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本銀川驛卒，起於貧寒，奔走於莽沙之間，奈官僚昏暗，貪腐無度，揭竿而起實無奈之舉，非反爾皇陛下也!”
“今大軍臨城，亦無可奈何之行!本王實不遇加害與勤勉開明之聖天子，故遣使而來!如朝廷應允議和，割西北一帶封王，並列爲國，犒賞百萬兩白銀於朕之大軍，本王即可退兵河南，併爲朝廷內扼羣寇，外抵遼藩!”
“翹首以待，望聖天子書!”
杜勳那嘶啞的聲音，聽的整個臨福殿鴉雀無聲，怎麼也沒想到，已經處於亡國的邊緣了，李闖竟然還會退讓，這樣一來，大家的榮華富貴就保住了，大明也不會亡，至於割讓西北，不說這兒本來已經在李自成手裡，就算不在，這個十年裡有九年荒的地方，也沒有人想去管了。
至於封王，要是崇禎十五年前，還是萬萬不成，可如今已經封了個遼王了，再封個秦王又能如何，正所謂子曰：一個羊也是趕，兩個羊也是放也!
不僅僅滿朝文武怦然心動，就算是天子如崇禎，亦是跟着若有所思起來。
帝國的命運，似乎再一次有了轉機。
可這轉機卻隨着崇禎皇帝下一句話，戛然而止。
“諸卿以爲如何？”
…………
皇宮裡的計時銅滴漏，水滴一點一滴的落在下面的水盆內，落水聲也成爲了臨福殿唯一的聲音，君臣之間，再一次陷入了一場死寂戰爭。
只要一個人站出來點一下頭，這個決議就答應了下來，然而這一次，就算如李明睿這樣的忠臣，也沒有跟着站出來的勇氣了!一些人如魏藻德，李健泰等顧慮着崇禎的秋後算賬，這割出去半壁江山，可不是件小事兒!而另一些人如李明睿李邦華則顧慮這件事的真實性，畢竟如今已經是兵臨城下，李闖會那麼好說話？
一但答應了下來，泄了士氣，李自成取了金銀退去，再趁着大明鬆懈殺個回馬槍，就真的什麼也不剩了！當年金國滅宋不就是用的這伎倆!可憐宋室忍靖康之辱，把王姬公主已經文武大臣妻妾女兒都當成奴隸賠給了金人，還是沒逃過滅國之禍，一起如此，還不如堂堂正正與這些流寇決一死戰，博個青史留名了！
這其中，最是忐忑的莫過於首輔魏藻德，他腦門上，汗珠子是一滴一滴的灑落下來，因爲皇帝的視線一直是盯在自己腦門上，如今，他算是體驗到了當初陳演在火上烤的艱辛了。
不過官當到如今，他這老王八功也是練的爐火純青，任憑崇禎死死盯着自己，他就是一言不發。
艱難的壓抑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直到銅滴漏中最後一滴水流出，宮內太監一成不變的更鼓響起，一縷陽光自東方冉冉照耀在殿中，心灰意懶的崇禎皇帝終於是沉悶的站起來，疲憊的對着羣臣擺了擺手。
“諸位卿家自回衙門處置戰受事務，退朝!”
眼看着皇帝都轉身回了內殿，而在地上戰戰兢兢跪了一夜的杜勳也是被憤怒的王承恩拎起，推搡着往外驅趕去，僅僅留下地上那一攤汗水痕跡，一羣大臣心頭同樣悵然若失，彷彿全身骨頭都被抽出了那樣，軟綿綿的向外走去。這股子頹廢，似乎也把大明帝國的頹唐都展現的淋漓盡致。
…………
朝廷軟弱到，這杜勳都不敢殺了！派人把他打發出去，王承恩是急忙跟着進了臨福殿後殿，在宮殿的後院子那兒，依着欄杆，崇禎帝是發呆的看着照樣下面搖曳的花樹，一棵櫻樹不知道那朝栽培下來，初春之際，正該萬物復甦，抽綠髮芽的時候，偏偏這樹幹枯的就像是後廚之柴那樣，一絲生機都沒有。
崇禎皇帝的眼神就死死盯着那枯死的樹枝上。
守護在一邊，王承恩是猶豫了許久，方纔小心翼翼的在邊上打探詢問着。
“陛下，您這也耽擱了一夜了，是否用過早膳再去上朝？”
“不必了!傳司禮監，今日罷朝!一會擺駕，朕要去宗祠!”
