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淑縣主這個名字,是前不久才新鮮出爐的。
縣主的閨名嘛,叫做沈瑤。
年節過完之後,沈湛上朝的第三天,就將沈瑤的父親樑王沈撼爲沈瑤請封郡主的帖子給翻了出來。
當着衆臣的面,笑眯眯地將那帖子遞給了許琛的爹許南江,“愛卿,朕有個疑問,不知愛卿能否爲朕分憂?”
吏部尚書許南江一看帖子是樑王的,登時腿腳一軟,強撐着現了個慘白的笑容出來,“陛下,微臣、微臣願爲陛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赴湯蹈火就不用了,朕就是想問問,朕微服私訪的時候,遇見這王爺尚書的子女欺壓到了朕的頭上,朕是該爲了大局隱藏身份忍氣吞聲呢,還是該當機立斷將那欺凌之人當場斬殺以絕後患?”
逐漸開始掌握到權力的皇帝,在朝堂上面越來越面冷心黑。
許大人想破頭都想不到,自己藏着掖着生怕被政敵給爆出來的事情,會被皇帝陛下親口問出來。
他也想不到,本以爲自己服個軟認個錯,再教訓教訓一下自己的兒子就能過去的事情,陛下卻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他本來還自信滿滿,陛下與皇后娘娘出宮這事,陛下必然也不敢在大臣面前說出來,這畢竟是皇傢俬事,只要不被自己的那些政敵擺出來,逼着陛下在衆臣面前不得不處置自己和琛兒,那也就沒事了。
卻沒想到陛下的臉皮一點也不薄,千算萬算算漏了陛下自己願意將這事情擺到檯面上。
許南江還停留在兩年前陛下登基時需要他們這些老臣們輔佐的印象裡,卻忘了這兩年,他在變老,野心漸消,而陛下卻飛速地在成長爲一個真正的帝王。
許南江心口發虛,脣乾舌燥,眼睜睜地看着沈湛若無其事地將元宵節那晚的事情和盤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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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隱下自己與樑王先前便有來往的細節,只說是自己兒子許琛某次無意中碰見了樑王的女兒,沈瑤壓着許琛,非得讓他陪着自己逛京城,纔有了後來那麼一出。
樑王的女兒是個什麼性子,在場的大臣們,心裡頭都還是有譜,不清楚的,早在樑王進京爲了給女兒請封拖着就是不走的時候,也悄悄派人去西北打聽了清楚。
說起來,樑王一家子也夠亂的。
姬妾先樑王妃前生出了庶長子,自小就聰慧,樑王拿他當嫡子看待。
那姬妾深居簡出,自個兒藏得極好,除了兒子出名一點,在西北都沒人知道那姬妾長什麼樣子。
可寵妾滅妻這名頭還是傳了出去。
無他,樑王妃在生下了沈瑤沒多久便因爲虛弱而死。
都說是那姬妾仗着兒子想上位,見王妃又生了個女兒,所以逼死了王妃。
可這麼多年過去了,那生了庶長子的姬妾一點動靜也沒有。
又有人說,樑王冷落了那姬妾,可樑王對那庶長子可是打心眼裡疼。
樑王那麼多兒子,能陪着樑王狩獵縱馬的,也只有這庶長子了。
不過樑王待沈瑤也是不錯的。
但也許是因爲愧疚,大家都說,樑王對沈瑤太過溺愛。
這些年,沈瑤在西北簡直無法無天,雖說傷人性命的事沒多少,但風流的名頭可是老早便傳了出來。
所以,當沈湛意味深長地說是沈瑤非得讓許琛陪她逛京城,衆人又想到許家小公子那副相貌的時候,都紛紛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而後沈湛不經意透露出,許琛對着沈瑤,還是比較知分寸懂規矩,後頭知道自己做錯了事,還誠心誠意地道了歉,大臣們看許南江同情地目光也漸漸轉爲了幾分對他兒子的讚許,沒聽出陛下對許琛迷途知返大有好感嗎?
不錯啊許家小子,伯伯叔叔們的兒子孫子還沒能在陛下面前露了臉呢,這小子就在陛下面前博了個印象!
許南江聽見沈湛一說,便知道這是給自己和許琛留了顏面找了臺階,頓時心頭對陛下感激不已,又瞧見周圍同行們向自己投來的目光,本來傾向於與樑王交好的心,頓時有些搖擺不定了。
沈湛見許南江那副樣子,便知道自己今日這番話的目的至少達到了一半。
於是又引導着衆大臣,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雖然看好許琛,但做錯了事便還是要懲罰的,就罰去禁衛軍隱姓埋名從小兵做起,鍛鍊個一年半載。
至於沈瑤,沈湛便很是爲難。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處置吧,這是朕王叔的孩子,算是朕的妹妹。
不處置吧,她的過錯也不是能輕易原諒的。
於是在衆臣的勸諫和沈湛半推半就下,沈湛憂傷地決定:朕實在是不忍心懲罰自己的堂妹,可是又不能無視法紀,那就只有將沈瑤請封的郡主降爲縣主,賜“靜淑”二字,以期沈瑤能夠字如其人,等到沈瑤行爲端肅,再升爲郡主。
旨意一下,沈瑤當場就懵了。
她怎麼不懂?
“靜淑”二字與其說是給她的期冀,不如說是個諷刺。
誰都知道自己跟這兩字不沾邊,往後大家看着自己叫自己靜淑,想想那畫面都要抓狂。
最可恨的不是這封號,而是這爵位!
