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 反擊(1)
太后的突然間發瘋,讓連夜那一夜都沒能好好的睡。我看在眼裡,自然明白他是在難過——他曾說過,即便太后對他不好,即便她所作所爲根本不像是一個母親,可是,她畢竟活着。
她活着,他就還有孃親。
我謹記着這一點,否則,齊蕊就不只是發瘋那麼簡單了……
可是,你看,他還是難過。
我是罪魁禍首,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麼勸汊。
整整一天,連夜的情緒都很低落,連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低頭看奏摺的他,揚起小臉奶聲奶氣地問我,“孃親姐姐,爹爹他……他怎麼了?”
唉,一言難盡啊。
我從話本小說裡擡起頭,朝伏案正寫着什麼的連夜看過去一眼,側臉俊美,眼睫低垂,掩去眸色,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朕
。
袖子底下我禁不住攥緊了手指,我,我多想告訴他事情的真相啊!!!
可我不能,比起如今,真相怕是更加會傷害到他……
正出神,連寶拽了拽我的袖子,漆黑如墨玉般的大眼睛朝我眨了一眨,嬌糯着嗓子說,“孃親,咱們拉爹爹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好,但關鍵是你爹不一定會跟我們去玩……
想到這裡,我朝連寶使了個眼色,連寶古靈精怪,頓時就明白了,小身子一扭一扭的跑去找連夜,開始對他死纏爛打。
連夜是真的興趣缺缺,但轉頭看到我一臉期待的神色,他妥協了。
三個人一起上街,是兩個時辰之後的事了,一輛馬車,一家三口,一路上,連寶扒着馬車的窗戶不停朝外張望,新奇極了。
我不在的這段日子裡,他怕是要悶壞了。
此情此景,驀然令我想起了許久之前在大街上初次遇到他們“父子”兩個的場景,想到自己居然爲此氣迷了心,幾乎要尋死,不由得臉熱起來,偷偷看了連夜一下。
他還在發呆。精神恍恍惚惚的。
我禁不住嘆了口氣,轉身朝他湊近一些,沒話找話地說,“既然一起上街了,想吃什麼?”
他擡眼看我一下,鳳眼裡眸色沉沉,卻全是失落。與我對視半晌,終於,他搖了搖頭,輕聲說,“我不餓。”
我禁不住臉色落寞,所以說孝子什麼的最不好處理了!
我從小被陸箋拋棄,同他一點兒感情都沒有,他一次次地逼迫我,陷害我,我還擊他一次,完全不會有任何愧疚自責的心理。可連夜不同,他重感情,即便齊蕊對他真的不怎麼樣,但是,在他心裡,她永遠都是孃親的……
連夜的軟硬不吃,令我心中那份擔憂瞬間轉化成了對他的懊惱,我揪着袖子,憤憤地瞪着他,憋了好半晌,終於憋出一句,“她,她也不過是瘋了罷了,你,你這副樣子,是做給誰看的?”
