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懂事開始便住在小鎮上,家裡很窮,破破爛爛的。父親去世,留下了一堆的債務,母親每天辛苦地下地勞作,將收割的水稻賣掉給我們買冰棒吃。我至今還記得那時候冰棒最便宜的是2分錢一支,甜甜的,像是要融化到心裡一樣。
因爲窮,母親從早到晚在外幹活,我是姐姐帶大的。談鎖,那時候喬鎖還不姓喬,她會每天早上五點起牀,給我們做飯,打掃衛生,然後端着髒衣服去河邊洗衣服,回來的時候鍋裡的粥剛剛好,我時常坐在牀上,看着姐姐在院子裡把衣服晾好,回頭對着我甜甜地笑道:“小溪,趕快起來刷牙洗臉吃飯。”
我很喜歡她,覺得她的笑容比母親的好看,母親是不愛笑的,父親去世後,她常年悽苦,加上勞作,眉眼間堆積的都是苦澀,我小時候很淘氣,時常惹母親不高興,她發脾氣時便拿院子裡的棍子打我。
那時候喬鎖總會護着我說:“媽,小溪還小呢。”
我便把喬鎖當做了我的護身符,在小鎮上跟着一羣野孩子成日地野着,那時候鎮上的人提到談家的兩個女兒,都會誇喬鎖文靜懂事,學習成績又好,說到我便是野孩子一個,我不在乎,我知道姐姐會一直護着我,有她的便有我的,直到十二歲那年,喬謹言出現,改變了所有的一切。我開始明白,喬鎖能擁有的東西我不能擁有,包括家世、金錢和男人。
那年的驚蟄,我放學急急地跑回家,將書包從院子的窗戶裡直接甩到牀上,然後急急地出門去找結尾的同學玩,一出門便撞上了進來的男子。
那時候我剪着很短很短的短髮,像個男孩子,我看着自己的手在對方雪白的衣服上留下一個小小的手印,頓時慌了,糟糕,要是被我媽知道肯定說我玩瘋了,定是要打我的。
鄉下孩子,那時候連簡單的道歉也是不會的,粗俗的很,只是衝着對方說道:“你誰,來我家幹啥?”
那時候的喬謹言穿着雪白的襯衣,藏青藍的立領外套,面容白皙英俊,他站在門外,彬彬有禮地問道:“請問是談家嗎?”
他的聲音很低沉,說出來的語調跟我們是不一樣的,字正腔圓,帶着一股無法言語的貴氣,好聽的很。
雖然我很小,但是也知道這個男人絕對不是小鎮上出來的,他跟我們是不一樣的。
我指了指屋子,說道:“我媽在裡面,你自己進去。”
我怕他說我弄髒了他的衣服,便一溜煙跑了出來,看見停在小鎮街口的車子,黑色的,亮的發光,左鄰右舍都跑出來看新鮮,小地方就是這樣,有點風吹草動就驚動了起來,那些個大人圍着車子看新鮮。
那時候汽車還是個洋氣的名次,就算是街頭來個耍猴的大家都要驚怪得不得了,何況是這樣一個大傢伙,鎮上也沒有汽車,只有那種破破爛爛的三輪車。
“小溪,什麼人去你家去了?”有人問我。
我神氣了起來,挺直了腰,說道:“一個長得很好看的人。”
喬謹言那時候是帶着助理來的,那個助理下車也看新鮮起來,我覺得特別的長臉,便又溜回去了,站在院子裡,偷偷地聽着他們說什麼。
“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謝謝你照顧喬鎖這麼多年。”我看見那個長的好看的男人給了母親一疊厚厚的東西,母親的表情很是奇特,又是唉聲嘆氣又是糾葛,又追問了很多事情,我沒有耐心聽,只隱約知道這人是來接姐姐走的。
原來是來找姐姐的,我一溜煙跑出去,告訴外面圍觀的人。後來母親出來了,喬謹言也出來,讓助理將車開到街頭等他們,母親將我拎回了家,讓我寫作業。
我偷偷跑出去,站在門後看着那個年輕的男子站在小巷子邊,等姐姐。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喬鎖走後便永遠不會回來,那時候我也不知道多年後我會愛上喬謹言,會恨上喬鎖,那時候我更不知道,我們每個人的人生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再也無法回頭。
喬謹言帶走了喬鎖,我躲在門後哭,不敢跑出去追,後來時間一晃,我開始長大,變得懂事聽話,變得乖巧,就像當年的喬鎖。我想我要走出小鎮,去找哥哥,去找喬鎖。
第二次遇見喬謹言,我在衆目睽睽之下跪在他面前,求他救救我哥哥。
