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帝國經濟的發達程度,此時已略優於北宋的全盛時期,而漢政府的行政效率又遠勝北宋任何一朝,因此漢帝國的財力物力以及楊應麒對資源的調動力,都比嵬名察哥、耶律餘睹所料更加強大!
蕭鐵奴撤圍後半個月,從雲中方面出發的追加物資便冒着嚴寒運到,而盧彥倫也從敕勒川趕到蕭鐵奴身邊,給他交了個底。蕭鐵奴手裡有了兵糧,也不等開春,馬上就發動第二次進攻。
不但是他,劉錡在確定後方糧道無礙後,便不顧諸將“來春再進兵”的勸告,率領主力劍指靈州!而秦鳳路的李彥仙、劉錫等也配合劉錡的行動攻打卓囉城,企圖接應上種去病攻佔了的涼州。
而最讓夏人擔心的“折彥衝後續人馬”曲端、王宣兩部,也已越過陝北,逼近靈州。
漢軍的提前進攻有些出乎嵬名察哥的預料,也打亂了他準備先收復西部、打通西南的計劃,興-靈兩城的軍隊一個也不敢動,人人枕戈,以待漢軍。
宗翰和完顏希尹、耶律餘睹等商量道:“蕭鐵奴這次去而復返,會不會來得太急了?”
耶律餘睹道:“我也認爲他太着急了。如今冰雪未消,道路難走,連短途運輸也是一件難事。縱然蕭鐵奴在克夷門屯有糧草,要冒雪運到中興府城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料他此次來攻,多半是虛多實少,真正的大攻勢,還是得等到來春!”
完顏希尹卻道:“但興、靈乃是西夏國本,夏主所在,他們又都懼怕蕭鐵奴,就算嵬名察哥明知蕭鐵奴此來虛多實少,興、靈的兵馬也必不敢動!”
高慶裔道:“種去病從西北來,一路攻城佔地,根基不穩,留守甘肅、西平的兵力薄弱。此刻若得一支精兵橫掃過去,數月之內祁連山下千里絲路可以全數規復。但若興、靈的兵馬不動,那不免錯失良機。”
耶律餘睹趁機道:“陛下,要不我請命前往,也不用嵬名察哥調兵幫忙,只需帶一萬人便能成此大事。”
完顏希尹道:“我亦有此意。”
高慶裔聞言大喜道:“若能如此,那不但能幫西夏打通西北、西南兩路,還能從中尋找我們將來的立足之處。”
但宗翰略一躊躇,還是決定由完顏希尹去自薦。
第二日完顏希尹便去向嵬名察哥請命,嵬名察哥卻當場拒絕。嵬名仁禮對嵬名察哥的決定有些不解,在完顏希尹走後問:“如今大敵壓境,我們的大軍不敢擅離興、靈,又不能將興-靈國本交託給宗翰,若讓女真人去幫我們打甘肅西平,贏了西北可復、西南可通,輸了也不影響興、靈的防守大局。晉王爲何不肯答應?”
嵬名察哥哼了一聲道:“如今兩家雖然同仇敵愾,但未馴之狼,圈在身邊還可以當犬牙用,放得太遠就難以控制了!”
嵬名仁禮這才恍然。
那邊宗翰還不肯死心,又讓耶律餘睹來自薦,卻還是被嵬名察哥婉拒,兩家自此生隙,只是嵬名察哥防得嚴,宗翰無計可趁,更不敢在大敵壓境的情況下先自相殘殺起來。
華元一六八四年的西北很快就在內內外外各方面都極爲緊張的情況下過去了。這一年寒冷的天氣持續得甚長,進入了正月河冰仍不見薄。蕭鐵奴在軍中精選騎兵二萬人,分別由任得敬和種去病帶領,冒着寒春南下,任得敬率八千人進攻中興府,種去病率一萬二千人迂迴進攻靈州。陝西軍方面,劉錡也挑選精兵,逐步逼近靈州。王宣、曲端已和蕭鐵奴取得聯繫,在後面配合種去病的攻勢,層層壓來。
任得敬來得快,到達中興府城下後,卻不進攻,只是在城外安營紮寨,而種去病的人馬則來得慢,但十日之後也出現在了靈州偵騎的視野中了。蕭鐵奴引五萬人跟在後面,竟也朝靈州方向進發。
這麼一來,嵬名察哥和宗翰便都料蕭鐵奴有意先攻靈州,再破中興府。此刻金夏聯軍的主力就駐紮在靈州,但中興府城堅,靈州城池一個月前才被種去病破壞了一次,就軍力來說靈州勝過夏都,就城防來說中興府勝過靈州。蕭鐵奴擅長野戰,又喜歡行險,對硬碰硬的換子相殺尤其着迷,這一點天下皆知。他會舍稍近的中興府而選擇稍遠的靈州作爲攻擊對象,卻也在嵬名察哥和宗翰等的意料之中。
嵬名察哥和耶律餘睹都認爲攻城非蕭鐵奴之長,這次他這麼做的戰略目的多半是企圖殲滅金夏聯軍的主力。從理論上說,只要金夏聯軍的主力被擊潰,那中興府便成爲漢軍的囊中之物,攻克只是時間問題;相反,如果嵬名察哥所率領的主力仍然存在,那就算中興府被攻破,夏人退入草原、沙漠之中,也還有機會捲土重來,不過那樣就會變成一支失去國本的流浪軍了。
確定了漢軍的來意後,嵬名察哥便調動各路兵力,夏軍以城爲營,金軍沿河列寨。宗翰私下大爲不悅,認爲嵬名察哥這麼安排分明是要拿自己來作炮灰。可是身爲喪家客軍,他卻沒法不聽從命令。
嵬名仁禮眼見漢軍繼至,甚是憂心,嵬名察哥卻一如往常,嵬名仁禮見了不免心中佩服,心道:“晉王不愧是我西夏之庭柱!漢軍來勢如此兇猛,他卻仍然鎮定如恆,縱觀當世名將,只怕數不出五個來!”但想起漢軍四面來攻,卻又擔心,便跟嵬名察哥說了自己的憂慮。
嵬名察哥便問他擔心什麼,嵬名仁禮道:“一來擔心漢軍人多,二來擔心靈州不夠險要,擔負不起堅守之責。”
嵬名察哥一聽哈哈大笑,笑得嵬名仁禮莫名其妙,問:“仁禮說錯了麼?”
