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像是聽到了天方夜譚一樣,驚聲問道:“我媽的鯊魚?”
“是啊!那是海葵姨的大鯊。”蔣玲瓏激動而又肯定的用力點點頭,“想當年,我們還沒有出生的時候,海葵姨和海容叔就生活在我們現在住的村莊,海家莊。海葵姨功夫很厲害,很小就在海上殺海盜,除暴安良。得來的錢,她大部分都給了海家莊的百姓,報答海家莊這些人收留她養育她的恩情。海容叔,是海葵姨救回來的。這些你肯定都不知道,聽我慢慢講。”
自顧自的停頓了一下,嚥了口唾沫潤潤嗓子,蔣玲瓏繼續道:“我爸,那時候是海上最厲害的海盜,有個外號,叫黑龍王。海葵姨也有個外號,叫千里追蹤小飛魚。他們相遇的時候很傳奇。我爸在海上看到海葵姨騎着一頭大鯊魚,想讓海葵姨把駕馭鯊魚的辦法告訴他,便把海葵姨抓了起來。海葵姨從我爸船上逃跑的時候,碰到了巨浪和巨大的海怪,我爸和海葵姨共同合作,將海怪給殺死了。你肯定沒見過海怪吧,我們父母那個年代海里不僅有巨大的海怪,還有長的和人一樣會說話的海怪呢,不過現在應該是沒有了。我爸說,戰火把很多怪物都殺死或者嚇死了,沒死的也都逃到地底或者深海了,我們這輩子估計是見不到了。不過,我們兩個很幸運,竟然碰到了海葵姨的大鯊。你知道我有多激動多開心嗎?!我太開心了!”
“別激動,你慢慢說,不着急。”大海聽的入迷,但不忘按撫蔣玲瓏高度激動的情緒。
蔣玲瓏穩定了一下激動的情緒,將海葵蔣異浪海容之間發生的事情,以及他們在戰亂時期做出的努力和犧牲,全部一股腦的告訴了大海。
大海聽着聽着,心情也跟着澎湃起來。他想衝進去,衝到那個年代,去幫助他們,也想化作他們三個中的一個,與他們一起出生入死,在坎坷艱難中奮進,在生死艱險中相互依靠,乘風破浪勇往直前。他想化作蔣異浪,成就一世霸業。也想化作自己的父母,能在一切平穩後,放棄榮華富貴,作爲普通人生活在人羣當中。
他從沒有像現在這一刻這樣感動過。
他從沒有像現在這一刻這樣想要見到父母,想要謝謝他們
。
沒有他們那羣人,就不會現在這樣的安居樂業。
他們父母那代人,用血肉爲他們建造了一個安樂的環境。
大海眼眶溼了,緊緊抿着嘴脣,說不出一句話。
蔣玲瓏打破安靜,“海葵姨和海容叔既然不跟你說,就是不想讓人知道他們以前的事情。你我心中明白就好,你可以向他們求證,但不要對其他人說。對了,我現在的身份是一名普通的學生,你千萬不要說漏嘴了。”
大海啞着嗓子,道:“好。”
蔣玲瓏給大海壓壓被子,道:“等你身體恢復過來,我們去市裡,通知海葵姨和海容叔,讓他們不要擔心。你先不要着急,先養好身體。”
大海道:“好,謝謝你。”
蔣玲瓏彎起了嘴角,俏皮的皺皺鼻子,道:“你不要和我客氣。”
杜蓯帶着同學們從外面進來。
蔣玲瓏朝大海眨了眨眼睛,擡手在嘴部做了個保密的姿勢,並在杜蓯和同學們進內屋的時候,下了牀,恢復了矜持平靜的模樣。
大海覺得能這樣快速控制情緒的蔣玲瓏十分有趣。
他心裡竊喜着,竊喜蔣玲瓏對他和對其他人的態度不同。蔣玲瓏在他面前毫無顧忌的釋放着感情,像是嘰嘰喳喳宣言崇拜鳳凰言論的小麻雀,可在她的老師和同學們面前,卻隱消了這些外放的情緒,冷靜矜持的彷彿國外書籍插畫上的小修女。
杜蓯心思敏銳,敏感的發覺到蔣玲瓏和大海之間的氣氛不同。他沒想到蔣玲瓏和大海父母輩之間有深層的關係,而是錯以爲蔣玲瓏少女懷春喜歡上了有着強悍野性氣息的大海。而大海,也對蔣玲瓏有了好感,所以兩人之間的氣氛才那樣的怪異。
