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智取大魚和鯊魚
孩子馬諾林從小姨家回來以後,立即帶上幾塊小姨夫孔先生給的中國糕點去看望老人聖地亞哥。兩人一見面,老人就眉開眼笑地說:“你長高了。”孩子則拉住老人的手問他這段時間過得怎麼樣,得到的回答是:“過的一小般吧。沒有什麼好事,也沒有什麼壞事。不過值得高興的是,我已經基本康復了,過幾天就又可以出海了。”
接下來,老人眯起眼睛,有滋有味地品嚐中國糕點,不時發出讚歎:“太好吃了,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糕點。”“以後你有機會吃到中國菜,你就會說你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菜。”“你說錯了,我已經吃過中國菜,確實好吃。”“你吃過什麼中國菜?”“魚香肉絲。”“這是最普通最便宜的一道中國菜,好吃當然好吃,不過比魚香肉絲名貴的中國菜還有好多好多,像四喜丸子、油燜大蝦、蔥燒海蔘、清蒸大閘蟹,等等。”見老人饞的口水直流,孩子就不再講下去了。
停頓一會兒,孩子又興致勃勃地說起孔先生。當他談起孔先生和小姨的婚宴時,老人顯然十分關注,不停地問問菜品、又問問嘉賓。對於孔先生經營的旅店,老人也問了一些諸如有多少客房、設備如何等等的問題。
然而,當談起孔先生的學問時,老人明顯地不感興趣,有幾次忍不住打瞌睡了,又強忍着睜開眼睛繼續聽下去。孩子忽然想到,有一次老人曾經說過:“學問這勞什子對於我們來說,沒有什麼用處。能看看報紙,寫寫信就夠用了。”於是孩子嘆了口氣:“我也累了,不說了。”不過他在心裡卻想:“以後通過比較,你就會明白,學問不僅有用,而且有非常大的用處。”
不知不覺地,就到了孩子該回去的時候了。於是孩子抓緊時間問老人,出海打魚的準備工作都做好了嗎?老人回答說,準備工作都已經做好了。
孩子問:“有些可能遇到的情況也都考慮了嗎?”
“什麼情況?”
“比如說,你可以預先比較一下,你的目標是捕捉大魚,還是中魚,或是小魚?”
“碰到大魚就捕捉大魚,碰到中魚就捕捉中魚,碰到小魚就捕捉小魚。”
“你現在能夠對付大魚嗎?”
老人遲疑了一下說:“我想還是可以的,我已經準備了更多的武器和工具,包括我發明的‘刀連鉤’,大不了我就是多耗費一些時間和精力罷了。”停頓了一會兒又問:“這次你能夠和我一起出海嗎?我大難不死,說明我的運氣還是不錯的。另外,我發明了‘刀連鉤’,讓鐵匠打造好了以後,鐵匠爲了賺錢,又告訴了其他的人,許多漁夫也紛紛訂製了‘刀連鉤’;他們見到我以後,都誇獎我聰明。”
“抱歉,過幾天我還是不能和你一起出海。”
“爲什麼?”
“就算是有許多人誇獎你聰明,這一段時間家裡也根本不會同意我和你一起出海,因爲他們並不認爲你運氣變好了。”
老人失望地低下了頭。
孩子連忙安慰他:“不要難過。我知道你需要我的幫助。雖然我不能夠和你一起出海,但是我幫你出一些好主意,就等於是幫助了你。”
老人無奈地笑了笑。
“聽我的話,你現在千萬不要捕捉大魚了。不然的話,不把你累死折騰死,也要落個終生殘疾。”
老人想了一想,覺得這句話有道理,就問:“那我應該怎麼辦?”
“你已經好幾次捕捉到大魚了,因此作爲反比較,你自然就有辦法避免捕捉大魚了,對吧?”
老人並不知道“反比較”的含義,孩子試圖用孔先生的原話解釋“反比較”,可是老人覺得越聽越糊塗。於是孩子不得不改變方式。他問道:“那你先想想,然後再說說,如何捕捉大魚?”