昌平的祖宗陵寢都處在了李自成的控制之下，現在是大軍圍城，就算早朝，面對那些攻訐不休的內閣大臣們，又能商議出什麼？此時的皇帝似乎變得有些徹底的心灰意懶，此時，他只想去祖宗祠堂安靜一會，也許向大明帝國的列祖列宗懺悔傾述，才能稍稍減輕他幾分心頭的壓抑。
聽着崇禎的吩咐，那股子心酸讓王承恩都跟着鼻子一酸，沉悶的重重一鞠躬回答着。
“老奴遵旨!”
轉頭，王承恩就打算去辦理崇禎的命令，可還沒等他走出去，皇帝的聲音忽然自背後又傳了過來。
“對了，既然長平與遼王的親事已經定了下來，就讓她多去薊國公府走動走動吧！也算多進進孝道!”
“陛下，這……”
這個時代，民間尚且男女大防，更何況堂堂公主，王承恩當即就想反對，然而話語纔剛剛到口邊，可旋即又被他嚥了回去，再一次，他重重的一鞠躬。
“老奴遵旨!”
…………
另一頭，朝陽銳起，驚醒了京師的噩夢同時，也照亮了圍困城外的闖軍大營，隨着叮噹的響聲中，巨大的軍營像是個巨大的螞蟻窩那樣，紛亂的展開了出來，穿着蓬亂花衣的闖軍步卒圍着一口口大鍋，稀里嘩啦的吞着熱粥羹，偶爾還有軍官把自寧武關繳獲的罐頭拿出倒進去，引得軍兵一陣興奮的叫嚷。
雖然提出了議和，李自成有和談的誠意嗎？
當然沒有!
李闖雖然算不上什麼目光長遠，雄才大略之主，可野心卻還是有的，而且都這個時候了他要不吃下京師，哪怕他手底下那些部衆也不答應。
這也是農民軍的一貫伎倆，要和朝廷打硬仗之前先服軟哭窮，再抽冷子一下。
所以杜勳回來時候，李自成已經升帳，召集諸將領，預備着對京師發起的進攻來。
“奴才拜見陛下!”
腿已經跪軟了，腰也是彎的，剛一回帳篷，杜勳是直接撲騰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磕頭拜請着。
就算是西安正式建國了，可大順軍一羣草莽英雄，哪兒懂得什麼禮節規矩，如劉宗敏，郝搖旗，見面還是一口一個大哥，這太監恭恭敬敬一句陛下，無疑讓李自成心頭十分受用，從地圖上擡起頭來，他那隻獨眼似乎都多出了幾分笑紋來，中氣十足，大大咧咧的叫嚷喝問道。
“太監，如何？那崇禎小兒可答應了朕的議和？”
“回，回陛下，未答應……”
畢竟做大明的太監許久了，聽李自成如此粗鄙的稱呼崇禎，杜勳還是頗爲不習慣，磕巴了下，這才艱難的回答着。
“昨夜奴才攜陛下詔書入宮，當着朝廷羣臣面宣召，崇禎與羣臣困坐一夜，一言未發，清晨將奴才趕了出來。”
“什麼東西？說戰不戰說和不和!這些肚裡幾兩墨水的酸儒就是不痛快!”
這個結果，就算是闖軍諸人也沒想到。聲音嗡嗡作響，劉宗敏那廝是憨厚着嗓門，直接大聲豪氣叫嚷了出來，同時還扭臉和田見秀粗咧咧的嘟囔着。
“要我說，大哥就是多事兒，袁蠻子的秦軍咱們都幹趴下了，區區些京師老爺兵，輪大刀片子砍就是，還文縐縐的來什麼先禮後兵啊！”
“就是!多餘嗎!”
幾個粗魯的將領跟着也是點頭讚許着，不過沒人注意到，李自成那大氈帽下面豪爽的闊臉，笑容似乎僵硬了下。
還好還有會說話的，跟電視劇裡狗皮膏藥師爺一般無二的兩撇小細鬍子奸詐的向上一挑，牛金星是狡猾的笑了起來，對着李自成重重的抱了抱拳頭。
“臣恭喜陛下!大兵臨城，朝廷那頭還是戰和兩困，大臣蛇鼠兩端，人心不定，大明已無戰心，這偌大天下，頃刻間就將是陛下之物，可喜可賀啊！”
另一頭，另一個謀士顧君恩亦是滿臉堆笑，同樣是對着李自成重重的鞠着躬。
“大明開國之初，太祖曾向劉伯溫問國運，劉公言:遇順則止!如今大明處處亡國之像，正式陛下成龍飛天之時啊!”
還套上箴言了!兩個文臣的吉祥話聽的李自成是龍顏大悅，剛剛幾個粗鄙武夫帶來的不快也隨之煙消雲散，他是大笑着一拍桌子，搖晃着腦袋哼哼道。
“好!既然崇禎小兒連老子最後一點和意都棄之不取了，那就活該他丟江山!來啊！傳令各部，即刻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