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十日晚,昏迷了兩天的我醒來了,刺目的燈光照的我睜不開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模糊的看清自己在一個帳篷裡。我想說話卻感覺到嘴無力張開,才發現自己的頭上裹着繃帶。一個護士正在仔細的記錄着什麼。忽然,頭感到一陣生猛的劇痛,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觸動着,而後又失去了知覺。
半夜時分,當我第二次清醒過來,才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是躺在牀上的。這時,一個很年輕的護士發現了我的異動,立刻通知了醫生。一個穿着軍服的醫生很利索的給我做了檢查,給護士交代了一下便出去了。過了一會兒,我覺得有些力氣了,便對看護我的護士給予感激的笑容,我希望她能理解我,我需要幫助。護士會意的笑笑很和藹的問:“你好,你口渴嗎?”我搖了搖頭,眼睛看着繃帶,直到他幫我解開了繃帶。我忽然感覺輕鬆了很多,便試着說話,竟然聽得清楚。人總是會產生錯覺的,從清醒到現在我一直被束縛在一個脆弱的環境裡,所以心裡也自感覺脆弱了許多。我得知自己已在貴陽,便把家裡的聯繫方式告訴了護士。
不知過了多久,文遠和弟弟攙扶着母親一步一趨走了過來,父親蹣跚着緊跟在後面。母親依舊穿着那件橘黃色的棉衣,只是已很陳舊,憔悴的面容顯出歲月的滄桑來。母親熱淚盈眶緊緊握着我的手,不住的噓寒問暖。我嘴拙說不上來,努力想坐起來,苦於找不到支點,只好勉強躺着。父親和藹地安慰了幾句,便招呼母親出去。文遠興奮地說:“你回來就好了,好好休息,待會來看你。”弟弟沒說什麼便跟着父母走了出去。看着他單薄的身體,無限的愧疚涌上心頭。當初離別時,他還是個挺精神挺強壯的小夥子,現在一定吃了不少
苦。我想着也許是路途有些遠,奶奶纔沒有來。幾年前,一幕幕翹首期盼歸來和送別的畫面如在眼前,眼淚又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後來才知道,奶奶在我走後兩星期就逝世了。我是她最溺愛的孫子,別離時卻是離得最遠。聽弟弟說:“奶奶昏迷的那兩日,每次醒來都會叫着我的小名問我回來了沒有。”父親總是痛苦的欺騙奶奶,說我已在回來的路上。在停藥兩天後,奶奶失望的走了。
清醒後的第二天中午,在我執着的要求下勉強出了院,和父母住在一個帳篷裡。弟弟寸步不離的陪在我的身邊,我跟他關係很好。我總會跟他討論幾句哲理性的話來啓蒙他,而他也很聰明,還不時提出新的觀點。有一次,他的筆記本上寫了兩隻小老鼠的愛情故事,人人喊打的傢伙在他筆下栩栩如生,讓我倍感激動。我知道他是有天賦的,只是我給他買的很多書他不甚看。文遠一早上忙着照顧家裡人,也不曾來看我。後來,我要求弟弟陪我去祭拜奶奶,弟弟很理解我,便扶着我慢慢地走到營外不遠處的一個小山樑上,他說這裡可以看得見奶奶。
弟弟告訴我,奶奶是火化的,骨灰就在前面的山上,說着不由自主哭了起來。我看着樹木遮蔽的山頭,風雪肆虐的在林間吹來吹去,這一定不是奶奶嚮往的地方,她一定很冷吧。奶奶曾對我說,她喜歡清淨的地方。她要我們把她埋了,我總是執拗地說要火化,以至於她從來都很擔心自己的後事。
奶奶是個佛教徒,在海藏寺入的教,還分給了一個法號。奶奶說,火燒了的東西都會灰飛煙滅,三魂七魄被燒掉,就投不了胎了。我總是拿着科學的幌子反對奶奶,後來她便不與我爭論了。只是在我詆譭神靈的時
候,她還會爲我懺悔。現在才知道,虛空的東西也會變成一種信仰,而信仰是無法改變的。
奶奶在鄉下供着道教的觀音菩薩,後面貼着八仙過海和西方諸佛的畫像。有管人間煙火的地藏王菩薩,也有神通廣大的如來佛祖。天上的三教歸一了,世上人們眼裡他們便是一起的。其實,觀音菩薩原本是佛教弟子,只爲拯救人間疾苦才轉世爲女兒之身。也許,女人的天性是最善良的吧。
奶奶上香是有時間的,十幾年如一日,從沒間斷過。如果某一天因爲一些突然地事而忘了上香,她總會覺得心急如焚,而後做雙倍的禪事彌補自己的過失。奶奶每次都誦相同的經,磕相同數量的頭。她相信自己的誠心已經感動了上天,每次大小有事,總會跟神聯繫起來。這些年我們只好迎合奶奶的意思,幫她請香和買蠟。畢竟,中國的許多鄉俗裡是離不開鬼神的。我每次心煩意亂的時候,也會拿幾本佛經看看,真的很管用,不一會兒我心裡的疑雲便煙消雲散了。也許是佛教本身虔誠的意志感動了我。
我痛恨自己沒有完成奶奶的心願,即便是地凍三尺,也當掘地三尺。我頭痛難忍,弟弟扶我回去。現在的日子,人們大都不知道時間,所以過得有些茫然和不知所措。照這樣下去,人們終究會走到奔潰的邊緣,誰都逃避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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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感覺有些眩暈,我以爲是自己的原因。後來聽到人們慌亂的喊聲,才知道地震了。一家人慌亂的站在一塊,沒有親人朋友的緊緊地抓着自己的包裹。一副驚恐不安的樣子。文遠衝我笑笑說:“事已至此,我們還能做什麼呢?等着天降大任於斯人吧。”我只是輕嘆了一聲,縱然生死已不由命,但誰會忍心看着親人離去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