喬鎖出現拉住了我,帶我到了喬家,那是她生活的地方。我從來沒有來過這樣富麗堂皇的地方,喬鎖感覺到我的不安,她轉過身來,握緊我的手,低低地說道:“小溪,別怕。”
她說這話時就像小時候一樣,可是我知道不一樣了,我和她相隔了好幾年,她變成富貴人家的女兒,吃喝住行都是一流,還出國去讀書,我掙扎在小鎮,連進了帝都都內心忐忑不安,害怕的死。
她變了,縱然穿着最樸素的衣服,可是依舊漂亮,氣質極好,眉眼間有種沉靜的大氣。我看了看自己身上最好的衣服,突然覺得有些自卑,想要縮到地底下去。
喬家的當家夫人是喬鎖的母親,她用一種鄙夷地眼神打量着我,看着我站着的地方,覺得我會弄髒他們家的地板,我內心屈辱,看向喬鎖,我以爲她會幫我說話,可是她什麼也沒有做,她站在那裡,用一種悲涼的眼神看着我,她說:“小溪,我只能幫你去求喬謹言,至於他怎麼做,我無法左右。”
喬鎖上樓去找喬謹言,我內心憤怒,感覺她也跟喬家人一樣看不起我,難怪這些年都不回談家,大概也是覺得我們會賴上他們家吧。那時候能就喬建的只有喬謹言,只要他願意出手。可是他不願意,因爲喬建在他眼中只是路人。
喬謹言走下樓來,他比數年前還要英俊,面容透出冷漠和矜貴之氣,我已經長成大姑娘,就算沒有見過世面也是懂得這個男人出色的令人不敢直視。
他給我一張名片,聲音低沉沙啞,一言一行都透出我無法企及的貴氣,他說:“你哥哥的事情,我無能爲力,這是我的名片,你有什麼困難可以找我。”
他的語氣很柔和,不帶任何的歧視。
可是我還是我自卑得不行,將那張名片緊緊地攥住,天知道,我爲什麼要來帝都。
喬建,我血緣上的親哥哥多年來養在喬家,回去只會甩錢,只會叫囂,我痛恨有這樣的哥哥。喬鎖,我依賴的姐姐,過上了一種我這輩子都無法過的富貴日子,她成了公主,卻跟我撇清了關係,讓我繼續做灰姑娘,可笑的是她居然對擁有的一切不屑一顧,整天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她知道有多少人每天掙扎在貧困線嗎?喬謹言,那個英俊出色,常人無法靠近的男人,他不知道我小時候的夢境裡有他的身影,可是他帶走了姐姐,丟下了我。
我來喬家,我跪在法院門口,爲的不是那個紈絝的哥哥,而是我自己的未來,我需要契機進入他們的生活圈。
我時常在幻想,當年接走的那個人爲什麼不是我,而是喬鎖?人與人之間的命運一線之差,天差地別。
後來,喬建還是入獄了,母親生病了,我沒有錢上大學,我打電話給喬謹言。他的助理找到我,給我一筆錢讓我去給母親治病。
我收了錢,卻去酒吧陪酒,這座城市我來了,便不會走了。
我再一次醉酒後打電話給喬謹言,他接到電話沒有說話,派了助理來接我,說要資助我上了大學。
我很天真,很興奮,以爲他多少是在乎我的,我會牢牢抓住眼前的機會。
我有錢去讀大學,我去找喬謹言,想要感謝他,他很忙,我便說喬鎖的事情,他聽得很認真,會問上幾句話,我便將喬鎖從小到大的事情都說了一遍,他很開心,掛了電話。
學期末的時候,我拿着優異的成績單去找他,我說,他資助我讀書,我必須要回報最好的成績。
我在學校裡拼命讀書,對那些青澀的追求者們不屑一顧,他們沒有錢沒有權勢沒有地位,長相更是不及喬謹言,我只能變的優秀,這樣子才能吸引他的目光。
爲了見他,我買了新衣服,化了淡妝,表現得極好,可是我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只是淡漠的點頭,看了看成績單,只淡淡地說道:“很好。”
再無其他。
我咬脣,問起喬鎖的近況。我已經很久不跟她聯繫。
我提到喬鎖時,喬謹言的臉色終於有了變化,眼神柔軟了起來,嘴角含笑,我是女人,還是敏感的女人,我隱隱想到了什麼,開始不安。他們是兄妹呀,而且爲什麼會喜歡喬鎖,她性格懦弱、內向不多話,那樣沒出息,沒什麼要喜歡上喬鎖。
我開始嫉恨喬鎖,我比她出色一百倍,只是沒有她運氣好,沒有出生在一個富貴人家,上天對我根本就不公平。