老人有些自豪地說:“我不用想,隨便就可以說出幾個捕捉大魚的辦法。”
“那你快點說。”
“第一,我可以在餌料上考慮使用釣大魚的餌料。第二,放長線釣大魚。第三,發現大魚以後,我可以用各種方法引起大魚的注意,最終讓大魚吃到餌料。第四,發現大魚以後,我還可以假裝要把釣索收到船上,讓大魚在慌亂中上鉤。第五,大魚上鉤以後,我再把大魚殺死。更多的辦法就不用說了吧。”
“你說的有點亂,但是確實都是捕捉大魚的方法。現在,你把這些方法都換成相反的方法,這就是‘反比較’的方法,這樣就可以得到避免捕捉大魚的辦法。”
老人似乎明白了,他依次把原來捕捉大魚的方法都換成相反的方法:“第一,我可以在餌料上考慮不使用釣大魚的餌料。第二,放長線才能釣大魚,我不放長線,自然就釣不着大魚。第三,發現大魚以後,我可以用漁網把餌料罩住,讓大魚吃不到餌料。第四,發現大魚以後,我還可以把釣索收到船上,同樣可以讓大魚吃不到餌料。第五,大魚上鉤以後,我可以再把魚鉤取下來,把大魚放走。等等。”
“比較一下,這幾個辦法中,哪一個辦法最好?”
“當然是第四個辦法,發現大魚以後,把釣索收到船上。”
“我建議你,第一個辦法和第四個辦法同時使用。”
“爲什麼?”
“一個辦法單獨使用,總有失誤的時候。例如,不使用釣大魚的餌料,一般情況下大魚就不會來,但是餓極了的大魚也會吞下釣中魚的餌料;而發現大魚以後就把釣索收到船上,這個方法固然很好,但是當你在船上睡覺的時候,就不能把釣索收到船上。因此,第一個辦法和第四個辦法同時使用,就更保險了。”
“哎呀,我發現你從你小姨家回來以後,真長本事了呀!”
“這與我向小姨夫孔先生學習中國式的智慧有很大關係。”
“真的?那你以後也好好教教我。”
“你不再說:學問這勞什子沒什麼用處了?”
“你就別揭我的短處了。其實‘學問這勞什子沒什麼用處’這句話,我只說了一次,還是因爲受了有學問的人的欺負才這樣說的。對孔先生這樣有學問的好人,我是不會這樣說的。好了,不說這些了,還是說說我還應該怎麼辦吧。”
“把心思用在捕捉中魚和小魚上面呀!至於如何把心思用在捕捉中魚和小魚上面,你是高手呀,你有的是辦法,是吧?”
老人果然又說了許多捕捉中魚和小魚的方法,通過比較,孩子幫助他挑選了幾種最好的方法,並且做好了相應的準備工作。
另外,孩子還向老人傳授了孔先生用比較法選擇確定的幾個妙招。對於這些妙招,有些老人很爽快地接受了,並且花費很大氣力做了相應的準備;有些是勉強接受;有些則沒有接受。當然了,有些妙招孩子也沒有透露,而是準備在必要時再告訴老人。
幾天以後,老人獨自出海了。這次運氣不錯,一共捕捉到了五條中魚和小魚。其中最大的一條魚大約有200磅。當這條魚被拖上來以後,只聽見魚尾巴砰砰地拍打着船上的座板,眼看座板就要給打斷了,老人連忙使勁用棍子擊打這條垂死掙扎的魚。很快,這條魚就一動不動了。
老人喘着粗氣,癱倒在座板上。雖然他聽從孩子的勸告,沒有用盡全力,但是仍然感到一陣噁心。突然,一股又鹹又腥的液體涌到嘴裡,他立刻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吐出來一看,果然是一口血。老人接着躺了一個多鐘頭,又吃了點東西,喝了幾口水,才逐漸恢復了部分體力。
回程中,老人又發現一條1500磅左右的大魚游過來了。他首先把最大的餌料收上來。由於餌料已經所剩無幾,因此大魚到來之前餌料得以全都收上來了。大魚見沒有什麼可吃的,悻悻地遊走了。老人揮了揮手:“再見了,大魚,這次饒了你,下次可就不客氣了。”
上岸以後,老人把魚賣掉,然後請孩子美美地吃了一頓。飯後,老人又買了一些好吃的東西讓孩子帶回家去。
有了錢,老人就可以請醫生開了一些好藥。孔先生聞訊後,又託人捎來一些專治跌打損傷的中藥。經過一個多月的調理,老人基本康復了。
以後再出海時,老人依舊專門捕捉中魚和小魚。孩子幫助老人算了一筆賬,原來用80多天捕捉一條1500磅大魚所賣的錢,和一個多月只捕捉中魚和小魚所賣的錢幾乎是一樣多的。因此,孩子勸老人往後就不要捕捉大魚了。
“不行。我還要和大魚,還有鯊魚算賬。”
“爲什麼?”
