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木堡之變,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天裂大禍,幾乎將建立不足百年的大明王朝一舉摧垮,幾乎讓蒙古人看到重現大元帝國榮光的一線希望。然而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我們的蓋世英雄橫空出世。辛棄疾的那句“看試手,補天裂”並沒有在開禧北伐中實現,卻是一直等到240年後才終於找到屬於它的主人——于謙。
于謙,生於明太祖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卒於明代宗景泰八年(明英宗天順元年,1457年),明太宗永樂十九年(1421年)辛丑科進士,明代最偉大的民族英雄。于謙很小就表現出驚人氣質,七歲時就有一位高僧見到他便驚呼:“他日救時宰相也!”。于謙23歲中進士,深得明宣宗(朱瞻基)器重,歷任監察御史、巡按江西等要職。于謙一生以清正剛直著稱,明英宗正統十一年(1446年),已任兵部右侍郎(正三品加銜)、巡撫河南山西九年,政績頗高,朝廷將其加銜晉升爲兵部左侍郎,享受二品俸祿。
于謙非常清正,每次進京從不帶禮物,京官們多少有些失望。有人勸于謙:“您不肯送金銀,難道不能帶點土特產?”于謙莞爾一笑,甩了甩兩隻袖子,說:“只有清風。”吟詩一首:
絹帕蘑菇及線香,本資民用反爲殃。
清風兩袖朝天去,免得閭閻話短長。
這就是“兩袖清風”的典故。所幸當時三楊主政,不需要送禮,于謙每次進京辦事,上午彙報,下午就可以得到批覆,還沒有感受過吃拿卡要的風氣,所以愈發正直。然而三楊去世后王振當政,風氣爲之一變。碰巧當時有一位御史也叫于謙,曾經頂撞過王振,王振暗中記下“于謙”這個仇人。有一次於謙向朝廷舉薦參政王來、孫元貞二人接替自己的巡撫職位,巡撫是中央派駐在地方的協調官,參政則是布政使的副官,相當於副省長,于謙舉薦參政接替巡撫本是很正常的人事工作,但王振把兩個于謙搞混了,看到舉薦奏疏覺得是個機會,準備整他。而那些每次眼巴巴望着巡撫大人送禮卻被于謙搞得大失所望的京官們一聽說王公公準備整這傢伙了,興奮得汪汪直叫。通政使(中央辦公廳秘書局局長)李錫彈劾于謙擅自推薦人選取代自己,是因爲久久不能提拔,以此來表達對朝廷的怨氣。法司據此將於謙逮捕下獄,上升到了毀謗朝廷的高度,甚至準備論死。結果羈押三個月後,王振終於搞清楚自己認錯人了,於是釋放于謙,但貶官爲大理少卿(最高法院副院長,正四品)。從死刑到貶官,全都繫於王振一句話,認錯人,可見當時明朝的司法公正已經受到權力的侵染,不再是明初那般清正。
不過於謙威望已經很高,河南、山西的吏民伏闕上書,請求留下於大人,周王、晉王兩位藩王也出面讓于謙回當地。須知明太宗系藩王造反成功,他深知藩王對中央集權的威脅,大大限制了藩王的權力,藩王也明白參政的敏感性,一般不輕易干政。現在兩位藩王甘願冒政治風險出面干涉于謙的任職,可見人望之高。王振也無奈,只好同意于謙以大理少卿銜巡撫河南、山西。于謙這一干,就又幹了十年,在兩省巡撫任上一直幹了十九年。
正統十三年(1448年),于謙終於升官了,朝廷召其爲兵部左侍郎。第二年也先大舉入寇,兵部尚書鄺埜隨明英宗親征,于謙在兵部主持工作。旋即,土木堡大敗,皇帝被俘,大量公卿突然死亡,也先趁機攻向北京,宣府、大同、紫荊關、古北口、密雲的守軍紛紛潰敗,瓦剌數十萬大軍在北京城下成功會合,包圍九門。也先提着明英宗在城下耀武揚威,要城內的人趕緊投降。
