事任命在朝中一石激起千層浪,所有人都不禁爲之感到驚異——禮部尚書已經是朝廷二品大員,在以往光緒皇帝是沒有二品大員任免權力的,況且就算有這個權力,一次性罷免如此多的官員,基本上癱瘓一部職能,這豈不是兒戲?光緒皇帝的任免命令惹得衆意紛紛。
還沒有等所有的官員對禮部任命背後的含義弄明白的時候,更加令人驚駭的事情又來了——商楊銳、劉光弟、譚嗣同、林旭四品卿銜,在軍機章京上行走,參與新政事宜……這道任命彷彿在已經滾燙的油鍋中又填了一瓢水,可想而知所引起的後果是多麼的激烈。
“這沒有什麼讓人感到費解的,只不過是正常反應罷了。一般而言變法總要涉及到人事任免,不要說是禮部尚書、侍郎,就算現在罷免幾個軍機大臣,我也不會感到有什麼驚奇。你們看看這些被罷免的人,懷塔布是滿族權貴,有名的排漢先鋒;許寶騤已經七十多歲了,不過是混吃等死榮耀退休的老臣……至於禮部四侍郎雖然說不上是年邁老朽,但對變法都並不熱心,若放在平時也就罷了,只是現在非常特殊時期,他們被罷免一方面是因爲不肯替王照遞奏摺,更重要的是被兩位滿漢禮部尚書所牽累所致……”譚延闓對趕來商議的楊鄴和郭正不以爲然的說道。
“這兩個人還是太嫩啊!若放在沈靜身上,最多隻是來說說,這場人事任免背後所涌動的激流肯定瞞不過他,而楊鄴、郭正對於官場的洞察力比沈靜可是差了不少……”譚延闓心中多少有些失望,人才難求,郭正、楊鄴是人才,但屬於光緒皇帝所需要的那種新政人才,自己也同樣需要,不過他們倆人來面對今後越來越多的官場爭鬥,卻有些不合用。
對於能夠輔佐自己的人才,譚延闓心中倒是有個人選——自己的“師弟”楊度,早在去年年初的時候,北洋便開了經濟特科,公開用三級考試的制度來招收“公務員”,用考試的方法來謀求吸納自己所急需的人才。粱士怡、楊度是那次考試的佼佼者,粱士怡被委以重任,出任輪船招商局總辦,至於楊度則被譚延闓推薦給自己的老師王闓運——楊度號稱中國“帝王之學”的最後傳人,毫無疑問在譚延闓心中是最佳的幕僚人選。
譚延闓對於楊度的期望值還是非常高的,他將楊度推薦給王闓運,楊度本人對此還是非常滿意的,因爲王闓運是名滿天下的大家,能夠拜到他的門下去學習,對於一個年輕士子而言具有很大的誘惑。以譚延闓對王闓運的瞭解和楊度的心氣,王闓運是不可能將楊度弄成一個書呆子的,十有八九楊度還會走他的幕僚老路。將楊度交給王闓運去培養這還不夠,譚延闓還打算安排楊度前往歐洲遊歷,這種打算已經在和楊度的往來信件中已經說明了,楊度本人也正在學習外語。
譚延闓對楊度的歷史並不是很瞭解,只是知道他和袁世凱有着非常密切的關係,尤其是在袁世凱稱帝的問題上,楊度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不要說楊度,就是他的老師王闓運在袁世凱稱帝的問題上也有很多問題。譚延闓對於自己做皇帝沒有任何興趣,袁世凱的“前車之鑑”就在那裡擺着,他自然不會傻的再重走一遍。
楊度這顆棋子不是幫着譚延闓用來謀劃稱帝的,王闓運這種舊式幕僚他也看不起,他要強行介入楊度的命運,讓他成爲自己最得心應手的幕僚,以便替代沈靜。在選用幕僚的問題上,他更喜歡走“中西合璧”的道路,直隸總督府幕友堂的幕僚都知道,一旦哪個幕僚被譚延闓“看上”,必然是私人資助其遊歷歐美——這也成爲幕僚被譚延闓啓用或是看重的先兆,郭正和楊鄴都是這麼過來的。
