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疾步走,沒有剛纔那麼傻,我盯着旁邊的事物看。怕自己又莫名其妙跑到不認識的地方。不過有些高估自己的記路能力,走了七彎八拐的,看着燈火明滅,最後,我的確不知道去了哪裡。
我站在眼前那堵高牆之下,看着上面亮着的燈光。泛着古舊顏色的燈光懸壁而掛,下面有星星點點白色的小蟲在圍繞着。我仰視了一會,覺得鼻子還是酸澀。
沒必要去思考他們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亦沒必要去考慮他們接下去的事情。
過了一會,我看見那面高牆之上,忽然拉出了一道黑影。
高大,修長,緊接着越來越小,而明顯。我看得見披風的形狀,聽得見他身上飾品的叮噹有聲。
我閉上眼,又睜開。
無路可走。
我深吸幾口氣,轉身,對上剎瓔的眼。我笑道:“哥,你怎麼在這裡。”
“爲什麼躲着我?”他問。
我乾笑兩聲,往他背後望去:“嫂子呢?”說這句話的時候,感覺到心緊緊一抽,他皺起他的眉頭:“誰叫你這麼叫的?”
“早晚都是啊。”我笑,急忙用手推推他,“快回去,快回去找她吧。”
他沒有動,眼睛還是一動不動盯着我。我把他身體扳過去,他的頭卻死也不扭過去,我用力推了他兩下,感到眼淚幾乎要溢出眼眶,連忙低下頭去,又推了他兩下“快點,我就是沒來過魔都隨意逛逛嘛,就一小會就回去,你別理我啦。”
刺痛的感覺蔓延我全身,我幾乎要放聲大哭起來。
他不動,也不講話,手輕輕繞過我,觸上我的背,幾乎是擁我入懷的動作。
我在他的懷中滴落了眼淚。
他把我下巴擡起來,我別過頭去不想讓他看見。他乾脆把臉轉到我的面前,我擡眼,就看見他的眼眸,彼岸之花盯着我,開得濃烈而絕望。
他低低嘆了口氣:“你在生氣,對嗎?”
“我沒有!”我甩開他的手,瞪着他:“你喜歡哪個公主,和哪個公主聯姻,幹我什麼事?剎瓔大哥拜託你放了我吧。”
“剛纔瑰笙的弟弟,我知道他,是個好男色的主,我不放心你……”
我更加用力甩開他的手:“有什麼不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他又不會吃了我,你有什麼不放心的?”
“翼兒。”他用力一抓我,少有的怒氣浮上臉頰。他說,“你在生什麼氣?”
他纖長的手指拂去我臉上的淚,那動作溫柔得幾乎融化了我。
“瑰笙的確是赤閻的公主,但我不會娶她。”他說,“母后是赤閻王的故友,得罪不得,她千里迢迢從赤閻領地來到冥焱殿,不能怠慢了不是麼。”
他說:“我總是想你會理解,所以覺得說也沒必要,但是沒想到這些天你會如此不高興。”
“誰在意啊!”我推了他一把,他眉眼一彎:“還說沒有,沒想到這你也會吃醋。”
手撫摸我的頭髮,順着上面滑下:“剛纔那瑰簫摸你頭髮的時候,恨不得都想把他的手剁了去。”
我甩開他的手,卻沒有再動一下。
高牆之下的燈光,忽明忽暗的。映照着剎瓔的臉,泛着紅光的眼。我總是覺得,在我每每看見這隻淡紅色的眼時,就恍如整個世界的燈光都會反射到這裡。在我心底,擴散出最柔軟的光。
綿長,纖細,柔軟,帶着綿密的質感,哥哥特有的質感。
我們相識的日子不長,卻意外對他有着希望更加親近的感覺。
這一刻也不例外。
他似乎感覺到我安靜了,才颳了刮我的鼻子:“我讓他們在酒樓等我們。”
我吸吸鼻子:“那我們快點回去。”
他笑:“急什麼,第一次來魔都,不想一起逛逛麼?”
