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跟往常那樣,灌腸的小攤前,一大羣工人一邊吃着早餐,一邊等着公共馬車,與以往不同的是,在早餐邊上,又多了一張張樹起來的報紙。
成千上萬的文盲,要是一個個開班開學堂來教,毛珏也燒不起這個錢,可是報紙的另一個好處在這兒顯露了出來,誰都有好奇心,誰都想弄明白新鮮事兒,買張報紙看不懂,到處求人也不舒服,於是乎有些簡短文章,毛珏下令加了拼音,靠着一個個簡單的拼音字母,並且在帝都日報的第三卷,加印了拼音字母表。
這點又得感謝那些早期傳教士,爲了學習中文,拼音就是他們發明的,區區三十幾個拼音字母可比傳統私塾複雜的教學要容易多了,況且僅僅爲了認字,不需要學會寫,更加簡便了幾分,上班時間,閒暇空餘,不知不覺這些工人自己已經能認識不少字了,從最開始需要人去讀,到如今,一個個也能看的津津有味。
可今天,註定氣氛祥和不起來了!賣灌腸的老闆還在一個一個送着,冷不防他攤位桌子嗡的一下,猛地捱了一巴掌。
“幹他姥姥的!”
“哎呦,老劉怎麼了,可是灌腸鹹了?”
嚇了一大跳,灌腸兒老闆是趕緊放下手中活奔了過去,愕然的擡起頭看了他一眼,老劉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搖搖頭:“和您沒關係,我是生氣這報紙上說的!”
“你看!”
頭版頭條,大標題開明朝下的黑暗,配圖花着一個個滿面皺紋乾瘦的農人在地裡哀嚎,有的活生生累死在了地裡,而一個個醜陋的土豪則是揚着鞭子。
還真是鑽了毛珏政策的空子,毛珏下令把因爲逃荒,死亡的無主閒田分配給無地農戶,可當地幾個大戶和縣官,縣公安勾結,私自把地全分了,強迫當地農民都得給他們耕佃田。
那天晚上,黑斗篷所遭遇的,全都是官職在冊的縣警,全都是幾個豪族的爪牙,徹徹底底的黑惡勢力,誰要幹反對,直接殺上門去把人活活打死。
其實這種現象在崇禎十七年以前遍地都是,地方豪族橫行不法,欺上瞞下,大傢伙都見怪不怪了,可是如今,在這開明三年,卻是顯得如此扎眼。
“他孃的,這幫狗官!簡直是叔可忍嬸嬸也不能忍!老張,你幫我請個假,今個我不上工了,我要到紫禁城前請願去!”
“去堵宮門,你瘋了吧?不怕掉腦袋?”
“就是咱們這些小老百姓每次忍氣吞聲,才讓狗官囂張起來的,這次我老李絕不忍了!再說,當今攝政王乃是明君,殿下絕對不會看着咱老百姓受欺負了!”
“李哥,你說得對,算我一個!”
“我也去!”
稀里嘩啦,一個車間十幾個人全都站了起來,誰知道這老李卻是重重搖了搖頭。
“我去就行了,咱老李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也不怕啥!你們不說還有家小養活,你們全去了,咱老闆咋辦?對得起老闆給咱開的工錢嗎?”
“你們趕緊趕車去!快去快去!”
一羣工友被這老李推搡着,又幹了回去,吃了早飯,夾着報紙,這老李猶如要上戰場那樣,氣勢洶洶就奔着內城走去。
誰知道才走沒兩步,後頭乒乒乓乓一陣響,那些工友又折了回來,看的他當即就脾氣上來了。
“不是讓你們都回去嗎?你們這麼曠工,對得起老闆嗎?”
“怎麼,這義舉就許你老李一個人去,老子就不能去?”
人羣中,那熟悉的聲音一下子讓老李如遭雷擊,不可思議的叫嚷出聲來,卻看着個穿着素藍袍子,戴着個眼鏡,顯得文縐縐,卻一肚子殺氣騰騰的中年漢子急頭白臉的嘶吼着。
“他孃的,經個商還得給他們掏紅票,要是天下當官的都這德行,老子也不用幹了!今個就停產了,大家不算曠工,跟着老子請願去!”
“老闆!”
聲音都有點哽咽了,這老李重重一鞠躬,旋即也是把報紙當槍那樣猛地一舉。
“走,請願去!”
咋咋呼呼的叫嚷聲中,一大羣人前呼後擁的直奔內城,往日裡擠得昏天黑地的公共馬車倒是閒下來了,也沒拉上人,一個個車主愕然的看着背道而馳那些工人們。
“今個發神經了嗎?”
閒的沒事兒,一個公共馬車司機也是隨手買了張報紙,可看了沒兩眼,他也是猛地一砸馬車。
“他奶奶個腿兒的!”