在這個時代,一個有能耐的人有野心這並不稀奇,每逢中國歷史大變革時期,有野心、有雄心的人猶如過江之鯽,這很正常,更何況現在的中國已經不是關起門來兄弟打架的時代了,中國所要面臨的問題越來越和世界緊密相連,而艱難的中國復興之路也註定和現代化工業文明緊密相連。這也就是譚延闓爲什麼要求他所重用的幕僚一定要有前往歐洲、美國去走走看看的緣故——一箇中國知識分子,尤其是捧着四書五經長大的知識分子,想要扭轉他們固有的人生觀和價值觀是很難的。
現代西方工業無疑是對中國知識分子最有衝擊力的,儘管譚延闓並沒有出過國,但可以想象工業發達的列強國家煙囪林立的景象,這是中國這個農業爲主的國家所未曾出現過的。在經歷了甲午慘敗,舉國上下有識之士都在反思的階段,譚延闓將他所看重的人都分批送往歐美工業發達國家去遊歷——這個時代的大多數知識分子除了譚延闓一系之外,幾乎很少有人去歐洲和美國親眼看看工業文明的發端國家是個什麼樣子,他們前往的目的地都是日本。
譚延闓對於現在中國知識分子中廣爲流傳的“透過日本看歐洲”的看法並不以爲然,日本根據自己的國情來仿效西方進行現代化改革,這確實是令人非常讚賞的,先不論日本如何,這種方式首先是正確,可是中國卻不能仿效日本——日本有日本的國情,而中國自有中國的特點,不說別的,就兩國皇室對待國運的態度就天差地別,哪能生搬硬套?
十年前日本皇室爲了組建海軍節衣縮食,甚至連皇后的脂粉錢都捐了出來,同時期的中國卻忙着操辦慈禧太后六十大壽。兩國皇室相差如此之大,除去個人感情因素,任何一個非中日兩國本國國民在看待兩國命運的時候,都會投日本一票,若日本不勝實在是太沒有天理了。
那些東渡日本希望引進日本的經驗來用於中國的有識之士,譚延闓是非常讚賞他們的心情,但是國家政治是非常現實的,而他也不希望將日本的冒進引進到中國。“反正都要當學生,要學就學最好的,能夠當徒弟爲什麼還要選擇當徒孫?!”這是譚延闓最簡單的想法。
其實“向日本學習”也是有很多經濟背景的——直接向西方列強國家去取經固然是很好,但中間的費用也同樣讓人難以忍受,而且最重要的還是語言問題得不到很好的解決。譚延闓則沒有這麼多的顧慮,在英美法德這四個國家,北洋都設立了接待處,幫助前往歐美的留學生或是考察人員儘快的適應當地的生活,無論在考察的具體內容上還是生活招待上都給予最優厚的支持,這是那些自費人員所不能比擬的。
想要用楊度至少還需要一年的時間,這會譚延闓算是指望不上的,楊鄴和郭正的長處是對憲政和民主政治方面,他也只好將就着使用了。如果別的官員若是知道譚延闓大嘆人才不夠用的話,那真是不知道該作何感想,其實處於新舊交變時期的中國就是這樣,人們的思想變化非常快,但是譚延闓的要求又是如此之高,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譚延闓也許可以想象到禮部非常熱鬧,但實際情況遠比他所預料的要熱鬧的多。懷塔布出身正藍旗,在得到自己被罷免的諭旨之後,自然是怒氣沖天,暴跳如雷,在禮部堂官面前大罵王照一通,將鑲着紅瑪瑙的釘子一扔拂袖而去。相對於懷塔布的暴烈反應,七十多歲的許寶騤則平靜的許多,默默的帶着兩個隨從在禮部收拾了一下,便和衆多同僚一一拱手告別,王照也上前打招呼,結果許寶騤拂袖而去,王照則非常尷尬的立在那裡半天沒動靜。
新上任的裕祿、李端棻面對禮部的這種情況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如何辦是好,只能一家家的上門去安撫被開革的官員,除去禮部侍郎增廣漢還比較開通之外,其餘的皆碰了釘子——人說升官發財最榮耀,裕祿和李端棻在這次事件中才是最冤枉的,無端的承受了巨大的壓力,至於同樣升官的王照則被全體禮部官員所孤立起來,境遇更是糟糕透頂。