面對這樣的窘境,北京的留守朝廷陷入一種癲狂狀態,很多人在危急關頭並不是首先考慮如何禦敵,而是追責甚至泄憤。衆人怪罪是王振造成天裂之禍,當庭打死了王振的黨羽錦衣衛指揮使馬順。明英宗出征後,皇弟郕王朱祁鈺監國,但這位長在深宮的皇子又豈是大將之才,現場看到活活打死人這樣的場景居然嚇得站起來就跑。于謙連忙拉住郕王,讓他當庭宣佈王振有罪,馬順該死,又拼命在一片混亂中安撫殺紅了眼的官員們,終於讓大家漸漸冷靜下來,一片混亂之中於謙的袍袖都被扯得碎粉!事後,留守北京最大的官員吏部尚書王直緊緊握住于謙的手,激動得泣不成聲:“國家全靠先生了,一百個王直都沒用!”于謙也毅然擔起責任,以區區侍郎身份主持朝廷工作,應對土木堡之變這樣前所未有的巨大突發危機。
翰林侍講徐珵首先提出應該南遷首都以避戰。明朝本有南北兩京,危機時刻,暫遷南京也合情合理,郕王初時也很心動。畢竟也先挾土木堡大勝之勢,風雷般撲向北京,羣龍無首的明廷確實非常危險。但是于謙力排衆議,怒斥徐珵,要求郕王必須留在北京,堅決打擊也先的囂張氣焰,不能遷都避戰。很顯然,于謙纔是真正的寇準再世,王振完全沒有踩準節奏。
不過現在明廷的情況可比寇準時的宋廷危急得多,尤其是國不可一日無君,眼下明英宗被敵人俘虜,敵人還以其爲要挾,形勢對比過於懸殊。于謙當機立斷,要求擁立郕王爲帝,主持大局。郕王也很愕然,向于謙表示謝意,于謙卻凜然道:“臣等只是憂國,不是爲了私計。”很快,明廷決定,由郕王即位,改次年爲景泰元年,史稱明代宗、景泰帝。遙尊明英宗爲太上皇,並將明英宗兩歲的兒子朱見濬立爲皇太子,以安人心。
由於明英宗帶走了京營的核心架構,並在土木堡全部打散,現在北京的防禦確實很空虛。但于謙並不驚惶,以景泰帝的名義傳檄九邊勤王,很快聚集了22萬大軍,包括在土木堡之變中作壁上觀,不及時出援的一些宣府、大同主力將領。這其中最主要的是鎮朔將軍、宣府總兵官楊洪和都督同知、大同總兵官石亨。儘管他們在土木堡之變中形跡可疑,尤其是石亨在陽和口一觸即潰,將明英宗暴露在蒙古輕騎的直線追擊下,已被免官調查。但他們畢竟久爲邊將,威望和軍事素質都極高,國家用人之際,軍事上必須仰仗他們。于謙用楊洪率兩萬宣府精兵守住北京正門,石亨爲右都督,掌管五軍大營。楊洪、石亨又舉薦了很多正在接受調查的將領,于謙將他們分派鎮守九門和紫荊關、居庸關等重鎮。
于謙在北京準備停當,也先的大軍也很快來到城下。其實以國家實力對比,也先也不至於能將大明一口吞下,衝擊北京也只是爲了搶奪更多利益,不過做得越嚇人,訛到的錢也就越多。由於手握明英宗這個巨大的人質,也先自信能訛到不少,獅子大開口向太后(明宣宗皇后孫氏)開出了一億兩白銀的價碼!須知中國自古是一個貴金屬匱乏的國家,在美洲大開發之前,金銀是很稀有的,明朝一年的財政收入也就是兩百萬兩白銀左右,這個數字顯然是不現實的。不過太后和皇后還是很積極地籌錢,爭取能儘量讓也先大爺滿意。但是後宮的私財能有多少,也先瞄準的是國庫。現在於謙掌權,他顯然不會從國庫中支出一分錢來贖人,而是要堅決打擊!儘管錢皇后不斷地湊到錢,私下派人跟也先保持溝通,但于謙卻下令北京各門堅守,並計誘也先大軍輕入,在北京城下痛擊了瓦剌軍。
也先一時也搞不清楚皇后和于謙之間到底是有分歧還是合夥在騙自己,但無論如何手中有皇帝這樣的人質,明軍還敢這樣痛擊自己,不怕撕票麼?繼而明軍又多次打擊瓦剌軍,而且於謙派兵守住紫荊關、居庸關等後路,讓跟着也先入關來撿錢的部落大爲驚惶,一時矛盾四起,搞得也先反而焦頭爛額。站在也先的角度,這很讓人想不通。也先拎着明英宗來到城下,對着城上大喊:“你們的皇帝在我手上,應該是我要挾你們纔對!你就算不肯馬上給錢,也應該客氣點好好商量對吧?怎麼敢真對我動手?”