縣主縣主,自己的父親是皇帝的叔叔,封個公主自己都受得起,庶兄勸父王新帝登基要謹慎行事,不如先拿郡主的請封探探究竟,自己也深以爲然,既然公主都能封到,一個小小的郡主還不是手到擒來?
可是卻沒想到,最後竟然封了個縣主?!
縣主就只是個正三品!
屬地劃在了西北!
說是方便常住西北的自己打理,西北的屬地要來幹什麼?毛都沒有一個!說好的華南溼地良田萬畝呢?!!!
沈瑤當即就想撕了聖旨衝到皇宮問個清楚。
可是一看到自己父親對自己失望的眼神,可庶兄不贊同又擔心的目光,沈瑤一下子就像泄了氣的皮球。
渾渾噩噩地過了一月,總是夢到回到西北,那些粗魯的將軍商賈的女兒們對自己嘲笑的目光,整個人越來越暴躁。
可是父親說什麼,這個決定是朝臣一致決定的,都怪自己太任性妄爲,否則陛下一定不會這般對待自己,畢竟自己進京請封的那幾日,沈湛還特意請了自己的樑王叔去到宮裡下棋品茶,承諾了一個郡主是跑不了的。
可誰叫自己這麼不懂事,無端端地便落了皇帝與皇后的面子?竟然還敢想將皇帝擄來當男寵,皇帝沒當場便殺了自己,都是看在王叔的面子!
況且。這旨意又不是陛下一個人下的,都是那些與樑王不合的朝臣們,看着點風聲落井下石他們樂意得很!這事扯到朝堂上,已經是關係到宗室的名聲,倘若陛下再輕輕放下,陛下與宗室定然要受到那些文人的口誅筆伐,再想爲這堂妹封個郡主甚至公主都只能作罷,只求自己這堂妹能努力改正,爭取自己扭轉衆人的印象,再堂堂正正封個郡主。
這話是傳旨的大監授陛下之命,悄悄帶給樑王的話,堪堪堵住了樑王再次上疏的步伐。
樑王也不是傻的,自己的侄子在朝堂故意的引導,他聽了別人遞的消息,便立刻明白過來了。可是自己的女兒確是有錯,能有什麼辦法?換做是自己,若是有人如此頂撞折辱自己與夫人,不將他全家屠盡恐怕難解心頭之恨!即使沈湛不將這事暴露出來,可京城多大呀,當時又遇見了英王,還有杏花樓的人作證,暗地裡早就模模糊糊的傳遍了,沈湛即便不說出來,恐怕宗室那些老頭子要維護皇權的至高威嚴,也會秋後算賬,說不定下手更狠。
是,的確,若是沈湛想要保沈瑤那也不是不行,可是如今明擺着自己這女兒將沈湛得罪得透透的,他一個皇帝,幹嘛要幫她?
目下沈湛主動將這件他也不怎麼有面子的事情給透出來,還給了個縣主,已經是沈湛給自己臺階下了,難道自己還死皮賴臉地纏住不放?傳出去自己這張老臉往哪兒擱?!
哪怕面子已經被刮掉了一層,自己也得咬着牙混血吞,出了這事兒,千萬隻眼睛就盯着看自己會不會犯錯,等着攻訐自己呢!
再說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自己是心中有溝壑的人,這件事退一步,向宗室買個好,再頹廢頹廢,又維護維護皇權,宗室看自己的目光說不定會再改一改,可是對自己大有裨益的,有什麼新仇舊帳,總之現在不是時候,但總是有時候!
樑王的心中算了又算,恭作出順又有些傷心,但卻贊同沈湛這道旨意的樣子,送走了那傳了話便暗暗觀察他的大監。然後對着自己這個自己當真是真心寵着的女兒千叮嚀萬囑咐,一定一定不能去皇宮找茬,才叫了幕僚去了書房。
難道就這樣算了?沈瑤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父王真的會對那個還是自己侄兒的皇帝低頭,可是父王這次對自己失望,說自己壞了他在京中的名聲,也不爲自己出面了。難道自己就只有接受縣主這一條路?含着恥辱頂着一個三品縣主的名頭,從今往後,在京城裡見着那些所謂的大家閨秀們便要低頭?回西北還要忍受那些粗俗的上不了檯面的傻子們的嘲笑?
最後還是庶兄給自己出了個主意:陛下這頭是沒辦法了,不如去試試皇后娘娘哪兒?
這能行嗎?自己當時可是將皇后娘娘一同給得罪了啊!
可是庶兄也說得對,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宗室裡都知道,皇后娘娘最是寬和大度,連妃嬪的孩子都真心願意保護,一點不計較,自己這點小事,說不準皇后娘娘老早就忘了,自己低個頭,撒個嬌,好好生生地賣個乖,說一說自己回了西北要怎麼被看不起,裝一裝可憐。皇后娘娘和自己差不多年紀,說不定就能對自己往後可能會發生的境遇感同身受呢?最後再求個饒,皇后娘娘去陛下那裡吹吹枕邊風,不求陛下能更換旨意,但再給自己加些封地,賜個小字之類的補償補償自己,到時候回去,面子也不會丟得太過,也算是能撐住了。
沈瑤聽了這建議,當場就坐不住了,也不管快到晚膳時間了,破天荒地換了身素淨的衣服,弄了個略顯憔悴的妝容,立馬便奔着皇宮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