本來有風聲傳聞裕祿會是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的有力人選,結果裕祿沒有達成自己的心願,現在受了這份閒氣也讓他有口難言。最後拜訪被裁撤職的禮部六堂官府邸受了閉門羹比誰都冤枉,尤其懷塔布的背景亦是讓他頗爲忌憚,生怕光緒皇帝對自己的任命會讓滿人誤解自己站在皇帝一邊,索性乾脆就不去禮部任職,整天泡在自己的府邸中看戲。
禮部王照事件不過是一個導火索,沈靜給譚延闓去信主張立刻讓天津的“遠洋漁業”加緊“捕魚”以備不測——真正的“火藥庫”是光緒皇帝在半月前裁撤的光祿寺和鴻臚寺等衙門,這些衙門養的都是滿族權貴,雖然這些人都是吃白食,但是想想這些人的背景,他們的父輩甚至是先祖都是爲滿清政權立下大功的人,朝廷養着這些人是對滿人的示恩,表示朝廷並沒有忘記他們的功績。
滿清王朝的歷代統治者們不是不知道光祿寺、鴻臚寺這些衙門的無用,但依舊保持着這些衙門並非沒有用意——這些滿清功臣乃至他們的後代們如果不給一個好地方,恐怕他們自己的地位都會不穩固。這些無用的衙門來安置這些人,除了固定的俸祿和榮耀之外,並沒有多少實權,這些無用的功臣後代,就算想要做些不利於朝廷的事情也無從下手。
光緒皇帝一紙諭旨將這些衙門來個一鍋端,明裡確實是一個非常明智的聖旨,可惜卻砸了不知多少滿人權貴的飯碗還有進身之路——如果一些滿族子弟在這些衙門表現不錯的話,他們可以藉此通過這條路走上更高的權力角逐場,可謂是進可攻,退可守,不用像漢人那樣參加科舉考試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本質上光緒皇帝撤銷這些無用的衙門,和廢除科舉考試並沒有什麼區別,甚至是尤有過之。
沈靜的來信是在提醒譚延闓,如果抓住機會就立刻起事,因爲光緒皇帝莽撞的行爲已經將滿族權貴差不多都得罪乾淨了,這是逼着那些原本觀風的局外人倒向慈禧太后。就算慈禧太后什麼都不做,身邊團結了這麼一股龐大的力量,作爲統治者他能夠安心麼?兩者之間激烈的衝突會在未來不長的時間內爆發出來,而沈靜也知道譚延闓在等待這個時機,若是因爲軍事實力不足以應對外國干涉,那還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纔會碰到更好的機會。
目前潛艇的生產都是在“遠洋漁業”的掩護下,處於絕密狀態,生產出來的潛艇被安置在膠州灣的潛艇基地中,在那裡進行訓練,而非選擇在兩大北洋海軍基地。沈靜不懂軍事,但卻對潛艇下了一番功夫,原因就在於目前沒有什麼武器能夠剋制潛艇,和譚延闓一樣,他認爲在北洋海軍的實力並不足以和外國列強海軍硬碰硬的時候,發展潛艇是唯一平衡雙方力量的機會。
目前遠洋漁業生產的潛艇一共才八艘,j型和k型對半開,主要還是因爲譚延闓對局勢估計的過爲保守,並且現在潛艇的作戰能力還並不是讓人很放心,所以對潛艇部隊的規模還控制在走精品路線上。在沈靜看來慈禧太后現在雖然沒有什麼動作,但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的對立發展自翁同龢被罷免之後,比原先他們預計中的要惡劣的多,北洋對內的實力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對外可就大大不足了——潛艇的生產和訓練必須提高到更高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