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的另一邊是一個昏暗而幽靜的峽谷,不要說人跡,連動物活動的跡象都看不到;高大的樹木遮蔽了本就不甚溫暖的陽光,空氣愈發顯得寒冷,每一次呼氣,都帶着茫茫白霧。
朵拉走在隊伍的最後,從門裡伸出右腳,剛一踏上雪地就深深的陷了進去,身體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摔個狗啃泥,不由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呼。
威廉一直站在門邊,漫不經心的伸出一隻手,抓住她揹包上的帶子,隨意的把她拎了起來,穩穩的放在布蘭身邊。
看着朵拉呆萌的樣子,布蘭哈哈大笑。
門在威廉眼前慢慢變小,魚梁木上臉的逐漸顯現出來,與長夜堡地下的那張臉極其相似:枯癟的額頭,緊閉的眼睛,塌陷的臉頰,嘴不斷的合攏,直到雙脣抿成了一條直線。
最後人臉還發信號似的閃現了一下微弱的光芒,當牛奶般的白色散去之後,這顆魚梁木看起來和威廉見過的其他心樹一樣,樹皮灰白如骨,葉色深紅,有如染血的手掌,樹幹上刻有人臉——沒有任何奇特之處。
“這裡的魔法很活躍!”
身後傳來瑪格麗驚喜的聲音。威廉轉過身,看到一身雪白的瑪格麗,俏生生的站在雪地裡,好像一朵盛開的冬雪玫瑰。
她伸出手,指向面前的一處空地,白色的手套讓她的小手看起來胖胖的,非常可愛。
突然一根細細的藤蔓衝破凍土與冰雪,在她面前筆直的向上生長,直到比她自己還高才停了下來。一片白茫茫中間突然多了一道晶瑩的綠色,彷彿在白色的畫布上撕開了一道小小的裂痕。
這一次,她沒有借用威廉的魔力。
布蘭對眼前種種神奇或者怪異已經不再驚訝,但還是忍不住跑過去,好奇的打量。
眼睛也從莫羅婭腳下爬了出來,觸手在雪地上留意下一行微不可查的痕跡,飛快的爬上了藤蔓,上下爬動,似乎愛不釋手。
不過塞外的天氣實在太冷,眼睛只是稍微停留了一下,一隻觸手就被凍在了藤蔓上,其他觸手慌忙蠕動起來,一起向外使勁。
布蘭好像聽到了“啪”的一聲,非常微小,然後眼睛就從藤蔓上飛了出去,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在雪地上砸出了一個淺淺的凹陷。
觸手亂舞,眼睛翻過身來,一溜煙的朝莫羅婭爬了過去。
看着落荒而逃的眼睛,布蘭又忍不住哈哈大笑,雖然眼前是一片單調的白色,他的心情卻不可抑制的快樂起來。
威廉走到瑪格麗身邊,向她豎起了一個大拇指。她對魔法的使用已經非常熟練,現在唯一的制約,就是藍條的長度。
瑪格麗不禁莞爾,接着神情有些失落,幽幽的說道:“長城不僅擋住了野人和異鬼,也擋住了其他的東西。”
威廉握住瑪格麗的手,笑吟吟的看着她,“別擔心,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瑪格麗嫣然一笑。
峽谷被高高的山坡三面包圍,山坡被冰雪覆蓋,光滑而陡峭,只有朝南的方向看起來還能夠通行。如果是一般的旅人,只能先朝南走,然後再折返向北。
但在威廉的魔力支持下,瑪格麗控制着幾根藤蔓,沿着一個較爲平緩的坡度向上生長,一直通到山坡的頂部,纏繞在幾顆士卒鬆上。接着更多的藤蔓冒出頭,顫顫巍巍的生長,很快就編織出了一條有扶手、好像繩梯一樣的綠色通道。
登山的時候,布蘭和朵拉興奮的走在最前面,不一會兒就爬到了山坡的頂部,不過下山的道路還沒有搭建好,他們只能在山頂東張西望,嘻嘻哈哈的的玩鬧。
突然布蘭高興的叫了起來,“我記得這裡,後面有一條大河,前面不遠處也有一條大河。”
朵拉瞪大了眼睛使勁眺望,“在哪裡,在哪裡?”
