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徐的媳婦兒是個很講婦道的人,眼看自個兒爹留下這麼點兒活命的家當就要敗在小徐的手上,急得那是吃飯吃不香睡覺睡不實,可又幫不上忙。這麼個時候,出現了這麼一個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在眼前,那是樂得個不行,那哪還有不同意的理兒。一門心思地爲自個兒男人準備好了行李,就等着那個人發送完自個兒的老爹後路過這江侖縣城。大約過了也有七八天的樣子,那個有模有樣兒的人還真就說話算話,上門了。小徐跟着那人直奔奉天而去。小徐一走,家裡這雜貨店可就得關門兒了!一個婦道人家,在那麼一個縣城,那要支撐一家雜貨店,那得是啥樣的人!小徐的媳婦可能是小的時候讓她爹管得太厲害,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人。支撐不了雜貨店,那雜貨店就得關門兒了。關門兒倒不是不行,可以後咋整?那要是小徐去了奉天,真就在那人說的那個學校找到了活兒幹,那還好,要是找不到活兒,不還得回這江侖嘛!雜貨店關了門,要是想再開張,那可就難了!小徐臨走和媳婦兒商量好,得留個後手,不能關門,就說是盤點,暫不營業,啥時盤點完了,再說!這小徐的媳婦天天等夜夜盼,約摸過了也有二十來天,小徐從奉天城回來了。領小徐到奉天的那個人不但給小徐找了活兒,還是一份正經八百的活兒!在奉天那所中學當了教師!這可是個做夢也沒想到的事兒!小徐跟小徐媳婦兒樂得不行,那還說啥了!小徐媳婦兒高興之餘,就說,那人還真就是說話算話,這不但給咱找了個活兒,還給咱找了個好活兒,那咱回頭可得謝謝人家!小徐點頭,那是必須的!小徐媳婦兒有些個奇怪,這麼說來,那人可是能人哪!小徐說,那可不!人家是那所中學的校長!小徐這麼一說,可把他那媳婦兒驚得是動彈不得!小徐媳婦兒驚過之後,說道,說了半天,那人姓啥叫啥呀?小徐說,他姓文,名昌俊。
小徐兩口子害怕這個事兒不牢靠,到奉天去肯定是得去啦,但還不能把自個兒的道兒堵死嘍,還得留條後路。那雜貨店的招牌還得留着,反正也虧得只剩下個空殼了,還有一些個存貨啥的也都抖摟抖摟,能賣的就賣了,實在不能賣的,也不值倆錢兒的,能送人就送人。等到往奉天去啓程的那天,那雜貨店裡不說是溜空也不差啥了。倆人兒走出那雜貨店,回頭看看那雜貨店和雜貨店門臉兒上的招牌,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啥叫背井離鄉?小徐這還算不得逃難,但那種心酸也是夠受的了!
文校長跟小徐一家那可是老鄉,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那是有感情的!文校長對小徐一家那可真就是夠樣兒!不但幫小徐安排了活兒,小徐的家到了奉天,這又是幫着租房子弄景兒的。在幾年的時間裡,這小徐不但從一個雜貨店的徐掌櫃變成了徐老師,還變成了孩子的爹。徐老師兩口子有了孩子了,是個小小子!把徐老師兩口子樂得是不行不行的了!