兩人身上彷彿生長出了看不見的花蕊,互相喜悅而膽怯的試探着,想要試探對方是否對自己有好感。
杜蓯有些擔心,擔心蔣玲瓏真的看上大海
。如果是這樣,那麼以他所猜測的蔣玲瓏身份,肯定會激起巨大風波,到時候,恐怕他也難辭其咎,會被連累受到處罰。
在心裡嘆了口氣,杜蓯覺得自己應該近期趕緊卸掉美術老師的職位,或者調職,以免後患。
如同杜蓯猜測的那樣,蔣玲瓏和大海之間確實互有好感。這種好感不僅僅來源於他們本身之間的吸引,還有想要延續他們父母輩之間感情的一種隱隱希望。
蔣玲瓏見過父親無數次傷懷嘆息的模樣,尤其父親看着鮫哨的表情,給她帶來的觸動最大,讓她也彷彿被巨大而濃重的悲傷包圍住。
她想讓自己的父親倖福快樂,但是不會去拆散海葵和海容,因爲海葵和海容也同樣是她崇拜尊重的人。
在知道大海身份的那一刻,她心底升騰起一絲興奮,一絲對於延續父母輩之間感情的興奮。她父親沒有得到想要的愛情,但她可以將這份愛情以另一種形式延長下去。
她要和大海在一起。
大海想法則沒有這麼複雜,因爲他沒有被父母傷懷的樣子觸動過。
在他的記憶當中,母親永遠都是那麼潑辣,有時候簡直猶如母夜叉在世,但有時候有出奇的幼稚,彷彿之前一直生活在深山老林不懂人間事的野人一般。他沒有見過母親傷懷的模樣,只見過她開懷大笑,大怒,平靜的時候也多,但多數都心情愉快。
而父親,在他的心裡,大多數時間很平和,但在教育他走正路方面卻很威嚴。父親就算生氣,也不會朝他動手,只會嚴肅的讓他反省,並引導他做該做的事情走正確的道路。
父親對母親,好到完全無底線。母親對父親,也好,但有時候像是地主婆和長工,長工主動就任喜滋滋任由地主婆差遣。
大海對蔣玲瓏的喜歡,源於在海上快要暈倒時那一剎那的驚豔,源於他對蔣玲瓏時而活靈活現猶如麻雀時而矜持猶如孔雀的驚喜好奇,源於一個少年本能對美麗少女的喜愛。
翌日,身體底子結實的大海,恢復了生機。
他除了比離家之前瘦了點黑了點,精神頭一如既往的好
。
蔣玲瓏見大海身體沒有問題了,便同杜蓯老師請了假,說要陪大海到市裡,找到有電話或者電報的地方,打個電話或者發個點報給大海父母報平安。
杜蓯不放心,想要親自跟着去,或者由兩名男同學護送。
蔣玲瓏拒絕了杜蓯,並告訴杜蓯,大海和她其實早前就認識,只是幾年不忘互相有些遺忘對方的樣子。他們父母輩是極好的朋友,所以他們單獨去市裡,絕對不會出任何意外。
杜蓯被這個消息驚到了。
他仔細觀察了一下蔣玲瓏的神色,發現蔣玲瓏目光清明堅定,沒有任何撒謊的痕跡。而大海,也目光堂堂,不心虛晃眼珠。
杜蓯只能由蔣玲瓏和大海一起去,但在他們離開之前,嘮嘮叨叨叮囑了一番。
蔣玲瓏和大海一路坐車去了市裡,找到了發電報的地方,給蔣異浪和海葵海容他們分別發了電報,報了平安。在電報裡,蔣玲瓏告訴蔣異浪,她將在回去之前,去一趟大海的家,看看海葵和海容。而大海也給父母提了醒,他會帶蔣玲瓏回去。
他們準備在海家莊留住兩天,再一同坐車去往大海的家,去看海葵和海容。
蔣異浪先接到了電報,見到電報內容的時候,蔣異浪心裡涌上一股熱流。他萬萬沒想到,大鯊竟然會救了海葵的兒子,也沒想到女兒這次的寫生之旅,竟然會救了大海。
當初,海葵救上了海容,與海容成了夫妻。
如今,女兒救了海葵和海容的兒子,那肯定也會湊到一起。
蔣異浪鼻酸了半響,連連拍了好幾下桌子,揚聲道:“好!好!這樣也好!我們做不了夫妻,做親家也好!”