連夜掀睫看我,眸子裡似有濃密至極的霧,眼神淒涼而又蕭瑟,看得我不由的心中一緊
。
他是真的,真的,很難過。
齊蕊再可惡,可畢竟,她的確是我害的,我無法與這樣的連夜對視,連多呆一會兒都會覺得壓抑,因而我扯了連寶的手,藉口說要帶他去買糖葫蘆,火速下了馬車。
那陣亂,是在我們挑選糖葫蘆的時候爆發起來的——一個正在挑選布匹的中年女人,被人順手摸了錢包,想來是着急得很,她站在原地急得直哭,懷裡抱着的垂髫小孩兒更是跟着哇哇大哭起來。
四周很亂,連寶害怕,瑟縮着朝我懷裡躲,我剛攬着他站穩身子,就看到眼前紅光一閃,有什麼東西速度十分快的從我們的馬車裡射了出去。
再之後,就是面無表情的連夜揪着一個賊眉鼠眼的男人,立在那正大哭的中年女人面前了。
小偷歸還錢袋的時候,連夜的表情一直怔怔的,他怔怔的,望着那對兒緊緊相擁的母子,像是看到了什麼令他難過的事情似的,表情萬分落寞。
我自然認爲他是又想到了齊蕊,不由心底酸澀,不忍卒視,便別開了臉。
那賊人袖子裡藏着的匕首,就是這個節骨眼上,朝連夜胸口刺過去的。
傷口不深,因爲連夜陡然間回了神,併火速閃躲。可終究還是流了血。
那一霎,人羣死寂死寂,而我在連夜的眼裡,終於看到了一絲鮮活的情緒——是殺機。
那個小偷必死無疑。
人煙罕至的暗巷裡,我眼睜睜看着連夜一拳一拳揍在小偷的身上,他並不急着殺他,相反,倒像是在借用他的身軀,發泄什麼怒氣。
許久之後,小偷氣息奄奄,爛泥般的委頓在地,而連夜的胸口同樣被鮮血濡溼。
我命令連寶在馬車裡好好呆着,強忍着那股血腥氣的刺鼻,一步一步的,朝暗巷最深處的緋衣男人,走了過去
。
明明捱揍的是小偷,可他卻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了似的,臉孔蒼白,蹲在地上。
我看得心疼,俯低身子,輕輕喚他,“連夜?”
他怔了怔,似是陡然間被我拉回了神智,渾身一凜,濃密纖長的睫毛霍然間擡起,看到了我,像是看到了什麼令他安心的東西,他伸出手,一把就將我扯進了懷裡。
“風雅……”
頭頂上,是他低沉沙啞的聲音,他一遍一遍的喊我,用那副淒涼難過的語氣,我聽得幾乎要哭了的時候,他終於說,“我是不是這世上最愚蠢的兒子?”
我渾身一震。
好半晌後,我纔回神,身子僵硬,腦海裡卻只念叨着一句——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知道他的孃親根本就不是齊蕊了!
他聽到我在元清宮裡說的那些話了?難怪……難怪他的情緒會那麼低迷!
齊妍的事是我不想讓連夜知道的,因而我很無措,很慌張,掙扎着想要從他的懷裡出來,朝他解釋,可他將我摟得很緊,死死的,我根本就動彈不了,更枉論有什麼更大的動作了。
他用自己的下頜抵着我的額頭,抱着我,低低地,悽瑟地說,“風雅,你說,我娘是不是……已經死了?”
我心中不忍,只覺得抽抽着疼,卻又不想讓他難過,便只好強笑着說,“怎麼會?連陸箋都未曾找到她的屍首,沒找到,就說明還有生——”
連夜愕然頓住,打斷了我的話,“陸箋?”
我頭一懵,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臉色一變,趕緊改口,“我,我說錯了,我,我是說齊蕊……齊蕊……”
眼看連夜的目光漸漸變得清明起來,我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到了後來,幾乎要消泯無聲了
。
連夜目不轉睛地緊盯着我,他一字一句,“陸箋他,還活着?”
我繃着身子,說不出話。
可他多聰明,只是看我的表情,也已然明白了。他眸瞳如火,恨恨地說,“那日將你從藥王谷裡擄走的,也是他?”
我抿了抿脣,不再負隅頑抗,默認了。
連夜的臉色瞬間變得駭人起來,他磨着牙,一字一頓,“好,好極了……”
好什麼?他沒有說,但我也明白的。
他恨陸箋,勢必比恨齊蕊還要多,齊蕊畢竟將他撫養長大,而陸箋……他不僅曾經放火要把齊妍燒死,還爲了齊蕊,害得我淪爲孤兒。
兩筆賬加在一起……
我心中惴惴,忍不住擡眼偷覷連夜,果然見他俊美臉孔陰鷙得嚇人,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那一日,昏暗綽約的暗巷裡,旁邊被揍得幾乎斷氣的小偷以手爲腳,步步艱難地爬出了暗巷去,而我和連夜,則在黑暗裡緊緊相擁,生平第一次,我聽到了他壓抑,低沉的啜泣。
他連哭,都要選這麼一個不會被人看到的場地……面對脆弱一如孩童的連夜,我百感交集,只覺得既自責,又內疚,還有那麼一絲絲的母愛氾濫,忍不住擡起手,擁住他,一字一頓地說。
“我陪你,我陪你把孃親找到,好不好?”
