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夢澤波濤依舊。
人來如此,人走如此。
若依蘇禾眼光看去,這便是片一望無盡的大洋,只是淡水。
象水東流,悠遠不知流向何處。
空間破開,蘇禾和紀妃雪聯袂而出。溼潤的空氣打在臉上,舒爽至極。
雲夢澤與聽海湖有象水相連,水元相近。待在這裡全身心都處於放鬆狀態。
“可會煉丹?”紀妃雪看向化作龜身,愜意泡在水中的蘇禾問道。問完連自己都是一愣。
這龜怎麼可能會煉丹,甲子歲數已經修到這般地步,若還會煉丹纔是稀奇了。
蘇禾理所當然的搖頭:“別說煉丹,我連丹藥都沒吃過幾顆,向來直接吞天材地寶的。”
紀妃雪一時沉默,不知該同情還是佩服?
她隨手丟出一件洞府法寶。落在小島上,迎風見長,頃刻間變作一座佔地數畝的小型洞府。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丹房、器室皆有。
“閉關常用清心丹、冰心丹亦有人喜好秋霜丹。”紀妃雪聲音如泉:“這次外出,未曾帶丹藥,不過清心丹材料易得,雲夢澤半日便可採來。”
她說着話狐狸和蛤蟆已經主動跑出去。
做魂獸要有做魂獸的自覺,採藥這種小事兒,怎麼可能讓主人親自動手?
不過一個時辰,兩獸已經採藥歸來。滿滿當當一大堆,至少能煉出三五十爐。
紀妃雪這邊丹火早已燃起,薰爐、定溫,丹水早就準備好。
她邊操作着,邊向蘇禾道:“煉丹一道,火焰、火候、手法……都非重點。”
蘇禾說的閉關十年,請教十年。紀妃雪答應了便會一絲不苟,從二人落在雲夢澤上,授課已經開始。
蘇禾仰泳在水面上,歪着頭看着她。
紀妃雪繼續道:“所有手法、火焰,其目的皆是‘去雜存精,融精一體’,只要能做到這一點,其餘都無所謂,無所謂上等煉丹手法,無所謂準確火候。”
她說着話青蔥玉指輕輕一點,一段新鮮的黃樹皮飛了起來,被她揮手烘乾水分,頃刻乾枯。
“清心丹以黃柏爲君,留其清燥之能,其餘皆算雜質。”
草藥無好壞,有用纔是精華。用不到時,便是有通天之能也是雜質。清心丹只要黃柏清燥作用,剔除其他,又將知母、地黃等寶藥精氣淬出,一併煉入黃柏之中,進而化作丹藥,吞服後可保閉關時,心清如風、靜如水。
只要能達到這般效果,手法、丹火都不重要。
所謂的火煉、水煉……不過是前輩總結出來的,更適合去雜存精、藥效相融的手法罷了。
可以參悟,但無需盡信。
紀妃雪一點一點,一株草藥一株草藥給蘇禾講解,講解完身子往後一退,將丹爐丟給了蘇禾:“你來試試,這次閉關你便吃你煉出的丹藥。”
蘇禾眨眨眼:“我閉關不需要吃丹藥啊。”
“你需要!”紀妃雪瞥他一眼,桃色紅芒已經要衝出天靈了,怎能安心閉關。
蘇禾撇了撇嘴,翻過身子游上岸去。落在丹爐旁,看着旁邊密密麻麻的材料,腦海中捋了一遍紀妃雪先前的操作。
控制材料一株株飛起,烘、炒、煎、炸,先處理了先期草藥,又開始一株株丟入丹爐。
紀妃雪說的清楚,但蘇禾還是老老實實的控制了丹火和手法。
他做不到紀妃雪庖丁解牛一般遊刃有餘,那就老老實實的操作,一步步來總不會出錯。
清心丹基本上是最基礎的丹藥了,只是要煉的是符合紀妃雪和他的境界,藥物用的皆是頂級寶藥,藥效更強。
這般清心丹,若是尋常修士吞服下去,直接鎮靜而亡也稀疏平常。
安樂死必備寶藥。
從日中到日落,蘇禾一步差錯不敢有,直至彎月升空,丹爐輕輕一震,發出了流水一般的清泉聲。
這是丹藥煉好了。不同丹藥會有不同動靜,清心丹便是如此。
熄滅丹火,冷卻爐溫。
“媳婦,我要開爐了!”蘇禾聲音中帶着幾分興奮,龜生以來第一次煉丹!
