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 迴歸(2)
回到連國,我並沒有立刻住進皇宮裡去,而是先回了對我意義非凡的太師府裡。
多年前,我寄居於此,孤苦伶仃,是一個人,多年後,我再回來,人已長大,物是人非,肚子裡還多了一位。
爺爺見到我很是高興,見到我的肚子……更加高興。悌
那一日,他盯着我的臉看了約莫有半個時辰,蒼老的臉上先是驚喜,再是欣慰,末了,居然是濃郁到怎麼掩蓋都掩蓋不住的唏噓。悌
隔着檀木八仙桌,他手指微顫地握住了我的手,千言萬語,竟然只化作了一句,“好,好……丫頭回來了,好……”
他高興到幾乎語無倫次,我卻聽得淚落如雨。
再見到顧朗,我更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清苑裡,他保持着昏迷不醒的姿態,可即便如此,他的臉孔依舊俊美,不可否認,他的確是這世間最最好看的男子。
我把藥丸取出,命秋月親自把它研磨了,和了溫水,喂進顧朗的嘴裡。諛
半柱香之後,他睜開了那雙睫毛如羽扇般濃密的眸子。
甫醒的緣故,他的眼神很迷離,起先是恍惚怔忡得很,卻在看到我的那刻,清楚至極地掠過了一線驚喜。
他一開口,便是沙啞低糯地輕喚我的名字。
兩個人,四隻手,頓時緊緊地握在了一起。諛
那一日,我在清苑裡陪着,顧朗喝水我陪着,顧朗起身我陪着,顧朗吃飯用膳,我統統都陪着。
昏迷多時,他的氣色並不怎麼好,卻在剛一恢復幾分的時候,就滿面愧色地對我解釋他殺了陸箋的事,我心中唏噓,原本是不想瞞他的,奈何陸箋那老狐狸三令五申地強調不許我說出他尚在人世,因而我唯有將這話嚥下,只勸他說他是中了別人的計,也並非是故意。
顧朗少不得咬牙切齒地將蕭祐全家上下問候一遍。
我脣角噙着一絲苦笑,心中暗暗爲蕭祐叫屈。
又敘了片刻離別之苦,秋月和雪月伺候着顧朗沐浴淨身,併爲他換上了他最喜歡的紫衣,紫衣矜貴華美,袍袖上繡着暗紋,濃黑如墨般的長髮被玉簪束起,立在我面前的,赫然是全連國最最矜貴的名門公子。
我的顧朗哥哥……回來了。
我的眼角溼潤,望着他只覺得唏噓,而他,在欣喜而又歡愉地握着我的手好久之後,終於肯將目光從我的臉上移開,那一霎,他終於,看到了我隆起多時的肚子。
就像是川劇變臉似的,一瞬之間,顧朗面色如土,好像被人迎面痛捶了一拳似的,那張漂亮得雌雄莫辯的臉孔上面,霎時間褪去了所有血色……
我茫然不懂他爲何變色如此,就見他失措地將我的手掌放開,踉蹌朝後退了兩步,怔怔的,“你,你這是……”
他的那副神情,就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極其可怕的事。
我不知他爲何反應如此劇烈,但瞧着他好容易恢復了血色的臉又變成了慘白慘白的樣子,我只覺得心疼,忍不住眉尖一蹙,箭步上前握住他的手臂,“我,我懷孕了啊……”
我是在陳述事實而已,何況這事實已經擺在了眼前,可顧朗仍是一副驚惶失措的樣子,身子又是一震,好像又被重物捶了一下似的。
“顧朗。”我望着他,望着他慘白慘白的一張臉,壓下心底那股子怎麼遏制都遏制不住的擔憂,努力盈出滿滿一張臉的笑容,欣喜的,歡快的,近乎是急於得到他誇獎似的,朝他笑着,我說,“你看看,你快看啊,這,這孩子應該叫你舅舅的……”
顧朗又是一晃,那雙顏色偏淺的眸子裡面分明劃過一抹痛色,他修長挺拔的身子朝後趔趄,擡手一扶,險險扶住身後雕花屏風,這纔不至於摔倒下去。
我看着他,咬着嘴脣看着他,他的臉色好白,好嚇人,透明得就像是漂亮的琉璃。
“顧朗……”我喃喃的。
他看着我,眸色莫名地看着我,繼而視線下移,又傷又痛地望着我的肚子。就那麼定定而又灼熱地不知道看了有多久,他扯了扯脣角,勾出一抹慘笑,閉上眼睛,低喃,“好,好……恭喜你。”
他的神色根本就不像是恭喜。
那晚吃飯,我、爺爺、顧朗三人圍桌而坐,爺爺一直滿面喜色地爲我佈菜,盛湯,一開口就是吩咐我多吃些,再多吃一些。
而顧朗則是神情怔怔,只顧低頭盯着自己面前的盤子。
明明是闊別許久之後的一家團圓,可此情此景,又哪裡有半分合家歡樂的樣子?