也先覺得自己問得理直氣壯,于謙簡直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然而於謙的回答令所有人都無比震驚——他直接對着城下的也先開了炮!
沒錯,于謙沒有答話,而是直接對着手裡拎着明英宗的也先開了炮!估計明太祖和胡三舍泉下有知,都會被這份決絕所震撼。雖說儒生均知亞聖有訓:“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但對着君王開炮的畢竟前所未有,除了造反的也就只有于謙做得到了。不過當時更直接的效果是追隨也先的衆多部落徹底崩潰了,這個回答很堅決地表明瞭漢人已經不想要這個皇帝了,這一炮當然沒有擊中也先和皇帝,但也先太師許下捏着這個人質就能跟隨他入關來狂搶而沒有絲毫危險的承諾已經被這一炮擊得粉碎。
沒辦法了,也先只好氣急敗壞地帶着諸部開始撤退。由於慌不擇路,于謙又早已在他們的退路做好守禦,蒙古諸部在歸途中頻遭打擊,各部落的損失甚至比明軍在土木堡更大。挾大勝之勢,手握對方皇帝做人質,結果反而敗得如此之慘,也先不被氣死已經是心理素質出衆了。至於明英宗,也先灰溜溜地把他挾回草原,又跟朝廷反覆交涉,于謙代表朝冰冷拒絕。也先又私下和錢皇后聯絡,皇后倒是很積極地籌款想把老公贖回來,但一則她私下籌的錢太少,二則沒有渠道送出去。就這樣拖了一年,也先一分錢都沒得到,白養了皇上一年。最後,也先也失去了耐心,灰溜溜地把明英宗無條件送回。至此,土木堡之變圓滿解決,擊敗了瓦剌侵略者,“救”回了被俘的明英宗,而這一切,都是于謙的功勞。
蓋世英雄!在皇帝被俘、滿朝痛哭的混亂局面下,于謙挺身而出,給王振定罪,否決遷都,擁立新帝,痛擊侵軍,拒絕和談,最終迫使也先主動將明英宗送回,這比寇準簽訂《澶淵之盟》的功績更加偉大!南宋權相韓侂冑曾發起規模浩大的開禧北伐,大文豪辛棄疾激動地寫下了“看試手,補天裂”的豪邁詩句。但事實上,開禧北伐最終草草收場,這句豪氣通天的詩詞一直等到240年後,才找到真正配得上他的主人——于謙。
對於朝廷而言,權力結構已經發生劇變。明英宗由皇帝變爲太上皇,更重要的是他的班底已經在土木堡死光了。景泰帝新登皇位,在北京保衛戰中立功的文武大臣迅速填充成爲新的班底。這其中,最重要的當然還是于謙。于謙不但救天下於水火,他的一身正氣更是令政壇爲之一振。本來大明官場似乎有一種明太祖鐵腕肅貪的效果逐漸散去的效果,貪官污吏和違法亂紀行爲逐漸擡頭,甚至出現了王振這樣的鉅貪,但于謙的橫空出世卻似一泓清氣,重新澄明宇內。而他那種面對敵人拎着皇帝當人質,卻毫不猶豫地一炮打過去的果敢決絕,比之明太祖親斬胡三舍亦毫不遜色。
這簡直就是一個爲臣版的朱元璋,面對又一個如此量級的對手,貪腐惡魔不禁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