“爲了報仇,爲了我的尊嚴。”
孩子雖然不同意老人的想法,但是他明白,老人一旦做出這樣的決定,就不會回頭,三駕馬車也拉不回頭,於是只能說:“要是這樣的話,等你完全康復以後,我也說通了我父母,然後咱們一起出海和大魚鯊魚算賬,好嗎?”
“那敢情好了。”
由於老人每次出海回來以後,都請孩子吃一頓飯,並且讓孩子帶回去一些好吃的食物,所以孩子的父母認爲老人的運氣變好了,並且最終又同意孩子和老人一起出海。
人生有些事情往往是驚人地相似。不過,即使是驚人地相似的事情,如果認真地進行比較,也會找出一些細微的差別,甚至是比較顯著的差別。
上次是孩子幫助準備的餌料,所以捕捉到了那條大魚;這次又是孩子幫助準備的餌料,因此一定可以再一次捕捉到大魚。老人想到這裡,心裡充滿了自信。
上次那條大魚被鯊魚吃光,拖回來的只有一個空骨架;這次做好了充分準備,拖回來的絕對不會只有一個空骨架。
最關鍵的不同是,上次孩子沒有跟着出海;而這次有孩子跟着出海。
上次,大魚上鉤之前,漁船是隨波逐流的。
這次,航行一段距離以後,老人感到睏倦了,就又準備睡一會兒。他招呼孩子也一起睡一會兒,但是孩子沒有聽他的,說自己不困。老人在心裡感嘆:歲月不饒人呀。
臨睡之前,老人又打算把釣索在腳趾上繞上一圈,以便有動靜時可以醒過來。不過孩子對老人說:“這次你不用再把釣索在腳趾上繞上一圈,因爲有我守候在你身邊,一有動靜我可以立即把你喚醒。”老人禁不住在心裡想:“這太好了,我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了。說實在的,沒有人願意睡覺的時候還把釣索在腳趾上繞上一圈,這樣翻身都受到限制。”
上次是老人凝視着釣索,忽然看見其中有一根挑出在水面上的綠色釣竿猛地往水中一沉。這次是孩子發現有魚上鉤,他一邊大喊:“有啦,有啦!”一邊把老人搖醒。老人一骨碌爬起來,像上次一樣,他立即從槳架上取下雙槳,以便不讓漁船過度顛簸。他伸手去拉釣索,把它輕輕地夾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之間。他同樣感到釣索並不抽緊,也沒什麼分量,就輕鬆地握着。跟着釣索又動了一下。隨後老人又試探性的一拉,拉得既不緊又不重,他就完全明白了:在漁船下面的深海處又一次有條大馬林魚正在吃包住釣鉤尖端和鉤身的餌料。
老人像上次一樣,輕巧地攥着釣索,用左手把它從竿子上輕輕地解下來。他現在可以讓它穿過他手指間滑動,不會讓魚感到一點兒牽引力。
按照上次相同的套路,老人又一次確信:“大魚正把餌斜叼在嘴裡,帶着它在遊動呢。”
老人已經感覺到這條魚和上次的一樣大,他想象到它嘴裡橫銜着餌料,在黑暗中游動。這時他覺得它停止不動了,可是分量還是沒變。跟着分量越來越重了,他就像上次一樣再放出一點釣索。他一時加強了大拇指和食指上的壓力,於是釣索上的分量增加了,一直傳到水中深處。
老人再一次希望,釣鉤的尖端扎進大魚的心臟,這樣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大魚弄死,然後欣賞大魚輕鬆地浮上來。
可惜,老人的這個奢望再一次落空了。