那時那刻,我終於明白:我喜歡誰,我又是誰,這些,統統都不重要。
這世上,我忍得了疼,忍得了病,忍得了死別生離,卻唯獨……
不捨得眼前這個男人,哭泣
。
齊太后發瘋的消息,被封鎖了起來,我在連夜的同意之下,同陸箋派來的人接頭,並告訴他:齊蕊很好,但她態度依舊執拗,不肯見他。
陸箋對這樣的消息並不詫異,相反,聽聞我的轉述之後,他派來的人問我,“陸尊最近身子虛弱得很,想問問女帝,您可知是怎麼回事?”
他懷疑我,這很顯然,但我又不傻,打死也不承認就是。
我說,“惡作多了,難免會遭報應,你不妨勸他多燒幾日高香,求佛祖庇佑。”
鷹隼鼻子的男人剜我一眼,冷冷地說,“陸尊身上發現了銀針!”
我“哈”的一聲笑了出來,不慌不忙,反脣相譏,“這世上但凡有手的人都能用針,你們隱門教衆數以萬計,可有一一盤查過了?”
鷹隼鼻子的男人愣了愣,不說話了。
我看着他,攤開手,認真地說,“解藥呢?”
說好顧朗的解藥見一次面給一次的。
鷹隼男人冷冷看我,忽地一笑,“沒有!”
沒有?就知道陸箋會耍賴的。
我也不着急,施施然從懷裡取出一樣東西,遞給男人,嘴裡不鹹不淡地說,“寡人最近在學功夫,名字好聽得很,叫‘一劍封喉’。呶,這可是我的成果哦!”
攤在我掌心裡的,是一團纖細幽黑的髮絲。
鷹隼男人頓時臉色一變,駭然地道,“你,你……你竟敢拿陸尊的女人做靶子?!”
我笑,“有何不敢?”
生怕他不信,我擡手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順口胡扯,“連夜如今對太后心思淡了,你以爲,我回來了,她還能作威作福?”
我的話說得似真似假,但掌心裡的髮絲,確實是從齊蕊的頭髮上弄下來的,虛虛實實,真真假假,鷹隼男人拿不定主意,一隻粗糙大手攥成拳,鬆開,再攥成拳,末了,終是狠狠跺腳,剜着我說了一句
。
“待我回去稟報陸尊,你,你不得輕舉妄動!”
我注視着他鬼魅一樣的離開,嘴角緩緩勾起。
我不需要輕舉妄動,所以我一動不動,只是轉眼工夫,那鷹隼男人赫然迴轉,卻是出現在我的身後,他用一把匕首,抵住了我的脖子。
早料到他根本就不是要走,只是要虛晃一槍,再拿我做威脅。一切盡在預料當中,我並不驚懼,而是掀脣一笑,“你要殺我?”
他寒聲道,“齊後若是死了,我一樣也活不了!”
“哦。”我點了點頭,輕笑着,善意地提醒他,“你不妨看看自己的身後。”
他渾身一繃,並未轉身,但該也察覺到了近在咫尺的危機。
感覺到連夜那駭人的煞氣,我笑,“是等齊後死了再死,還是現下就死,你選一樣?”
這世上沒有人會急着找死,鷹隼男人沒有猶豫太久,就倒戈了。
連夜親手將從莫問那裡弄來的毒藥喂進鷹隼男人的嘴裡,我笑吟吟地附加一句,“此毒發作週期,是三到五日,隱門之人心狠手辣,想來使個陰招擄走前任門主,不是什麼難事?”
鷹隼男人臉色發白,連夜冷笑,“三到五日未免太久,朕耐心有限,只等你到明日午時。”
陸箋,我和連夜,要反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