海葵和海容拿到電報的時候,正好知道了輪船毀壞船上衆人罹難的消息。海葵和海容還沒來得及痛苦,就看到了電報。
拍了拍胸口,海葵道:“嚇死我了,你摸摸我這心,到現在都在砰砰砰亂跳。”她剛纔在知道消息的一瞬間,首先想到的不是痛哭流涕,而是擔心海容會受不了這個打擊
。爲此,她掩飾心臟撕裂般的跳動,冷靜看向海容。
海容聽到消息的瞬間,已經展開電報,將其中內容唸了出來。
兩人短短几秒鐘,在大痛與大喜之間跑了個來回。
任海葵心臟再堅強,也受不住這樣的刺激。
海容摟住海葵,道:“大海平安就好,平安就好。謝謝大鯊,謝謝玲瓏,謝謝你,海葵。”他雖然在聽到消息的那一刻展開了電報,但眼角餘光卻注意到了海葵的情緒,明白海葵剋制悲痛保持冷靜,是在變相的安慰他。
海葵和海容在大驚大喜過後,做出決定,大海不出國了,就在自己國家見見市面就行了。大海既然現在在海家莊,那也不用讓大海這麼快回來,讓大海和玲瓏在那邊多玩玩多逛逛,回來的途中多去幾個地方,這一趟就算做大海的見世面之旅了。
等回來後,立即安排大海的學習工作,讓大海紮根在身邊。
儘快發了電報給大海和蔣玲瓏,海葵和海容在電報裡表達了他們的意思。
而蔣異浪也分別給海葵海容和大海蔣玲瓏發了電報。給海葵和海容的電報,一方面報平安,一方面希望海葵和海容能讓大海陪着蔣玲瓏在外面多逛逛。給大海和蔣玲瓏的電報,把報平安換成了安慰和鼓勵,並讓他們多逛逛,不要着急回大海家。
蔣玲瓏和大海將蔣異浪和海葵海容發來的電報放到一塊兒,心照不宣的笑了。
蔣玲瓏略有些激動,道:“咱們父母果然是生死之交,發來電報的內容竟然差不多。”
大海則道:“那我們就聽他們的話,在外面多逛逛,然後再回去。你放心,我會保護好你。”
蔣玲瓏不甘示弱的昂起下巴,“我也學過功夫,不會比你差。”
大海見蔣玲瓏這不甘示弱的可愛模樣,心頭髮癢,不由自主的在蔣玲瓏鼻子上親親捏了捏。
蔣玲瓏的臉蛋爆紅,瞬間別開臉,不好意思看大海。大海也在動作後迅速收回手,臉頰發燙,咬着嘴脣不好意思說話
。
收拾好電報,沉默並行了好一會兒,兩人才漸漸開始說話,恢復之前無話不談的狀態。
大海與蔣玲瓏,逛了一會兒市裡,在市裡吃了頓午飯,便打道回府,回到海家莊。
他們回去的時候,專門找了一輛馬拉的小箱子車。兩人給了車伕兩倍的價錢,讓車伕放慢速度趕馬車,他們便可以欣賞路上的環境。
到了海家莊,蔣玲瓏與大海沒着急回去找杜蓯他們,而是圍着海家莊緩慢逛了起來。
遠遠望去鱗次櫛比的村落,走進來後,道路卻並不逼仄,而是十分寬敞。
蔣玲瓏和大海仔細觀看着每一棟屋子的屋檐,牆壁,牆上的頂着風寒依然翠綠的爬牆藤,還有那牆根縫隙葉子乾枯但根部殘存黃綠色的小草。
他們懷着無法名狀的感動情緒,看着腳下的路,看着路上或開心與他們打招呼或行色匆匆的村民,腦海中幻想着他們父母曾經走過這條道路,曾經在這裡歡聲笑語。
走遍了海家莊的每一條路,蔣玲瓏和大海並沒有停下來。他們同杜蓯打了招呼後,來到了海邊,遙望着金光粼粼的大海。
他們無法言語現在的心情,無法用單一的情緒來形容他們的心情。
他們眼眶發燙,嗓子梗酸,胸中彷彿盛放了大海,內有暗潮激盪。
“回去吧,以後我們還會再來的。”大海側頭看向蔣玲瓏。
蔣玲瓏道:“我們還會再回來的。”
一天後,市裡有人送來電報給杜蓯。發電報的是蔣異浪,簽名確實蔣異浪身邊的一名副官。那名副官從蔣玲瓏去了普通學校後,一直扮作蔣玲瓏的家長。