由於大魚暫時沒有激烈的動靜,老人告訴孩子:“你現在不要動,老老實實呆着,我一個人對付得了,以後自然有用的着你的時候,那時我會招呼你的。現在,你如果不願意呆着,可以去睡覺,等你睡好了,可以換我去睡覺。”聽老人這麼一說,孩子決定養精蓄銳,於是躲在一邊,打算強迫自己睡了一會兒,然而輾轉反覆了很長時間,方纔入睡。
忽然,大魚好像有什麼動靜了,老人不得不像上次一樣,用雙手使勁猛拉釣索,先收進了一碼,然後連連猛拉,使出胳膊上的全副勁兒,拿身子的重量作爲支撐,揮動雙臂,輪換地把釣索往回拉。
但是和上次一樣,什麼用也沒有。那魚只顧慢慢地遊開去,老人無法把它往上再拉一英寸。他這釣索很結實,是製作來釣大魚的,他把它套在背上猛拉,釣索給繃得太緊,上面竟蹦出水珠來。
隨後它在水裡漸漸發出一陣拖長的噝噝聲,但他依舊攥着它,在座板上死勁撐住了自己的身子,仰着上半身來抵消魚的拉力。船兒和上次一樣慢慢地向西北方向駛去。
大魚一刻不停地遊着,魚和船在平靜的水面上慢慢地行進。
另外那幾個魚餌還在水裡,沒有動靜,用不着應付。
上次在這種情況下,老人說出聲來:“但願那孩子在這兒就好了,我正被一條大魚拖着走,成了一根系纖繩的短柱啦。我可以把釣索系在船舷上。不過這一來魚兒會把它扯斷的。我得拚命牽住它,必要的時候給它放出釣索。謝謝老天,它還在朝前遊,沒有朝下沉。”現在,孩子就在這兒,老人不用擔心沒有人幫助自己了。
然而老人同樣想到:“如果大魚決意朝下沉,我該怎麼辦?我不知道。如果它潛入海底,死在那兒,我該怎麼辦?我不知道。可是我必須幹些什麼。我能做的事情多着呢。”
他攥住了勒在背脊上的釣索,緊盯着它直往水中斜去,小船呢,和上次一樣,不停地朝西北方駛去。
上次是在長達四個鐘點的時間裡,那條大魚一直拖着這條小船,不停地向大海游去;而這次,竟然在五個鐘頭的時間裡,老人堅持着緊緊攥着勒在背脊上的釣索。同樣,在這段時間裡,老人始終還沒見過大魚。
記得上次,他在釣上那條大魚以前,把草帽拉下,緊扣在腦瓜上,後來就勒得他的腦門好痛。他還覺得口渴,就雙膝跪下,小心不讓扯動釣索,儘量朝船頭爬去,伸手去取水瓶。他打開瓶蓋,喝了一點兒,然後靠在船頭上休息。他坐在從桅座上拔下的繞着帆的桅杆上,竭力不去想什麼,只顧熬下去。
然而這一次老人已經有經驗了,他沒有把草帽緊扣在腦瓜上,因此也就沒有被勒痛腦門。接下來,他又覺得必須和大魚僵持一段時間,而且覺得僵持多長時間都沒有關係,因爲他已經做好了僵持的準備。
當他和上次一樣回顧背後時,陸地同樣已沒有一絲蹤影了。上次在這種情況下他想到:“這沒有關係,我總能靠着哈瓦那的燈火回港的。太陽下去還有兩個鐘點,也許不到那時大魚就會浮上來。如果它不上來,也許會隨着月亮浮上來。如果它不這樣幹,也許會隨着日出浮上來。我手腳沒有抽筋,我感到身強力壯。是它的嘴給釣住了啊。不過拉力這樣大,該是條多大的魚啊。它的嘴準是死死地咬住了鋼絲釣鉤。但願能看到它。但願能知道我這對手是什麼樣兒的,哪怕只看一眼也好。”
這時候,孩子醒了,他問老人在幹什麼?得到的回答是:“我正在觀察天上的星斗。”“你看見什麼了?”“我看出,那條大魚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改變它的路線和方向了。”