紀妃雪盤膝坐在一旁,雙目微閉沒有說話。似是入定。
“開!”蘇禾低喝一聲,丹爐頂蓋轟然打開,一股青氣化作清風瞬間吹滿小島。
清氣入鼻清新至極。
蘇禾化出人形,揮手吹散霧氣,向丹爐內看去,丹爐內空空如也,一顆丹藥也沒有。
蘇禾眨了眨眼,不可思議的看向紀妃雪。
紀妃雪睜開眼睛,吸一口青氣,便判斷出蘇禾煉丹問題所在,道:“凝丹用力過猛,藥不成丹,反而化作丹氣。而且藥材精、雜未分。便是成丹也不是清心丹,反而容易擾亂心神,讓人醉酒一般變得莽撞。”
她說到這裡,擡眼看向蘇禾:“吸了丹氣也是一般無二,三日內你不許接近我。”
蘇禾:“???”
幾個意思?
紀妃雪戟指一點,島上青氣瞬間被她凝聚,化作一枚氣丸落在手中。這般丹氣若是散出去,半個雲夢澤獸類都要發狂了——還是那種冷靜的發狂。
“再來!”紀妃雪看着蘇禾。
煉器是修士輔助技能,煉丹卻是必備技能了,關鍵時刻可用來救命。
蘇禾舔了舔嘴脣,揮手一招又一片藥草飛起,這次以人身再來一次。
或許煉丹手法,是龜身不能完美掌控的原因?
一株株草藥丟在丹爐中。
做過一次,重新來,立刻手法嫺熟,不過一個多時辰,丹爐再次開啓,這一次沒有了漫天丹氣。
十枚珠圓玉潤的丹藥滴溜溜留在爐底。
清香撲鼻。
丹藥圓潤,色澤清雅,雖無丹紋,卻也中規中矩,算得上中品。
蘇禾大喜,挑出一枚聞了聞,張口吞了下去,感受片刻,什麼都沒感知出來,又屈指一彈一枚丹藥飛向紀妃雪。
“媳婦嚐嚐,這次應該沒錯了!”
紀妃雪睜開眼,丹藥已經飛入口中。她面色一變,立刻吐出丹藥,冷眼看向蘇禾。隨後一揮手,一條藤蔓便從洞府中躥出,一頭纏在蘇禾腳踝,一頭拴在洞府外大樹上,瞬間將他倒吊起來。
轉身一臉冰霜,返回洞府之內,大門轟然緊閉。
蘇禾頓時一陣發矇。
身子盪鞦韆一樣在空中蕩着,高叫道:“喂喂!就算煉的不好,也不用體罰……”
他說着話,面色隨即變化,反擡頭不可思議的看向小蘇禾。
隨即面色一紅,清心丹是要煉出清心寡慾的效果吧?怎麼還還能有反作用呢?
清心是做到了,寡慾卻相去甚遠,難怪紀妃雪會變臉。
蘇禾哇哇叫着,道歉。
洞府內卻無聲音傳出。半晌,蘇禾張了張嘴:“那個…我說,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嗎?”
“信!”紀妃雪清冷聲音傳出,聽不出心情。
“那你還吊我?”蘇禾驚詫了!明知他不是故意的,何必呢?
“吊起來,我心情好。”
蘇禾:“……”
秋日深夜的清風吹在蘇禾身上,整個世界都是涼的。
殘月高照,愈加顯得淒涼。
尤其下方蛤蟆和狐狸,非但沒有同情心,甚至點着篝火,摸出一隻當扈來開始燒烤。
“蛙姐姐,憑他的道行,微微一掙就下來了吧?”狐狸看着在秋風中蕭瑟的蘇禾,小聲問着。
蛤蟆搖着躺椅,意味深長:“那是紀妃雪綁的,他能輕易下來?”
小狐狸還是太小了,不懂男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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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向蘇禾看去,那傢伙人身時間已經到了,不知何時已經變成孔雀,依舊倒吊着——龜不能倒吊,龜爪子太粗了,幻化的瞬間會將繩子撐斷。
孔雀身鳥腿和人腿差不多粗細,正好!
孔雀張開翅膀一副將死模樣,在樹上盪來盪去。
“媳婦,你睡了麼?”蘇禾向着洞府喊道。
紀妃雪進去大半天,沒有任何聲響,不知道在裡面做什麼。這洞府防禦不錯,蘇禾神識探不進去。
“媳婦,出來看星星啊!今夜月小,秋高氣爽,繁星閃爍。”蘇禾撲扇着翅膀,悠來悠去,看着滿天星光。
紀妃雪沒有聲音。
“要不我給你唱首歌啊!”蘇禾說着話,扯開嗓子便嚎了起來:“誰不是錯過了,四下報更的鼓聲……”
洞府內紀妃雪面色一沉。
這笨龜,果然被丹氣影響了。
她看着蘇禾新練出來的丹藥,面色變了又變。這是這龜丹技不夠,煉錯了?還是被丹氣影響,膽大包天,專門弄出來的?