後來,我的預感成真,因爲有娛樂八卦新聞爆出了喬家的不倫之戀。我喝了一夜的酒,冷笑,難怪她不願意跟我來往,不願意我去喬家,原來她自己喜歡上了喬謹言,她害怕我比她出色,可是她那樣配喜歡喬謹言嗎?單純、愚蠢,不堪一擊。
就在我覺得不甘心的時候,喬謹言找到我,讓我幫忙做一件事情,就是假裝是他的情人,我大喜,感覺這是上天賜予我的大好機會。因爲和喬謹言的緋聞,我第一次嘗試到當名人的感覺,學校的女生們一邊排擠我,一邊罵我,背地裡卻偷偷地羨慕我,男生們對我更是趨之若鶩,可惜我瞧不上他們。
八卦娛樂新聞開始跟蹤我的行程,我開始進入喬謹言的生活,他是個很嚴謹、有潔癖的人,不愛說話。
我不知道他跟喬鎖之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他想跟喬鎖斷絕往來,想讓我頂替醜聞裡所謂的妹妹。
他帶我去他們的公寓,我看見了女性生活用品,那是喬鎖的。
喬謹言沒有讓我做任何事情,他只是需要我出現在公寓裡就好。我知道他需要我陪着他演戲,後來喬鎖果真出現了,看見我大吃一驚,差點要哭出來。
我心中大塊,姐姐啊,當年你一走了之,拋下我,過你的富貴日子,如今也算是明白,談溪長大了,而且還要跟你搶奪同一個男人。你擁有了那麼多有什麼用?我只要擁有了喬謹言,嫁入豪門便什麼都有了。
那時候終究是青春年少,相信童話裡灰姑娘的故事,相信嫁入豪門。
不過喬鎖比我想象中還要愚蠢,我不過說了一些話,她便信以爲真,以爲喬謹言跟我有了感情。
她從小到大便是這樣,乖巧內向自以爲是。
我冷笑地看着她跑出去,看着喬謹言轉過身去一言不發,神情冷漠,他冷漠地說道:“你可以走了,還有,下次不要碰我。”
我臉色劇變,終於明白他眼底隱藏的冷意,我終於明白,喬謹言愛上了那個愚蠢一無是處的喬鎖,有她在,我便永遠不可能有機會。
第二年,喬鎖入獄,喬謹言給我一筆錢,打發我,說道:“你走吧,這是你的報酬。”
我沒有要錢,我說我需要一份工作。他安排我去了顧氏旗下的公司上班,我咬牙冷笑,沒有撬不動的牆角,只有不努力的小三,這個男人我是勢在必得的。
三年一晃而過,我在社會上摸滾打爬,連喬謹言的衣角都摸不到,我終於明白,這個男人的冷酷和無情。
他拒絕着任何有企圖的女性接觸,他將自己困在一座孤城裡,那座城只有喬鎖能進去,可是喬鎖在獄中,喬謹言進不去。
我冷眼看着,心中歡暢,就這樣吧,我們誰都得不到。我死心了,我知道我得不到喬謹言。
喬鎖出獄後,昔年鼎盛的喬家敗落,不堪一擊,我心中的恨意少了些,感覺自己和她的差距便小了一些,甚至比她清白了些,畢竟她有了前科坐了三年牢,沒有那戶人家願意娶坐過牢的媳婦的,可是我還是想錯了,那時候她有了喬謹言的孩子,喬謹言要娶她。
他出身那樣的高門,居然願意娶聲名狼藉的喬鎖,現實總是這樣給我殘酷的一棒,我在社會中打滾多年,遇見的有錢人都是又老又肥的老男人,可喬鎖呢,有了孩子,還是左右逢源,不僅有了喬謹言的孩子,還跟夏家的那位關係匪淺。
我深刻意識到這就是階級,她不過出身比我高,便什麼都有了,我呢,那麼努力那麼辛苦接觸的都是一羣暴發戶。這個社會的殘酷程度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我不甘心,我還年輕,這一生不該這樣子就完了。
恨喬鎖的不止我一個人,還有喬謹言的母親顧雪諾,那個女人是個瘋子,對着喬家有着刻骨的恨。
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雪,喬謹言要帶喬鎖喬安回顧家。
顧雪諾打電話給我,說:“你約喬鎖出來,我幫你調職到顧氏總部來上班。”
顧雪諾給了時間和地點。
我瞭解過顧家人,一切跟喬謹言有關的人我都關注瞭解過。
顧雪諾應該不會允許喬謹言娶喬鎖的。我聞到了這其中的陰謀的味道,泛着血腥味,隱隱興奮起來。
我在分別多年後第一次打電話給喬鎖。她在電話裡沉默了一下,還是出來了。
那一天的雪很大,我等她進了咖啡館,等了幾分鐘才進去。多年不見,她變化很大,我知道她接手了喬氏,和喬臻撐起了整個喬家,她的眼睛還是和當年一樣烏黑明亮,明晃晃的看得我心慌和嫉恨。