上次,太陽下去後,天氣轉涼了,老人的背脊、胳膊和衰老的腿上的汗水都幹了,感到發冷。白天裡,他曾把蓋在魚餌匣上的麻袋取下,攤在陽光裡曬乾。太陽下去了,他把麻袋系在脖子上,讓它披在背上,他並且小心地把它塞在正掛在肩上的釣索下面。有麻袋墊着釣索,他就可以彎腰向船頭靠去,這樣簡直可說很舒服了。這姿勢實在只能說是多少叫人好受一點兒,可是他自以爲簡直可說很舒服了。
這次,孩子把帶來的一條毯子拿來墊着釣索,老人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孩子,眼睛變得潮溼了起來。
孩子觀察了一會兒說:“現在,我們拿大魚一點辦法也沒有,大魚拿我們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是吧?”
“是的。不過這種情況終歸會改變的。”
孩子也擡眼望着星斗,覈對他們的航向。通過老人以前傳授的知識,他明白了,海流正在把大魚和船一起帶向東方。因爲現在已經看不見哈瓦那炫目的燈光,所以我們一定是到了更東的地方,他想。
隨後,孩子問老人,上次在這種情況下,是不是想到棒球比賽的事情了?老人不好意思地說:“是的。我當時想到:不知今天的棒球大聯賽結果如何。然後又想:幹這行當有臺收音機才美哪。不過我接着就想到:老是惦記着棒球這玩意兒幹什麼?想想你正在乾的正經事情吧。你哪能幹蠢事啊。接着我又說出聲來:‘但願孩子在就好了。可以幫我一手,讓他見識見識這種光景。’現在好了,你就在我身旁。”
“後來呢?”
“爲了保養體力,我當時想:一定要記住趁金槍魚沒壞時就吃。記住了,哪怕你只想吃一點點,也必須趁早吃。”
“那咱們現在也吃點東西吧,我帶來的食物還沒有壞。”
“好吧。”
上次夜間,一雄一雌兩條海豚游到小船邊來,他聽見它們翻騰和噴水的聲音。他能辯別出那雄的發出的喧鬧的噴水聲和那雌的發出的喘息般的噴水聲。這次夜間,先後有兩批四條海豚游到小船邊來。第一次仍舊是一雄一雌兩條海豚,它們嬉耍,打鬧,顯然是一對相親相愛的伴侶。第二次是一大一小兩條海豚,他們像飛魚一樣,一掠而過,顯然是一對兄弟。”
這一大一小兩條海豚剛一消失,老人就問:“你喜歡這兩條海豚,還是剛纔那兩條海豚?”“當然是剛纔那兩條海豚。”“想媳婦了吧?”“沒有。”孩子的臉紅了。“你也快到談戀愛的時候了。不過,你有了對象以後,可不要把我忘了呀!”“不會的,你放心吧。”
爲了避免老人再說一些令人難堪的話,孩子問:“上次這個時候,你還想了什麼?”
老人沉思了一會兒回答:“我當時憐憫起這條被我釣住的大魚來了。它真出色,真奇特,而且有誰知道它年齡多大呢?我從沒釣到過這樣強大的魚,也沒見過行動這樣奇特的魚。也許它太機靈,不願跳出水來。它可以跳出水來,或者來個猛衝,把我搞垮。不過,也許它曾上鉤過好多次,所以知道應該如何搏鬥。它哪會知道它的對手只有一個人,而且是個老頭兒。不過它是條多大的魚啊,如果魚肉良好的話,在市場上能賣多大一筆錢啊,它咬起餌來像是條雄魚,拉起釣索來也像雄魚,搏鬥起來一點也不驚慌。不知道它有沒有什麼打算,還是就跟我一樣地不顧死活?”
