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錐心的刺痛讓葉初雪猛地驚醒。她揪住自己的襟口大口喘息,胸口像是堵着一團羊毛,讓她眼前一片發黑,拼了力掙扎着用拳頭砸上牆板,總算驚動了隔壁的人。
不一時有人敲響了門:“你怎麼了?沒事吧?”
葉初雪的心悸漸漸平復,一面撐着身子坐起來,一面說:“你進來。”開了口才發現嗓音黯啞,一點活力也沒有。
外面睢子也聽出了異樣,推了推見房門拴着,索性走到窗邊,從窗口跳了進去。
房中一片昏暗,只有葉初雪雪白的臉格外刺目耀眼。睢子已經,兩步奔到她身邊:“你怎麼了?”
葉初雪仍覺胸口悶得說不出話,只是指着矮几一味搖頭。
睢子從沒有伺候過人,要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問道:“是要喝水嗎?”他奔過去,矮几的銀壺中只有漿酪,也顧不得許多,便倒了一碗捧到葉初雪的面前來。
她接過喝了一口,只覺一股腥羶之氣迎面撲來,忍無可忍哇地一聲全吐了出來,一時心頭煩悶至極,順手將那隻銀碗摔了出去,發出一聲脆響,漿酪灑了滿地。
睢子惱怒起來,皺眉道:“即便不愛喝,也不用摔東西吧,你這是……”他撿起碗,回過頭的一瞬間,看見葉初雪伏在榻邊,痛哭失聲。
睢子嚇了一跳,連忙過去扶住她的肩膀問道:“怎麼了?你哭什麼?是不是太難受?還是女人懷孕了總是喜怒不定?”
葉初雪自己也覺得這脾氣發泄得太沒有道理,只是再如何冷靜地審視自己的心情,卻止不住眼淚,一切都毫無道理。她只能抽抽噎噎地說:“我的心口疼,疼得就像是被人刺了一劍。”
睢子不以爲然:“疼得哭成這樣,你多大啊?”
葉初雪倒是被他數落得破顏笑了起來,自己也覺得實在太過丟人,抹了一把臉坐起來,背轉身去找件長袍披在身上,這才低聲道:“多謝你。”
睢子一時也不急着離開,反倒在他榻邊坐下,問:“是不是做了什麼噩夢?”
葉初雪仰起頭,看着頭頂的帳子,幽幽地嘆了口氣,說:“當初我剛剛渡江來到北方就遭遇仇家追殺,身受重傷,被晉王所救。他爲我療傷,帶我來到龍城,又精心安置我於親信府中。我經不住路途奔波半道昏過去,醒來的時候他就守在身邊,我說口渴想喝水,他便給我端來了一碗漿酪。”
睢子這才知道剛纔那一陣發作是怎麼回事,只是仍然迷惑:“然後呢?你也這樣摔碗發脾氣?”
葉初雪忍不住笑了笑,語氣仍是睢子最熟悉的,說起平宗時不由自主的溫柔深情:“不,他給我換了一碗水。”
“所以你是在生氣我沒有像他那樣照顧你?”
她沒有回答,只是繼續說下去:“喝完了水,他揪着我的頭髮把我拽到外面街上,大庭廣衆衆目睽睽之下,指責我暗中策劃了延慶殿之變,然後將我扔進了宗正寺的大牢。”她擡起頭看着睢子的眼睛,神情中有一絲哀婉的軟弱:“我一定是思念太過了,纔會在剛纔心頭刺痛的一瞬間,第一個念頭就是想到他。”
在她瑩光澄澈的注視下,睢子面色卻暗淡了下去。他勉強笑了笑:“看來我還是對你太好了。若是當初在燕然山,在雲山之中,也像他那樣對你……”
“他會殺了你。”葉初雪不等他說完就冷冷地一盆冷水澆過去,末了還要補上一句:“不用等到他知道,我就會先讓你葬身狼腹。”
睢子微微變色,冷笑道:“葉初雪,如今你就不怕得罪我了?現在你身邊還有誰保護你?狼?還是他?他在什麼地方?”
一句話也將葉初雪的氣焰壓了下去。
他在什麼地方,她大致是能猜得出來的,這也是她不顧一切說服平衍放自己南來的原因。然而此時此刻,心頭悸痛隱隱仍在,她心中發虛,居然不敢再篤定了。“睢子!”她捂着胸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問:“咱們到雒都還有多久?”
“昨天已經能看見雒都的城牆了,天亮咱們就出發,到中午就能到了。”
葉初雪點了點頭,一時卻沒有說話,只是低頭盤算。
她面上那種神情睢子一看就明白,登時跳起來:“你又在打什麼主意?我可只答應護送你到雒都,可沒答應還有別的事。”
然而葉初雪並不爲他激烈的態度所動,靜靜看着他,目光越來越沉靜明亮,含有令人無法抗拒的力量。睢子在這樣的目光下終於無法不妥協,只得問道:“好吧好吧,你要我做什麼,先說出來聽聽。”
“陛下隻身前往落霞關,我怕他有危險,睢子,我求你去……”
“不行!”睢子跳起來就往外走:“我只管你的事情,別人的事情不管!”他大步走到門口開了門,想了想到底氣不過,轉身怒視葉初雪:“你有什麼難事我都能幫你,但也只能是幫你。他是皇帝,身邊數不清的鐵衛將領,你讓我去幫他?!我憑什麼幫他?我拿什麼幫他?只怕我剛到他面前就被他千刀萬剮了。你真以爲那男人能不計較我綁走你的事?”
“我知道。”
“知道你還好意思開口?”他真的生氣了,暴跳如雷:“你就一個人,只有我能保護你。你卻讓我去幫他?葉初雪,你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就算你把他再當心肝寶貝,那也是你的事。旁人美這個義務幫着你去相思。你給我好好睡着,等天亮了就出發,我把你送到雒都就算萬事大吉,從此你去折騰你的那些是非,我回雲山跟我的兄弟們縱橫大漠,咱們誰都別找誰了。”
葉初雪不等他邁開步子出門,就說:“你答應我這一次,我可以勸他赦免你的罪責。”
一句話更加激怒了睢子:“我沒有什麼罪責要等他來赦免。”
“你希望你的族人永遠在雲山之中不見天日?”
一句話拖住了睢子的腳步,他本已經一腳跨出了門檻,卻又生生站住。
葉初雪自然不會給他拒絕的機會,一連串地說了下去:“你們步六狐部只剩下三千男丁,躲在雲山之中如何保存血脈?只有到草原上去,與諸部通婚,才能保住你步六狐部血脈不絕。如今漠北之地也已經歸順了龍城,沒有陛下的許可,你就算想去極北之地,也過不了草原大漠。”
“不需要他網開一面。”
“你不需要,旁人呢?你們步六狐部呢?”葉初雪知道自己切中了要害,於是放緩語氣,循循善誘:“當日你昆萊到阿斡爾來,曾與陛下商議,用緹弧部舊日所居的鼓山換取步六狐人的臣服。我能勸說陛下,以你的救駕之功重續這個約定。三千步六狐子弟,如果能在鼓山安居娶妻生子,將血脈延續下去,這纔是你最大的功績。”
睢子哼了一聲,問道:“救駕之功?你爲什麼一口咬定他一定會有危險?他身邊那麼多人,你真覺得需要我去救?我也只是匹夫之力而已。”
葉初雪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之前狂亂的心跳總算舒緩了下來,“我只需要你做一件事。”
睢子真正詫異了:“什麼事,你先說,我看我做不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