“就當前幾日,沒能陪你的補償。”
他說到做到。真的把瑰笙公主和他弟弟晾在酒樓之中,帶着我穿過漫長的道,來到市集的中心。熱熱鬧鬧的地方,撲面而來都是魔的氣息,長得奇形怪狀的魔肆無忌憚地走在大街之上,買東西,吃飯,聽戲,普通在普通的生活。
我們在路邊買些東西吃,走走停停了一會。
站在石橋的一面,遙望河岸的對面。雖然之前的事總有些尷尬,冷靜下來一想,我都想找個洞鑽下去。
但是他在我前面走着的時候,分明感覺到他的存在。
他帶着我在一家店門前駐足。
那是一家紋身的店鋪。
在門口展示着各種繁複的圖騰,密密麻麻遍佈着整個門檻之上,門前站着一個人,他的一條臂膀之上,古銅色的皮膚映襯着藏青色的紋身圖案。
我看了一眼,對他笑了兩聲:“你不會說帶我去紋身吧。”
在魔界,成年了的男子在身上紋飾圖案,也是階級身份的象徵,也有裝飾的作用,但是我想起那本來完好的皮膚之上,忽然爬滿了各樣的圖騰,就覺得渾身難受。
他說:“如果在你身上紋身,你喜歡那種圖案?”
我斬釘截鐵道:“我不要。很難看。”
他低眼看我,說道:“紋身只是在皮膚之上,用特定的法術,依然可以洗去。但是如果刻上的是烙印,那便是一輩子也無法洗去的東西。那是刻在你心中的。”
他說:“我啊,總是在想,若在今後的日子中,能找到一個在彼此身上印刻烙印的人,那該是多好。”
我想起他白皙的皮膚之上,深深落下紅色的印記,連忙道:“那會很難看啊。”
他搖頭:“在心愛的人身上烙下彼此的印記,不應當是很美好的事情麼。”
他問我:“若是你呢?”
其實我當時沒聽懂,他問的是,若是我們在彼此的身上刻下烙印你會選擇什麼圖案。我只知道搖着頭亂叫:“那麼難看,我纔不要!!”
間隔幾乎百年之後,我心甘情願地在自己的身上烙下彼此的印記之時,我還是會想起這一晚,其實我當時就應該告訴他,我很想在自己的身上刻下你眼中那朵曼珠沙華。
那時候我纔沒有感覺到痛。
就不至於到百年之後,再慌慌亂亂中,再確認彼此的感情。
你我多少個百年,多少個滄海桑田,一晃眼,也只是須臾之間。
我們回去的時候,看見瑰笙和瑰簫在酒樓之上,兩個人對坐着。我細細看了瑰簫,他坐在椅子上,修長的四肢不規矩地伸展着。他微仰起頭來,耳上的掛飾是一個影環,下面琳琅一堆尖刺般的東西,垂在肩膀上,像細密小巧的銀針。
他坐在那裡,就可以感覺到他有多高。
他和他的姐姐長得有幾分相似,但他更加邪氣。
從未見過比我還放肆的人。我心中想着,和剎瓔走了過去。
他們似乎感覺到了我們,冰藍色的眼眸齊齊望向我們。
瑰笙站起來,他依舊四肢伸展地看着我們。嘴角掛着若有若無的笑顏,瑰笙說:“你們可算回來了,我們回去吧?”
我一直在看他的表情。我們對視的時候,他微微一笑。他的笑容是溫柔的,但是卻讓人親近不起來,微微一揚嘴,便有邪氣傾瀉而出。
我別過頭去。輕咳一聲,想起剎瓔對我說的話。
這傢伙是個好男色的主,你小心點。
剎瓔走到瑰簫的面前,後者從椅子上彈跳起來,抖了抖衣服,銀光在他的耳垂之上晃晃蕩蕩的,剎瓔對他微微一笑:“瑰簫殿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了啊。”
他衝剎瓔笑了笑,柔柔的聲音:“不敢當!讓皇子殿下來迎接,真是讓我受寵若驚啊!”