電報上感謝杜蓯對蔣玲瓏和大海的照顧,並告知杜蓯,蔣玲瓏的大海幾天後將與他們分道揚鑣,去往大海的家。
拿到了電報,杜蓯雖然不放心蔣玲瓏和大海一起離開,但也沒有道理阻止,只能嘮叨叮囑了一番,親自送他們去了市裡,將他們送上了火車
。
蔣玲瓏和大海,沿途轉了幾趟車,去看了他們父母曾經到過的地方。蔣玲瓏將那些地方的一角,作爲風景細緻描繪了下來,說要將其中一半當作送給海葵和海容的禮物。
快要到家之前,大海朝家裡發了電報,告訴了海葵和海容火車到站的時間。
海葵和海容早早等在了車站,遙望着火車駛來的方向。
火車門打開,大海帶着蔣玲瓏從人羣中出來,來到海葵和海容面前。
蔣玲瓏雖然崇拜海葵,但知道海葵並不是好相處之人,所以在即將見面之前,極爲緊張,生怕會被海葵討厭,亦或者被海葵無視。
可在見到海葵和海容後,她還來不及整理情緒問好,就把海葵拉住了手,帶到了身邊。
海葵笑着打量蔣玲瓏,道:“路上辛苦了吧?”
“海,海葵姨。”蔣玲瓏緊張的結巴了,“海容叔,你們好,我是蔣玲瓏。”
海葵樂道:“你小時候怎麼逗都不笑也不生氣,小大人一樣,大了改脾氣了,懂害羞了。走,跟姨回去,姨和你”她看向海容,尋思着蔣玲瓏該怎麼稱呼海容。
蔣玲瓏趕忙接話,“叔。”
“對,和你叔給你和大海準備了很多好吃的。你們先回去洗個熱水澡解解乏,熱水也給你們燒好了。”海葵說完,笑着用力拍了把嬉皮笑臉的大海。
緊接着,她陡然橫眉怒眼,“嬉皮笑臉的幹什麼?等你洗乾淨皮吃飽了肚子,我再好好收拾你。”
海容趕忙和稀泥,“孩子們剛回來,別嚇他們。他們辛苦了一路,讓他們好好休息休息。”
海葵道:“那就等幾天再收拾。”
海容無奈的搖搖頭,朝看過來的蔣玲瓏展露慈祥溫和的笑臉。
蔣玲瓏一路上擔心的事情,都沒有遇到。與她猜測的正相反,海葵對她好的不得了
。
在海葵和海容這裡住了半個月之後,蔣玲瓏依依不捨的回了家,回到了蔣異浪身邊。
年後三月,大海來到蔣玲瓏所在的學校,成爲一名學生,學習經濟貿易及外語。
蔣玲瓏滿十八歲,站到百姓面前之時,蔣異浪同時宣佈,蔣玲瓏與大海訂婚,兩年後,兩人完婚。
蔣異浪無法搬離住的地方,也沒有辦法退任。因爲繼任的總統還沒有選出來。
海葵和海容只能妥協,將家搬到了蔣異浪住的地方附近,與兒子媳婦毗鄰而居。
蔣異浪三年後卸任,從總統府搬遷,搬到海葵和海容住的四合院對面的四合院。
同年底,蔣玲瓏孕育,次年,生子。
二十年後,年初,蔣異浪死於突然性心疾。
同年,年底,快要過年的時候,海葵傍晚在門口曬太陽瞪着海容買菜回來。暗淡的夕陽下,她見到一個高大的影子朝她緩緩走過來,她覺得這影子熟悉,以爲是哪家青年才俊。
等就近看,發現是年輕時的蔣異浪。
蔣異浪笑着朝她伸出手,道:“走吧,海容在前面等你,我帶你一起過去,要不然,你不認得路,會和他走岔了。”
海葵拄着牆站起來,朝蔣異浪伸出手。
蔣異浪帶着她來到菜市場口,海容笑着看向他們,身邊站着搖頭擺尾的大黃和小黑。
六點十一分,有人發現海容死在菜市口拐角。他因爲不小心摔倒,撞到了後腦勺致命的地方,直接死亡。海容趕往家中通知母親的時候,發現母親坐在馬紮上閉着眼睛依着門框牆,嘴角帶着微笑。
他顫抖伸手探測母親的氣息,發現母親已經死了。
黃泉路上,三人兩狗,歡聲笑語,結伴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