“呃,走的話,還要走很久啦。”
“那也叫不遠?”朵拉沒好氣的拍了一下布蘭的小腦袋。
柔軟的手套打在厚實的帽子上,布蘭基本沒有什麼感覺,他朝朵拉做了個鬼臉,“我那時候是在飛,當然不遠。”
威廉和瑪格麗也走了上來,正好聽到了他們倆的對話。
默默的看了看這完全被冰雪所覆蓋的陌生世界,瑪格麗的面色有些蒼白,寒意從心底涌起,再厚的衣物也無法抵擋,她不由自主的繃緊了身體。
威廉回頭張望,只看到羣山起伏,林海莽莽,視野裡卻沒有灰藍色的絕境長城。
「這裡離長城可能很遠。」
他回憶了一下地圖,說道:“我們可能已經在鬼影森林裡了,位於先民之河與鹿角河之間。”
瑪格麗看向威廉,眼中全是柔情,笑意在臉上盪漾,“這可真是個好消息,少走了好一大段路程。”
莫羅婭凝視着北方的天空,淡淡的說道:“還有一個壞消息。”
暴風雪要來了。
天漸漸黑下來,烏雲更沉重地壓向地面,籠蓋了蒼茫的大地,使得黃昏立即變成了黑夜。
風嗚嗚地吼叫,卷着大團大團的雪花,像冰龍般怒吼着在曠野上肆意奔跑,向所能觸及的一切渲泄它瘋狂的力量,整片整片的森林都在風雪中淒厲地搖晃。
在一個背風的半山腰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方方正正、好似房屋一樣的建築,傾斜的尖頂上,一團沉重的積雪不甘心的滑落,露出了裡面的一抹綠色,更多的雪花漫天卷地落下來,旋即又抹去了這代表着生命的色彩。
不過在風雪無法侵入的樹屋裡,綠意盎然。
九顆筆直高聳的哨兵樹拔地而起,整齊的排成三排,外圍的樹尖都向中間靠攏,密密麻麻的枝椏有規律的互相交疊,形成了尖尖的拱頂;藤蔓圍繞着哨兵樹青灰色的樹幹生長,一層又一層,密不透風;茂盛的青草整整齊齊,好像一張柔軟的綠色地毯。
從無到有隻用了一個小時,雪地上就憑空長出了這樣一個足以抵禦狂風暴雪的大樹屋。
放光的戒指掛在屋頂的一根枝椏上,柔和的白光足以照亮樹屋裡的每一個角落;戒指正下方有一小塊沒有長草的空地,黑色的地面上有一個刻滿了奇特花紋的銀色小圓盤,圓盤徐徐的散發着熱量,在這滴水成冰的時刻,屋裡卻溫暖如春。
樹屋內部也有很多藤蔓牆壁,隔成了幾個區域,瑪格麗和莫羅婭在一個“房間”裡,處理一些女人的私密事情。
威廉走到“大廳”,看到布蘭和朵拉都脫下了厚厚的冬裝,光着腳在草地上嬉笑奔跑;玖健背靠着藤蔓牆壁,坐在青草上,凝望着屋頂。
今天的魔力消耗又很大,威廉想多休息下,於是走到玖健身邊坐了下來,準備閉目養神。
突然玖健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帕門爵士應該和我們一起來。”
“爲什麼這麼說?”
玖健用憂鬱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難道這不是他的命運嗎?”
威廉不相信綠先知能夠預知未來,有這本事,森林之子又怎麼可能會先後被先民和安達爾人打敗,以至於失去了家園,還瀕臨滅絕?
可難道要告訴玖健,他所信仰的一切,只不過是某個無良的老傢伙製造的幻覺,好讓他心甘情願的去送死?
死很可怕,但比死更可怕的,是信仰的崩塌。
“這當然是他的命運。”威廉戰術性的咳嗽了兩聲,整理了一下思路,“所謂命運,不過是一個個選擇的組合,對於帕門爵士來說,他只是做出了一個選擇,無論他怎麼選,這個選擇都將會成爲他命運的一部分。”
一個慘淡的笑容在玖健的臉上浮現,“那不是命運,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