這丹藥清心、增欲。若是閉關修雙修之法,卻是不可多得的上品丹藥。
那傢伙真不是故意的?
聽着外面的鬼嚎,紀妃雪面上一股怒氣閃過:“閉嘴!再嚎,我斬了你!”
嚎叫聲驀地停下,蘇禾眨眨眼,愣了好一會兒。
小聲道:“媳婦,其實…你打不過我了!”
真的,剛開天三重時,兩人道行相差無幾。歸望山一行皆有進步,但後來蘇禾玄武進階,修出人身。紀妃雪便不是他的對手了。
洞府內傳出紀妃雪聲音:“是麼?”
就見一位清冷仙子,提劍而出,一襲白衣,勾勒出完美身材,卻冰冷如霜雪,劍氣肆虐。
蘇禾一時間看癡了。
紀妃雪竟然換回了女子裝,淡雅中帶着清霜,雖然氣質完全不同,但在這一刻面前清冷伊人與後世那一身紅衣的妖嬈女子卻有幾分相融。
不知是不是丹藥作用,蘇禾怦然心動。
蘇禾目光落在仙劍吞吐的劍芒上,這是要打架,想來真的啊!他脖子微微縮了縮:“我娘說了,打媳婦的不是好男人。”
紀妃雪冷眼看着他,劍芒依舊:“你這輩子母親是未開靈智的草龜,上輩子乃是孤兒。”
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一個母親來?
蘇禾沉默幾分,你是不是忘了雲礫了?他任憑藤蔓吊着他晃盪,半晌眼中忽然一亮:“你不是很慶幸自己不用經歷婆媳矛盾?”
紀妃雪一怔,接着面色一寒,一聲劍鳴指向蘇禾:“下來!”
蘇禾眨眨眼:“我不!”
紀妃雪面色愈加冰寒:“下來!”
“我就不!誰掛的,誰放我下來……”
一人一鳥月下對峙起來。
旁邊蛤蟆和狐狸面面相覷,小聲傳音:“蛙姐,他倆都收到丹氣影響了吧?咱就這麼看着,明兒他倆恢復,會不會殺獸滅口?”
蛤蟆想了想,悄聲背起自己的小躺椅,帶着狐狸悄咪咪的鑽入雲夢澤中。
“那就不看唄!”
望着對面賴皮的孔雀,紀妃雪長吸一口氣,壓下心中怒氣。她不是憤怒蘇禾作妖,而是憤怒自己。
被蘇禾一說,她驀地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真的帶入他妻子的角度去考慮。
沒有婆婆,竟然莫名舒了口氣……
這不對!她和他沒有關係!
紀妃雪一劍斬斷綁在蘇禾腳上的繩索,轉身回到洞府。
“此後,不許叫我媳婦!”
蘇禾撲閃着翅膀跳了起來,緊跟在她身後:“好的,娘子!”
紀妃雪倏地轉頭回來,死死盯着他。
蘇禾回視回去,隨後微微低頭:“不叫媳婦,我叫什麼嘞?從咱倆認識,我就叫的媳婦……”
紀妃雪黛眉微蹙。
蘇禾聲音極輕:“我只能在這兒待十年,十年後盜走指骨,便要到我的時代,那兒的你,還等着我去救……已經來過的時代,我便再也來不了了……”
他聲音極輕,極柔。
紀妃雪心臟莫名一顫。握着的劍輕輕鬥了一下。愣了剎那,目光有幾分飄忽,沒再說話,再次盤膝坐在蒲團上,雙目緩緩閉上。
她身前還有一尊丹爐,爐火正旺,看旁邊材料,卻也是一爐清心丹。
蘇禾化作玄武形態,跟在她身邊,安靜趴了下去,蛇身盤繞在龜殼上,龜身安靜縮着,看着紀妃雪煉丹,看着她開爐。
一爐清心丹,丹氣撲鼻而來。
紀妃雪夾起一枚落入自己口中。又屈指一彈,一枚丹藥落入蘇禾口中。
丹藥滾燙,但化作丹液卻清清涼涼,自舌根入心肺,頃刻滋潤全身,連秀逗的腦海都清醒過來。
但蘇禾依舊沒動,只趴在地上,安靜的看着紀妃雪。
紀妃雪吞下丹藥,便緩緩閉上眼睛,好似陷入修行,半晌之後卻忽然開口:“你說的女兒,是什麼情況?”
“丫丫啊?”蘇禾笑了出來:“丫丫是個搗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