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四鼠,身懷異能,隱居巫山,不問俗事。
老大,“五毒鼠”,擅長使毒,殺人無形。
老二,“問天鼠”,長於占卜,精於八卦,結界術獨步武林。
老三,“鑽地鼠”,身長三尺,長於遁地,日遁三千里。
老四,“飛天鼠”,輕功絕頂,登峰造極。
這是我當年,在伏波宮翻閱天下奇人異士志時,便已熟記於心的。後來,更是使了心計,才得以網羅住千萬裡之外的巫山四鼠,爲遠在皇城深宮內的我所用。
在將軍府後苑,我立住身形,對巫山老四道:“飛天鼠,你的輕功,果真是名不虛傳。”
巫山老四收回攬住我腰身的手臂,看了又看我,一雙桃花眼慢慢的浮滿笑意,湊近我,道:“凌塵。”
“嗯?”我眼神瞟過他湊近來的五官,細細瞧了瞧他臉上的笑意,不覺輕笑出聲,道,“飛天鼠,你這表情,你這神色,是在魅惑本宮麼?這倒是讓本宮想起本宮籬落宮中的那些細白秀氣的面首來。”。
“帝姑果真是好眼力。”巫山老四微微退回身子,拍了拍手,灑笑,“凌塵,在下的名。帝姑若是不嫌棄,可直喚在下的名。”
“老四,你又在廢話。”隨着一聲低低的冷喝,我只覺眼前白影閃過,再擡頭,只見身前兩步開外,站了一名男子,看上去比凌塵略長的年紀,手持摺扇,五官柔和,舉手投足,斯文儒雅。只是,那直射我而來的眸光,如寒劍一般的凜冽凌厲。
“在下問天鼠,見過帝姑。”亦是不卑不坑的表情,側頭,對凌塵道,“老四,這邊暫時沒你什麼事,還不退一邊去?”
看得出來,凌塵對這巫山中排行老二的問天鼠有所敬畏,猶疑了半響,這才腳尖微點,就要退離開。
我忙喚住:“凌塵——”
“帝姑是不是還有需要用到凌塵的地方?請說。”凌塵忙興沖沖的側頭來,看着我,雙眼奇亮無比。
我笑意盈盈的看向凌塵:“請幫本宮問問老三那邊,本宮那癡兒表哥與貼身護衛怎麼樣了?”有求於人,必先禮下於人的道理,我向來比誰都懂。按理說,我與巫山四鼠是主僱關係,我出錢,買他們的效勞,自是沒必要如此放低身姿,客氣有禮的。但是,我需要的,不僅僅是他們的效勞,更需要他們的忠心,忠心這東西,並不是說有錢就能買到的。要想讓別人效勞又效忠,自己首先就必須顯出誠意來,而這客氣有禮自然是必須的。
“承帝姑看得起,這有何難?帝姑暫且等着,凌塵這就去打探消息。”凌塵話未說完,人已是不見了蹤跡。
“在下已在這四周佈下結界術,帝姑想見之人就在這室內。”還是那冷冷淡淡的語氣。
我探頭朝那虛掩的木門處看了看,門上大紅的喜字,檐下張掛的彩燈,在在的顯得刺眼奪目。我走過去,推開虛掩的門,朝室內走去,室外依然是夕陽如血,室內已然是紅燭高燃,我徑自走過去,拂開珠簾,走向閨閣深處。
屏風內,傳來低婉中不掩嬌羞的女兒家聲音,低低柔柔的,如黃鶯低吟:“小婉,是凝哥哥他快到了麼?”
凝哥哥!?叫得這麼熱乎。看來,即便不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亦也是成婚前多有照面,郎有情妹亦是有意了。
我脣角輕咧,發出一聲低低的冷笑,慢慢的,走近那端坐銅鏡前,紅蓋頭覆面的紅衣女子。
“你,不是小婉?”紅衣女子許是感覺出異樣來,疑惑的,問,“你是哪個姨娘身邊伺候的?怎是進來也不通傳一聲?小婉哪裡去了?”