孩子也想起一件事,於是就說:“我想起有一回,我們一起釣到了一對大馬林魚中的一條。由於雄魚總是讓雌的先吃,那條上了鉤的正是雌魚,它發了狂,驚慌失措而絕望地掙扎着,不久就筋疲力盡了,那條雄魚始終待在它身邊,在釣索下竄來竄去,陪着它在水面上一起打轉。這雄魚離釣索好近,你當時生怕它會用它的尾巴把釣索割斷,這尾巴象大鐮刀般鋒利,大小和形狀都和大鐮刀差不多。你用魚鉤把雌魚鉤上來,用棍子揍它,握住了那邊緣如沙紙似的輕劍般的長嘴,連連朝它頭頂打去,直打得它的顏色變成和鏡子背面的紅色差不多,然後由我幫忙,把它拖上船去,這當兒,雄魚一直待在船舷邊。接着,當你忙着解下釣索、拿起魚叉的時候,雄魚在船邊高高地跳到空中,看看雌魚在哪裡,然後掉下去,鑽進深水裡,它那淡紫色的翅膀,實在正是它的胸鰭,大大地張開來,於是它身上所有的淡紫色的寬條紋都露出來了。它是美麗的,並且它始終待在那兒不走。它們這情景使得我們兩人都很傷心的,因此我們請求這條雌魚原諒,馬上把它宰了。”
老人接着說:“有時候我會想:也許我不該當漁夫。然而我會立即否定這一想法:這正是我生來該乾的行當。不然,我還能幹什麼?”
又到了快天亮的時候,孩子發現有什麼東西咬住了一直沒有被觸動的的一個魚餌。他聽見釣竿啪的折斷了,於是那根釣索越過船舷朝外直溜。孩子不知如何處理,趕緊問老人:“現在該怎麼辦?”老人回答:“上次我也遇到這種情況,當時我摸黑拔出鞘中的刀子,用左肩承擔着大魚所有的拉力,身子朝後靠,就着木頭的船舷,把那根釣索割斷了。然後把另一根離我最近的釣索也割斷了,摸黑把這兩個沒有放出去的釣索卷兒的斷頭系在一起。我用一隻手熟練地幹着,在牢牢地打結時,一隻腳踩住了釣索卷兒,免得移動。我那時有六卷備用的釣索。我割斷的那兩根有魚餌的釣索各有兩卷備用釣索,加上被大魚咬住魚餌的那根上的釣索,它們全都接在一起了。”
孩子提出不同的意見:“剛纔釣住的那條魚,好像不是大魚,而是一條中魚。我看是不是可以不把那根釣索割斷了,而是趕緊把那條中魚弄上船,好嗎?”“剛纔釣住的那條魚,確實不是大魚,但是我們在把那條魚弄上船的時候,大魚也跟着搗亂怎麼辦?”“我們兩人一起動手,幾分鐘就把那條中魚弄上船,而大魚浮到水面也需要一段時間,退一步說,萬一那條中魚還沒有弄上船大魚就浮到水面搗亂,那時再把那根釣索割斷了也不遲。”老人覺得孩子說的有道理,於是抓緊時間和孩子一起動手。他們先把那條大約200磅的中魚弄昏,然後再拉上船,再把它宰了。整個過程乾脆利索,大魚並沒有來搗亂。
但是大魚不會永遠不搗亂。
上次,那條大魚突然掀動了一下,把老人拖倒在地,臉朝下,眼睛下劃破了一道口子。鮮血從他臉頰上淌下來。但還沒流到下巴上就凝固了,幹掉了,於是他挪動身子回到船頭,靠在木船舷上歇息。他拉好麻袋,把釣索小心地挪到肩上另一個地方,用肩膀把它固定住,握住了小心地試試那大魚拉曳的份量,然後伸手到水裡測度小船航行的速度。
這次,大魚又突然掀動了一下,把老人臉朝下拖倒在地,不過老人並沒有受傷,因爲孩子多帶了幾條毯子,無論老人站在那裡,孩子都在老人的腳下和周圍鋪上毯子。
上次,老人曾經對大魚說:“魚啊,我跟你奉陪到死。”
這次,老人卻在心裡對大魚說:“魚啊,我可不跟你奉陪到死。爲什麼?因爲我還沒有活夠,更重要的是孩子也在船上,我要保證他的安全。”