這些年了,她一直活在喬謹言的庇護之下,還能保存那樣純真的一面,可是我沒有了,我的純真早就丟在了金錢和老男人面前。
我知道我再也得不到喬謹言了,可是我不甘心,我不配,她也不配的。
我客氣地跟她說着話,她眼中透出淡漠來,眉眼間的神色跟喬謹言有些相像,沒有人再客套,我們都明白,我們做不成姐妹了。因爲貧富懸殊的環境,因爲同一個男人,因爲十多年的分別,我們連陌生人都做不到。
我胡亂地說着自己跟喬謹言的關係,她有些震驚,隨即臉色冷漠了起來,她不相信,可是我的本意也不是要她相信我跟喬謹言有私情,我只需要完成顧雪諾交代的事情,便能得到很多了。
我匆匆離開,站在咖啡館對面的商場,看着她出來,有些恍惚地走在大雪瀰漫的街頭。
我看見喬謹言出現,他在雪地裡找到她,深情地吻着她的額頭,然後轉身去取車。
十多年了,我親眼看着那個男人出現在談家,帶走她,看着他在公寓裡趕走她,最後,多年後,在雪地裡深情地親吻她。
我淚流滿面,爲什麼當年被帶走的人不是我?爲什麼擁有這一切的人不是我?
我看着那輛失去控制的汽車撞向喬鎖,年少時,她總會站在院子裡,隔着窗戶喊我起牀,帶着我在夏夜的院子裡捉螢火蟲,挨着我睡覺,母親拿棍子打我時,她總會拉着我,站在母親面前給我攔着,後來她去喬家,我留在談家,我們愛上同一個男人,人海中沉浮,我們斷了姐妹情誼。她會涼薄地看着我,我會無動於衷地看着她,不會告訴她,走出去便是死路。
我看見她眼底的驚慌和悲哀,她看向了我的方向,我看見了喬謹言開車撞上了那輛失控的商務車,連環車禍。
我跌坐在地上,看着濃煙四起的一幕,突然之間明白,那大約便是愛情吧,是我這一輩子永遠也無法擁有的愛情。
我不知道爲什麼會變成這樣,最後一次見喬鎖是在顧家,她來跟喬謹言決裂,兜兜轉轉多年,他們還是無法在一起,我看着她將孩子留給喬謹言,看着她跟着喬臻離開。我以爲我會是開心的喜悅的,可是事實上,我只覺得害怕和荒涼。
我和顧家都心心念念想分開他們兩,可是他們真正決裂時,我卻覺得生命如此殘酷,多年情愛一遭盡毀,我開始不相信這世間所有的感情,不相信愛情。
我上樓看見了喬謹言的臉色,他臉色蒼白,透着青灰色,沉默地站在窗前看着喬鎖離開,那一瞬間,我明白了很多。
後來喬謹言病重,我帶着喬安跟着他去了瑞士,到了瑞士的第二天,他給了我一筆錢,不冷不淡地說道:“這筆錢夠你重新開始生活了。談溪,你別恨阿鎖,這些年她過的比你還苦。你走吧,走的遠遠的,你該知道,這些年,要不是因爲阿鎖,你我之間本就是路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阿鎖。”
他的話很是殘酷。
他從來就說的很清楚,不准我碰他。他跟我之間所有的牽扯只在於那些緋聞,那些推開喬鎖的緋聞,他病入膏肓了,他希望她幸福,希望她忘記他,開始新的生活。
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爲了喬鎖,我從來只是那個昔年跟在喬鎖身後,喊她一聲姐姐的妹妹,我今日所得的一切也是因爲喬鎖,一個影子加棋子。
“這些年,你對我就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嗎?”這樣的話原本是不該問的。
喬謹言低低笑了起來,淡漠地說道:“倘若我不是生在顧家,一無所有,沒有這樣的皮囊,談溪,你會對我不屑一顧,你自以爲愛我,可是你愛的是權勢和地位,愛的是現實,你不會懂得我與阿鎖之間的愛情。這世間,除了她,再也無半個女人能入我的眼。”
他說完這句話便有些冷酷地朝我擺手,讓我離開。我看着他起身站起來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阿爾卑斯的雪山,面容英俊冷酷,線條雕刻如同完美的雕塑,他看向東方,那裡是喬鎖生活的地方。
我帶着錢離開時,淚流滿面,我知道他將不久於人世,和喬鎖永世分開,這世間終究是不存在這樣完美的愛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