時光似流水,轉眼又過了幾年,日本人來了。日本人一來,那可就任啥都變了。
這個時候說話,大約也就一年多以前的一天,文昌俊把徐老師找到了自個兒的辦公室,跟徐老師說,老弟!這麼些個年,文昌俊是凡單獨和徐老師在一堆兒時,都是以兄弟相稱的!文昌俊說,老弟,大哥有個事兒得求老弟幫忙!徐老師一聽,就說,大哥,你說啥哪!咱哥倆兒還啥幫忙不幫忙啊!有啥事兒,大哥,你說!文昌俊說,事兒是這麼個事兒!咱老家那邊兒有個親戚,在那邊也有點兒混不下去了,家裡還一堆張着嘴的哪!文昌俊說的這個話,是一種形象的說法兒,就是一家兒有好多人都在那兒等着吃飯哪!說的是日子過得有點兒難的意思。這個話,徐老師能體會得到。文昌俊接着說道,咱那親戚找到了咱,讓咱幫着給找個活兒幹。這事兒,咱想來想去,你說你大哥咱也沒啥能耐,就在這學校是這麼個校長,那要說借力也就是這兒借力!啊,咱跟老弟說話那說的可都是實在話!徐老師點頭。咱想讓咱那親戚到咱這學校當個校工!咱學校現在只一個校工,有點兒忙不過來。那校門雖說並不都開,但也得照應着點兒!嘖,咱那親戚不象你老弟,要是象你老弟念那麼多年的書,這事兒就好辦了。這可把咱愁壞了!可親戚裡道兒的,咱又不能不管!但這個事兒有點兒麻煩。你說,咱安排了你,咱兄弟倆兒的關係,現在學校裡恐怕也都知道了,咱要是再把咱的一個親戚整到學校,那恐怕有人要背後嚼舌頭。咱想讓老弟幫個忙,就說咱這親戚是你家的親戚。實際說來,是你家的親戚不就是咱的親戚嘛!但這樣轉一下子,多少差一些個。咱那親戚姓劉,咱想正好,就說是你家咱弟媳婦兒的叔伯叔叔,都姓劉,這樣既近乎,又貼乎,事兒也圓得過去,不知老弟看這樣行不?那有啥不行?人家在咱作難的時候那樣地幫着咱,這個時候人家求咱幫着點兒事兒,那咱能說不行嗎?再說,這也不算啥事兒,就是擔着個名兒,把文校長的親戚說成是咱的親戚,如此而已!行!徐老師一口就應承了下來。
文校長這親戚來了之後,還特意到徐老師家認了親。當然,要是按禮數說起來,應該是徐老師一家看望人家纔對,人家咋說也是長輩!可這事兒有點兒特殊,就得這麼的了!
學校的老師們都管徐老師的這個親戚叫老劉師傅,無論是徐老師還是文昌俊校長,在學校,也是這樣稱呼的。徐老師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老劉師傅的到來,會給他帶來殺身之禍,把他的一家攪和得是家破人亡!
日本人佔了中國東北第二年的冬天,還沒過春節的時候。一天晚上,奉天的天空上正下着鵝毛大雪,那雪片兒在北風的吹動下,打着旋兒落下來。一個自稱是從江侖縣坎兒嶺過來的人找到了文昌俊的家。一打眼,文昌俊對這個人就沒啥好印象。文昌俊那也是個有文化的人,成天打交道的也都是些個文化人,冷不丁見到這麼個人,就覺得這人有些個粗野。因爲雪下得大,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門朝外開都得使勁兒推,要不門都開不開。這個人站在門外,看到文昌俊在用力朝外推門,你說你站在門口,你倒是幫着往外拽一下呀,他不,就站在那外面的雪地上左一下右一下地跺腳,兩隻手不停地放在嘴邊兒哈氣兒!文昌俊覺得這應該是個極其沒有教養的人!但讓文昌俊感到奇怪的是,那人說話倒是挺講究。文昌俊問,你找誰呀?那人說,咱找文校長!文昌俊說,咱是文昌俊,你有啥事兒?那人說,啊,您就是文校長!可把咱找得好苦!文校長,咱是江侖坎兒嶺的,咱姓劉。文校長,您可能記不得咱了,咱離開坎兒嶺也有二十來年了,那您上哪兒還記得咱去!咱是劉森!半大的時候,咱們還在一塊兒打過雪仗哪!哎呀!這年頭兒可太多了!門外的這個劉森,個子不算太高,頭上戴着頂大狗皮帽子,那帽子上長長的狗毛幾乎把他的眼睛都遮上了。看上去也能有十天八天沒剃過的鬍鬚上,露出的眼睫毛上,那棉帽子前臉兒的狗毛上,全是白白的霜。一身的雪,抖摟下去又落上去。文昌俊有些個拿不定主意,是讓這個人進屋還是不讓進屋,看樣子,不讓進屋是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