小船平穩地移動着,這使得孩子有時間思考一些問題。
猛然間,孩子想到,上次老人的手受了重傷,上岸以後還是自己給老人買的治療手傷的藥物。
至於老人的手是如何受傷的?孩子回憶起來了,老人自己的敘述是這樣的:“天色微明中,釣索伸展着,朝下通到水中。初升的太陽一露邊兒,陽光直射在我的右肩上。我當時想:‘海流會把我們遠遠地向東方送去。但願大魚會隨着海流拐彎。這樣可以說明大魚越來越疲乏了。’然而等到太陽升得更高了,我才發覺這魚並不越來越疲乏。只有一個有利的徵兆。釣索的斜度說明大魚正在較淺的地方遊着。這不一定表示它會躍出水來。但它也許會這樣。我又想:‘天主啊,叫大魚跳躍吧,我的釣索夠長,可以對付它。也許我把釣索稍微拉緊一點兒,讓它覺得痛,它就會跳躍了。既然是白天了,就讓它跳躍吧,這樣它會把沿着背脊的那些液囊裝滿了空氣,它就沒法沉到海底去死了。’就在這當兒,那魚陡地一歪,把我拖倒在船頭上,要不是我撐住了身子,放出一段釣索,早把我拖到海里去了。我用右手小心地摸摸釣索,發現手上正在淌血。我怎麼會讓那魚猛地一拉,劃破了手?我一定是越來越笨了。”
孩子回憶到這裡,就問老人:“現在的情況,和你上次手受傷時候的情況是不是比較類似?”“不是比較類似,而是相當類似。”
孩子取出兩隻特殊的手套交給老人,但是老人沒有接:“你知道,我是不戴手套的。”“是的,你曾經對我說:‘打漁的時候,不宜戴手套,因爲在一些情況下,不僅不方便,而且反而容易出問題。’但是,你上次手受傷的時候,如果帶上這樣的手套,是不是就不會受傷了?”老人不得不說:“是的,當時如果帶上這樣的手套,就不會受傷了。”“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咱們商量一下,從現在起,一直到大魚浮出水面,你一直帶上這兩隻手套,好嗎?”老人還在猶豫。孩子補充了一句話:“這手套可是孔先生送給我的,當時他說我以後可能有機會用這手套,所以我就一直把這手套帶在身邊。現在,我覺得你正好用得上這手套。”“這樣的手套看起來就不一般。哎呀,原來還是軍用品,孔先生怎麼會有這樣的手套?”“是這樣的,孔先生的旅店曾經住過一位退役的海軍軍官,是他把這手套送給孔先生的。”聽說是孔先生送的手套,老人二話沒說,接過來就帶到手上了。老人試着活動一下手指頭,覺得還可以,於是就說了聲謝謝。
依靠這手套的保護,老人的手一直沒有受傷。
和上次一樣,當太陽升起來以後,老人在毫無先兆的情況下,突然感到釣索上面的份量變了,而且還看見在水裡的斜度也變了。隨後,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釣索慢慢地平穩上升,接着小船前面的海面鼓起來一個大包,大魚終於出水了。還是和上次一樣,大魚不停地往上冒,水從它身上向兩邊直瀉。它在陽光裡亮光光的,腦袋和背部呈深紫色,兩側的條紋在陽光裡顯得寬闊,帶着淡紫色。它的長嘴象棒球棒那樣長,逐漸變細,象一把輕劍,好像要展示它巨大的身軀,有那麼一瞬間大魚把全身從頭到尾都露出水面,然後象潛水員般滑溜地又鑽進水裡去,老人看見它那大鐮刀般的尾巴沒入水裡,釣索開始往外飛速溜去。上次,那條大魚比這小船還長兩英尺。然而眼前,這條大魚幾乎比這小船還長三英尺。