剎瓔說:“來這裡是住上幾日?”
他說:“沒,我就是來看看姐姐。”
瑰笙在旁邊一皺眉頭:“我要你看麼。”
他的目光又遊移到我身上,正好對上我們互相對視的眼:“這個想必就是烙翼殿下了吧。”
我“啊啊”了兩聲,“嗯是我……”
他哈哈笑了兩聲:“我們小時候見過,怕你是把我忘了吧。”
我點點頭,他又笑起來:“呵,殿下真誠實。那時候你還是煉獄王的兒子呢,現下,變成了魔王殿下的皇子。”
我一下無言以對,剎瓔攔到我面前:“好了,時間不早,既然瑰簫殿下也來到了這裡,來者便是客,就同我一起回去吧。我會交代人,舉辦盛大的宴會歡迎殿下的。”
他把頭微微一擡,本來就比剎瓔高的個子,更加顯得目中無人:“謝謝殿下。”
我一路上都在想,這傢伙真的是赤閻王的兒子麼,太囂張了點。雖然我先前也不喜歡他姐姐的樣子,但是看見她弟弟之後,我渾然覺得瑰笙簡直就是女神。瑰簫的性格,在魔界的男人之中定是最有魅力的,追求他的女人定當不少吧。
不對!他是斷袖!我把這給忘了!
我在胡思亂想的時候,有人拍拍我的肩膀你過,我回頭看了一眼,比我高出幾乎一個頭的瑰簫低眼看我,眉目間寫滿了溫柔。
但是我怎麼看怎麼冷。
他能接近我,是因爲瑰笙把剎瓔拖去了一邊,兩人又在交談着什麼。
他對我笑笑:“哎,我姐來這給你們找麻煩了。”
我連忙搖頭:“不麻煩。”
他說:“你不想問問我剛纔是怎麼認出你的?”
我想起在酒樓的地方,他對我說什麼坐那委屈你了。就回眼看他,他說:“笨,你哥在遠處看了你半天了,我看見我姐,再看旁邊那絕色,用腳趾頭都能想到那是剎瓔,還有,這魔界還有第二個人,有一頭暗紫色的長髮的麼?剎瓔能一直盯着看,又不敢過來的,也只有他最心疼的弟弟你了吧。”
最心疼的?弟弟??
我轉頭罵了一句:“說什麼呢。誰告訴你的?”
他說:“你不知道?魔界的人都知道,剎璃那小子失寵了,現在剎瓔最寵愛的,是剛來這不久的他的弟弟烙翼。”
我被他說得滿臉通紅,走得更加快。他的腿比我長,和我走得速度一樣。一路追着我:“喂,你說我姐會做你的嫂子麼?”
“我怎麼知道?”
“你生氣?”
“生你個鬼啊!”我轉頭停住,對着剎瓔的方向喊,“瑰笙姐姐,我受不了你弟弟,你過來管管。”
剎瓔和瑰笙從後面踱步過來,剎瓔的臉有些黑,但還是走到我面前對我說:“翼兒,不得無禮。”
我吐吐舌頭,瑰簫在一邊笑出聲來。瑰笙挪着她的蓮花步而來,芊芊細指戳了戳他的腦袋:“你別欺負烙翼!”
瑰簫也只是更加溫柔地笑一笑。
我懷疑,這個笑容就像我對剎瓔的一樣,他一笑,瑰笙什麼都能放過他。
我們四人和一票隱形的侍衛,就這般浩浩蕩蕩回到了冥焱殿。我在期間數了路程,我剛纔是走得有多快,居然在情急之下,從冥焱殿跟風一樣,一路奔走到了魔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