嵬名察哥笑道:“沒錯,沒錯。常人見了這等陣勢,多半要這樣憂慮的。”見嵬名仁禮被自己這麼一說神色略顯尷尬,他們也算同族,地位也相差不遠,不好太落他的麪皮,語氣轉和,說道:“監軍自非常人,不過畢竟長居文職,于軍旅之事,怕是不如本王。”
嵬名仁禮忙道:“這個自然,這個自然!卻不知晉王對當前局勢,又有何超人之見解?”
嵬名察哥笑道:“超人見解不敢,不過監軍方纔說靈州不堅,可是有意將大軍退過黃河,集中在中興府憑城而守麼?”
嵬名仁禮道:“拙意正是如此。”
嵬名察哥哼了一聲,道:“若真如此,那纔是破國之謀!”指着西面道:“那就是黃河!河西就是我們的國本所在,而河東已堅壁清野,無糧可因。我們若是撤了過去,那漢軍這次西來就算沒法攻陷中興府,也會盡取河東全境。他們只需在河東留下一支人馬巡河,我們再要過來便困難重重,而他們卻是進退自如!假以時日,等他們糧草齊聚,大軍再至,我們便大勢去矣!相反,只要我們能守住靈州,那漢軍在河西便站不住腳,北面之克夷門諸地,亦不足以屯聚大軍。蕭鐵奴一旦敗去,我們尾隨其後,追亡逐北,已經失去的疆土可以一役而復!漢軍再要西來,又得重新開始了。”
嵬名仁禮道:“怕只怕漢軍兵多將廣,靈州一戰我軍未必能勝。”
嵬名察哥笑道:“別人擔心漢軍來得太多,我卻擔心漢軍來得不夠多!”
嵬名仁禮更奇:“這是爲何?”
嵬名察哥道:“漢軍來得雖多,但蕭鐵奴、種去病先來,王宣、曲端後至,後至者不知前方戰事,不習本地水土,王宣、曲端又本非蕭鐵奴所部,蕭鐵奴或能節制他們,但他們是否會如種去病般服從蕭鐵奴的全權指揮卻也難說!將帥不相信任,軍力便要大打折扣!劉錡又從南而至,與北部諸路軍馬未必能配合好。若諸路協調得不好,只會讓我們各個擊破,但要協調好諸路,哈哈,如今天氣仍然寒冷,道路又不好走,幾十萬大軍成合圍之勢容易,但要做到協調一致,沒幾個月的功夫卻也休想!而在此之前,蕭鐵奴能組織起來對我們發動攻擊的兵力,一定會比我們少。我們以逸待勞,以多擊少,就在這靈州城下和他們野戰也不會失敗!”
嵬名仁禮道:“但漢軍要是不搶攻,只是在外圍聚攏,以待諸路協調一致再發動進攻,那我們可怎麼辦?難道我們反過來去攻他們嗎?那以逸待勞的豈不變成他們了?”
嵬名察哥哈哈一笑道:“蕭鐵奴怎麼會等!他等不得的。他若是等得,便不會來得這麼急了!”
嵬名仁禮道:“爲什麼?”
“爲什麼?因爲他糧草不夠!”嵬名察哥道:“蕭鐵奴從漠北萬里遠來,能帶多少糧草?他一路劫掠,能補充多少糧草?若從雲中增發補運,嘿嘿,就算雲中糧草充足,要越數千裡道路運來數十萬人的口糧,談何容易!若要從燕京、塘沽運來,那便更遠了,沒有半年光陰休想到得!若我所料不差,蕭鐵奴遲則一月,多則半月,必然糧草罄盡,不得不退。”
嵬名仁禮喜道:“原來如此!所以晉王方纔纔會說不怕漢軍來得多,只怕漢軍來得不夠多!”
嵬名察哥笑道:“不錯,他人來得越多,糧草就耗得越快!糧草耗得越快,敗亡之日就會來得越早!”
嵬名仁禮讚嘆道:“晉王明鑑萬里,這等軍謀遠慮,普天之下,除了晉王之外恐無第二人能參透了!”
他這個馬屁拍得嵬名察哥一時醺醺然甚有的得色,但他畢竟不是器量狹小之輩,隨即搖了搖頭,道:“不然,這等形勢,我料蕭鐵奴心中也必瞭然!或許折彥衝、楊開遠也知道這一關鍵,否則他們從雲中派來的增援兵馬只會比現在更多!就是我軍之中,也有人深悉此間利害。”
嵬名仁禮問:“誰?”
嵬名察哥道:“耶律餘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