不一會,幾十輛馬車也匯入了浩浩蕩蕩的隊伍中。
…………
中央官屬,白宮。
毛珏的日子過得可比崇禎閒暇多了,每天八點上班,把任務全都壓給屬下,忙得他們天天累到腎結石,也不需要擔心黨爭不黨爭問題,這幫京官讓他給累的沾枕頭就着,那兒還有精力打小心思。
今個也和往常一樣,慢條斯理的佔用上班時間還吃了頓早茶,泡好碧螺春,拿着當天的報紙毛珏剛要翻開,冷不防這個時代的中南海保鏢頭子,御林軍親兵統領毛槊急急匆匆就奔了進來。
“將爺,大事不好了,百姓們反了!”
噗呲一聲,毛珏是一口人茶全都噴了出來。
…………
大明朝文人有特點,動不動來個書生抗議,上百個官員往皇宮門口一堵,撅着屁股排着隊等着挨板子,可那一兩百就夠壯觀了,如今這是一二十萬人,把偌大的朱雀廣場給擠的水泄不通,把當值的官員都嚇傻了。
京師軍團如臨大敵,一個兵團八千人在正陽門口布置下了人牆,這才把一浪高過一浪的抗議人羣給堵在了外面。
“殿下!”
毛珏到的時候,幾個當值軍官也是處在了第一線,六部六尚書全都來齊了,看着毛珏,全都是整齊的抱拳一鞠躬。
來的路上,也稍稍瞭解了下事情發生的原委,聽着外面高昂的抗議聲,毛珏是無奈的點點頭。
“事情我都知道了,宋卿,着急內閣六部去白宮等着開緊急會議,我這兒處理一下,去去就回!”
“殿下,外面可是二十多萬暴民!”
“他們不是暴民!他們是我大明合法的納稅子民!他們也是想要讓大明更好,就憑這點,沒事的!”
對於安撫羣衆,毛珏倒是信心十足,對着範文舉點了點頭,旋即他是在衛隊扈從下,順着正陽門急促的登了上去。
轟隆隆,十幾聲炮響震天撼地,讓暴躁的抗議民衆都是爲之一靜,所有人目光情不自禁的匯聚在了城門樓子上,在那兒,毛珏是一副盛裝,在十幾個銅皮喇叭前高昂的嘶吼起來。
“我乃攝政王毛珏!今個的報紙我也看了,我毛珏爲你們做主!”
“諸位可相信我毛珏?”
…………
照比李自成那樣暴起的流民軍,京師的市民運動明顯理性了許多,聽着毛珏拍着胸脯保證,一個個處於領導地位的中小工商業主也是紛紛帶着自己家工人夥計撤了下去,除了踩傷了些人的腳,丟了一萬多隻鞋外,這次的市民運動居然毫髮無傷就被散了開。
不過市民是散了開,六部內閣卻是忙哭了,三品以上幾十個重臣全都投入了晉級會議中,談論的居然只是個小小的縣城,開會開了四個多小時,當場組建了御史巡查組摩拳擦掌預備南下。
這一天,也在大明歷史上創下了幾個記錄,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市民運動,第一次輿論主導了民意,第一次朝廷向百姓之聲低頭了。
…………
“陛下,好消息啊!”
安靜的春坊之中,忽然響起了亢奮的叫嚷聲,一個穿着綠色長袍的太監拎着張滿是油墨味的報紙,猛地闖了進來。
估計現在京師很少有人能想起這位穿着龍袍的大明皇帝了,從書堆裡擡起頭,崇禎長子,十七歲的少年皇帝朱慈烺是頗有些惱火的咆哮道:“沒規矩,這是你吠叫的地方嗎?”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雖然沒有了當年崇禎動不動杖斃小太監發泄的權利,可皇帝就是皇帝,威嚴還在這裡,這小太監是趕忙的扇了自己兩個耳光,可旋即,他還是壓抑不住,把那份報紙給遞了上去。
“不過陛下,今個真是大喜事兒啊!那個亂臣賊子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今個因爲他這報紙,全京師的人都堵到宮門口來了,叫着嚷着造反了!”
“哦!還有如此好事!”
再老成畢竟也是少年,揹着手,朱慈烺情不自禁的轉着圈子:“那毛逆倒行逆施,終於遭報應了!父皇在天之靈保佑,我大明中興有望了!”
可就在皇帝滿是興奮的轉着圈子時候,他身邊,那位教導他的翰林院庶吉士鄭熳卻是眉頭緊鎖的把那份報紙拿了起來,僅僅看了一眼,他的臉色卻是迅速變得發黑,一層皺紋瞬間爬滿了他的老臉,足足幾秒鐘,他是沉重的搖了搖頭。
“陛下,大事不妙了!”
“老師何出此言?那毛逆纔剛剛爲人所厭,正是上演前周時期國人暴動,百姓回迎朕,我正統皇室重新當國的時候,老師爲什麼說這不吉利的話?”
“出事的地兒,河南,鄭城!”
聽着這句話,朱慈烺的笑容,也是迅速在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