“我是誰,上官小姐掀開蓋頭來,不就看清楚了?”我笑。
上官小姐猛然掀開紅蓋頭來,一臉驚愕的看着乍然出現的我。真是個美人胚子,尖細瓜子臉,膚色白潤,柳眉丹鳳眼,瓊鼻櫻脣,正是錦繡芳年,整個人如這五月綻放的早桂,正是開得最好的時候。
“不認識我麼?”我笑了笑,徑自在她的牀榻邊坐下來,淡淡悠悠的說道,“無妨,我認識你就行了。我來呢,只是告訴你,斂思是我的。”
眼角視線裡,上官小姐單薄的身子朝後顫了顫,嬌羞小臉瞬間半白半赤,丹鳳眼裡亦是有水晶淚珠兒在滾動,真是個我見猶憐的主兒。
“你喊他斂思?斂思?”嬌小的身子如風中飄絮,顫顫微微。
“你……你胡說!你究竟是誰?來……來人……”妍麗的容顏爬滿淚痕。
“別喊了,是沒人會應你的。我說一兩句話就走,不會耽擱了你的大事兒。”我嘆笑口氣,問她,“斂思沒跟你說起過麼?他與我,早有夫妻之實。比如說,我記得——”我略略側了側頭,一臉的沉醉,“他的右胸上,有一顆黑色小痣,哦,還有,他的左大腿上,有一個拇指大的新月形胎記,顏色是粉紅的……”
“住……住口……住口……別……別說了,我……求求你……別說了……”
我望着那猛然雙手遮住耳朵,蹲在梳妝檯邊,顫抖着身子,哭得梨花帶雨的上官小姐,心裡劃過輕輕淺淺的嘆息,走過去,蹲下身子,伸手,拍了拍上官小姐的單薄肩背,道:“好了,我的話說完了,我該走了。”
當我掀開珠簾,快要走出去時,上官小姐站起身子,紅着一雙眼睛,問我:“你,究竟是誰?”
我回眸,朝她粲然一笑:“你說,我美,還是你美?”
上官小姐隔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定定的看着我,許久,眸中流轉過悽然惶楚。
“食色,性也!男人這東西,即便端方清雅如斂思者,亦是不能免俗,畢竟不是六根清淨的出家和尚,不是麼?”我朝她露出絕美笑容來,這才走出去。
離去前,我對問天鼠說:“幫本宮留意留意上官小姐的動靜,別讓她尋了短見。”
問天鼠凝眸注視我,不痛不癢的道:“她尋了短見,不更是遂了帝姑的意?橫豎是她要尋思,何須要攔着?”
我擡眼看了看慢慢昏暗的天際,還有一個辰便是戌正了,慕容凝迎親的隊伍也該是快到將軍府了。
我實事求是的笑道:“她死了倒是順了本宮的心,可惜,本宮怕鬼,怕她死了後變成厲鬼來尋本宮的仇。”
正說着,凌塵去而復返,瞧見我,面有遲疑的道:“老三傳來信鴿,說,帝姑的貼身護衛與癡兒不見了蹤跡,老三怎麼尋也尋不找。”
我擰眉,這當真是意料之外的事:“不見了蹤跡是何意?”
“興許失蹤,興許人還在大火中。”
我抿了抿脣,低頭看了看掌心,素白平坦,紋路清晰,再擡頭時,面色淡然,回頭望了望那虛掩木門,對問天鼠道:“將這結界術除去吧。煩你好生看着上官小姐,定是要確保她無虞。”
說罷我對凌塵道:“走吧,速回庵堂。”
凌塵帶了我走出將軍府,在黃昏的朱雀道上,當真是老遠瞧見吹打彈唱的迎親隊伍,我站在凌塵身後,隔着一條巷子的距離,瞧着那騎在白馬上的紅衣男子,五月的風,穿巷而來,煩悶燥熱。
風聲中,我依稀聽見凌塵的聲音,乾淨利落,理所當然的說:“帝姑既是放不下,何故不霸王硬上弓了再說?何須如斯大費周折?”
我不知自己是不是眼花,或者,產生了錯覺,恍惚的,我瞧見那白馬上的紅衣男子,回過頭來,清越的眸子,直直的看了過來。
我不語,直至看着那迎親的隊伍走遠,這才收回視線,繼續趕我的路,回那大火中的玉雕庵堂。
一把大火,換來的,不過是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想要做的,亦是不過見那個女子,他所謂的新娘一面,說上三言兩語而已。
如此,已然足夠。無須再做其他。
而那玉雕庵堂,縱然一把火燒盡,我卻是還得回去,縱然不回去,縱然逍遙得了一時,以我那皇帝侄子的能耐,我又能逃到哪裡去?只怕是,待回頭細想,我那皇帝侄子便是心裡全然明白這其中的枝枝節節了吧。
與其如此,不如我主動回去的好。
何況,我本無打算在外久留。一把火燒那玉雕庵堂,不過是純粹的,看那玉雕庵堂不順眼罷了。順帶,小小的心眼裡,明知是癡想,還是妄想着,在那大火燒紅天際後,崎嶇的山道上,會出現那卓然飄逸的身影,是一身素袍寬袖也罷,是一身大紅新郎服也罷,只要能夠讓我看見那道身影的出現,便是足夠了。我便是可以,不去計較他的娶妻,他的其它。
但是,確然在那大火漫山之時,山路上出現了一道身影,揚鞭疾馳,快如閃電。只是,那不是我想望中的人。那是,我的皇帝侄子,我教大養大的皇帝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