湯汁下腹,濃郁馨香,奈何我卻味同嚼蠟,一擡眼便是顧朗那張笑容晦暗的臉,只覺得這頓飯吃得着實難受。
萬幸,天色燻黑時候,連夜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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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到連夜,爺爺自然欣喜,只是,這份欣喜,相較以前,卻又分明變了。
他不再以一副老臣子對待年輕皇帝的謙卑姿態對待連夜,相反,換成了一副他是過來人的架勢,開始了對連夜的耳提面命,以及殷切囑咐。
什麼“丫頭如今身子重,你可千萬別讓她累着了”,什麼“懷了孕脾氣確實大一些,想當年,我家夫人也是如此”,什麼“宮裡有XXXX補品嗎?啊,老夫這裡還有一些,待會兒你們帶回去”……
爺爺那副絮絮叨叨的架勢,是我這九年以來,從未見過的。而連夜那麼坐
不住的一個人,居然十分乖巧地認真傾聽,同樣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將視線從他們兩個身上移開,這纔看到,不知道什麼時候,顧朗悄無聲息地離席,紫色背影迎着月色,清冷,孤寂。
我心頭一動,想要追,恰好身後爺爺叫我,我頓了頓,那襲紫衣已然轉過院牆,朝清苑的方向去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無奈,而又無措,背後連夜催促得急,我蹙了蹙眉,唯有嘆了口氣。
事實證明,爺爺真的被這個孩子提起了極高極高的興致,接下來的整整一個時辰裡,他吩咐雪月將闔府上下所有有補養作用的東西,統統打包起來,讓我們帶進宮裡去。
我哭笑不得,心中卻是幾乎滿溢而出的幸福,望着爺爺鬚髮皆白的樣子,我放軟了聲音,柔聲說,“這些東西宮裡自然有的,爺爺身體不好,不如留下來,自己吃。”
他斬釘截鐵地就拒絕了我,不僅如此,還眉毛一豎,氣哄哄地說,“誰說這些東西是讓你吃的?”擡手一指,指向我的肚子,理直氣壯,“是給肚子裡小娃娃吃!”
我還要分辯,連夜輕笑,擡手按住了我的手,嗓音溫柔,“既是爺爺一片心意,那便收下來吧。”
我渾身一震。
爺爺更是瞬間瞪大了眼,怔怔地望着連夜澄澈清明的眸子。
——這是他第一次叫爺爺“爺爺”。又是再自然不過的語氣。
我眼睜睜地看着,爺爺那雙蒼老幽深的眸子裡,漸漸的,漸漸的,籠起了一團霧氣。
他高興,高興得幾乎要失態了。心下一軟,我不由得朝連夜睨去一眼,只見他一副淺笑盈盈的樣子,我心中感慨:我得承認,籠絡人心上面,連夜一直駕輕就熟。他這一句,不僅把爺爺的心給籠絡了,就連我,都聽得很是受用……
那晚回宮,連寶見到我幾乎瘋了,小傢伙抱住我又蹦又跳,一口一句“孃親姐姐”,心中的高興完全不加掩飾——他把我抱得太緊,以至於連夜的臉色當場就難看了。
而連寶也確實是年幼不懂事,他拽着我鬧了好久,到了最後,竟然盯着我的肚子,好奇寶寶似的問各種有的沒的問題。
他纏了我約莫有半個時辰,到了最後,奶聲奶氣地說出一句,“孃親姐姐,連寶好想你,連寶今晚想和你還有娃娃一起睡,好嗎?”
他是寶寶,便自作主張地叫我肚子裡那個不知是弟弟還是妹妹的“娃娃”,我聽了抿脣微笑,尚未來得及回答,連夜卻是已然不耐,他秀眉一豎,命人將小皇子抱回去。
連寶不依,一直在哭,揪着我的衣角哭訴着爹爹有了娃娃就不要寶寶……
望着那一大一小互不相讓的兩張臉孔,我撫額嘆息,這雞飛狗跳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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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更得晚了,今天明天及後天,這三天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