“我的天呀!上次那條魚有1500磅,而這次這條魚有1800磅。”老人情不自禁地說。聽說這條魚有1800磅,孩子正要歡呼,卻被老人制止了:“別喊,千萬別喊。到目前爲止,這條大魚並沒有受驚。如果你大聲喊叫,它可能受驚,那就不好辦了。”
老人設法用雙手拉住釣索,用的力氣剛好不致被魚扯斷釣索。
接下來,大魚又用它慣常的速度遊着,老人的雙手始終拉住釣索,好像緊抓着的鷹爪。
上次老人曾經在手痛的時候念起過祈禱文,唸完之後,他覺得舒坦多了,但依舊象剛纔一樣地痛,也許更厲害一點兒,於是他背靠在船頭的木舷上,機械地活動起左手的手指。
這次,老人的手並不痛,所以他想不起來念祈禱文,也用不着機械地活動起左手的手指。實際上,他也不方便活動手指,因爲他帶着孔先生送的手套,以避免用雙手拉住釣索時受傷。不過,老人想好了,一旦需要用武器和大魚與鯊魚搏鬥,他就不得不把手套脫下來,在這種情況下,他將在心裡要求孔先生原諒,而用不着通過念祈禱文請求原諒自己沒有一直戴手套。
上次,老人帶的食物和水都不太多,因此他在夜裡曾經希望有條飛魚跳到船上來,用以補充體力。可惜的是他沒有用燈光來引誘飛魚,所以他的希望落了空。
這次,老人和孩子帶的食物和水都比較多,不過因爲飛魚生吃味道是呱呱叫的,因此他們用燈光來引誘飛魚,所以他們抓到了幾條跳到船上來的飛魚。當他們津津有味地生吃飛魚時,老人想到:“這次我們的運氣比上次好,即使沒有孔先生的智慧相助,也不會空手而歸。”
上次,老人曾經歎服那條大魚的智慧。因爲那條大魚兜了不知道多少圈子,企圖把老人拖垮。最後當那條大魚和老人都精疲力盡的時候,老人才得以把它拉得極近,極近,極近。當時老人還想:“我千萬不能扎它的腦袋。我該扎進它的心臟。”而那條大魚儘管死到臨頭了,還鬧騰起來,它仍從水中高高跳起,把它那驚人的長度和寬度,它的力量和美,全都暴露無遺。它彷彿懸在空中,就在小船中老人的頭頂上空。然後,它砰的一聲掉在水裡,浪花濺了老人一身,濺了一船。最後,老人使出吃奶的力氣,才用魚叉刺中大魚的心臟,周圍的海水都被它心臟裡流出的鮮血染紅了。
這次。老人發現,這條大魚比上次那條大魚聰明得多,或者說狡猾得多。爲什麼這樣說呢?因爲上次那條大魚在死到臨頭的時候,僅僅是從水中高高跳起,然後只不過又砰的一聲掉在水裡,沒有構成任何威脅。然而這次,當這條大魚在死到臨頭的時候,卻是不僅僅從水中高高跳起,而是同時用嘴用力頂撞船頭,使得漁船傾斜得相當厲害,許多武器和工具都嘩啦啦地滾到船尾。老人立刻明白了,這條大魚企圖把漁船頂翻了。第一次頂撞只不過是試探,因此大魚並沒有用盡全力,然而第二次頂撞時大魚用盡了全力,如果任由大魚從水中高高跳起,其結果必然是把漁船頂翻了。說時遲,那時快,當第二次大魚的魚頭剛剛露出水面,孩子大喊一聲:“金瓜擊頂!”老人掄起金黃色面瓜一樣的銅錘向大魚的頭部猛擊。大魚被擊中以後,頭部偏向一邊,身子沿着船邊從水中高高跳起,這樣船就不會被頂翻了,隨後大魚又砰的一聲掉在水裡。此時大魚已經被擊昏,餘下的事情就簡單了,老人和孩子一起把大魚拉到合適的位置,然後老人十分輕鬆地就把魚叉刺中大魚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