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使者突然出現在龍城的永昌門外,雖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但好在連日來鴻臚寺一直在接待各國來的使者,並非全無準備。
自四十多年前太武帝*汗平定西羌,打通了通往西域的南路之後,與西域各國便通商往來頻繁,十年前平宗平定渤海國,遼東和北邊高車烏桓等國雖然仍未平服,但彼此之間兵戎暫息,也有不少互市貿易,因此北朝新帝登基,幾乎長江以北以及西域諸國都有使者前來。這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南朝來的使者。
鴻臚寺當然不敢怠慢,一面使人飛速前往永昌門設綵棚儀仗,請南朝使者略爲休息片刻,一面請示晉王平宗和樂川王平衍,由他們商議敲定下了迎接規格。平衍本已經離開晉王府去召集賀布部子弟,剛出了門沒多久,又被平宗叫回去,那邊大鴻臚和禮部尚書都已經到了,幾人火速議論了一下,都覺得南朝使者到的時機太過蹊蹺,決定平宗和平衍先不出面,探探對方虛實,改由汝陽王平寧牽頭,禮部尚書賀婁元光,大鴻臚李釗,太常柳賀,以及龍城幾位新晉有爲的年輕宗室,並衆人屬官親往永昌門迎接遠道而來的南朝使者。
這邊商議定了,由平宗親自擬定接待名單,那邊一邊飛快地去召集諸人,一邊也有人將這份名單給龍霄送去一份。
龍霄看罷這份名單向王越冷笑道:“你們晉王和樂川王架子真大,我千里迢迢從鳳都到這兒來,連他們的面都見不着?”
王越登時額角冒汗,連忙安撫道:“尊使誤會了,晉王和樂川王一直都在期待與尊使會面。只是大典前夕,他們二位事務繁雜,不能親自前來迎接,特特委託汝陽王接待尊使。汝陽王是當今陛下的親生父親,龍城宗室莫不以他爲尊,即便晉王和樂川王也要對他禮讓三分。”
龍霄卻只是一味冷笑,拍着王越的肩膀說:“我也知道,派這麼個頭銜虛高的王爺敷衍我也不是你王兄的本意。我這人王兄也知道,最是嘻哈隨便,若只是我一個人的事兒,誰來都好說。只是我身爲南朝使者,身後有鳳都舉朝文武百官看着,貴國這不是不給我面子,是不給鳳都面子,既然如此也就沒什麼好說的,趁着還沒進龍城,打道回府還來得及。”
他說着便起身向綵棚外走。王越明知他不過是在作態,卻也不好不去攔着,連忙過去拉住他跺腳道:“尊使脾氣也真是急躁,這不過是個暫定的提議,尊使有不滿,卑職代爲轉達,哪裡有扭頭就走的道理?”
龍霄冷笑:“他們忙,我就不忙?我從鳳都到龍城,三千里路都走過了,他們走到這永昌門來能費多大力氣?我知道,客隨主便,我也不爲難你們,但我既然帶着鳳都滿朝的誠心來,你們好歹也得有點誠意吧?”
王越連連稱是,將他安撫下來,轉身跟鴻臚寺的來人交代了幾句,讓他們速速向晉王稟報。
聽了鴻臚寺的彙報,平宗和平衍兩人相顧苦笑。平宗問:“這個使者是什麼來頭?倒是難伺候的很。”
近些日子,平宗專注軍隊的調防補給,將日常事務一律交給平衍處理,到此時才覺得事有蹊蹺。平衍倒是知道得十分清楚,“是龍霄。”
平宗於是也就恍然了:“原來是他,難怪!”
這語氣倒讓平衍意外了,問道:“阿兄知道這個人?”
“何止是知道?”平宗在鳳都也是有自己的眼線的,雖然最近自己這邊狀況百出,南朝的消息卻也還靈通:“你猜咱們這位南朝公主在鳳都的盟友是誰?”
“難道就是這個龍霄?”平衍徹底驚異了:“可我怎麼聽人說當初永德長公主之所以會壞事就是誣陷龍駙馬與南朝太后之間的姦情啊?”
“世無定勢,涉及政局尤其如此。當初南朝長公主壞事,牆倒衆人推,人人都恨不得與之撇清關係。那個羅邂還是她的入幕之賓,不照樣靠着踩她一腳成了鳳都朝堂上的新貴,一時間的風頭把這位龍駙馬都壓了下去。據我在鳳都的眼線彙報,長公主得以死裡逃生,全靠了這位龍駙馬出手相助。這事做得着實漂亮,知道內情的人自然會說他不念舊惡襟懷大度;不知道的人自然更加不知道永德公主去國遠走,她手上那些人脈家底就都落在了龍霄手裡。”
“如果真是這樣的前塵恩怨,永德公主又怎麼會將這些交給龍霄?”平衍聽得嘖嘖稱奇。
平宗也不知想起了什麼,神色中略帶着一點無奈:“不給他又能怎樣?生死關頭總得有舍有得。她捨棄對她來說幫助不大的根基,換得一個根基牢靠的盟友。在這樣的利益交換面前,以前那點齟齬恩怨都可以略過不談了。”
平衍默默拿起碗喝了一口漿酪,才笑道:“看來這位龍駙馬也是個殺伐決斷的厲害人物。倒正巧是他來,這就有點兒意思了。”
“是啊,意思深得很。”平宗自然明白他話中所指,微微笑了一下:“我聽說,本來是打算讓羅邂回來的,不知怎麼這位龍駙馬突然對這樁公務感興趣,使了些小手段讓羅邂很吃了點兒虧,於是就變成了由他出使。”
平衍聽着擰起了眉:“他這麼想到北朝來,只怕還是因爲她。”
平宗早就想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自從那日夜裡從草原的石屋回來後,就沒有任何人再見過葉初雪。平衍忍了忍,到底沒忍住,問:“她現在在哪裡?”
平宗卻沒有回答,而是說:“咱們剛剛議定了對付賀蘭部的方略,他就趕到了永昌門,你覺得這是巧合嗎?”
“自然不是。只怕還是有人傳遞了消息。”平衍嘆了口氣,沒有說出心中所想的那個名字。
好在平宗也沒有追究,而是順着思路說下去:“傳遞消息也沒有那麼快,終歸還是人家料在了前面。但龍城局勢瞬息萬變,肯定是有人協調兩邊步伐,才能步步都打在點兒上。你以爲現在這龍霄是爲了咱們沒有露面不高興?他其實還是要牽住咱們,不讓咱們有精力去籌備出兵事宜。他這樣鬧正坐實了我心中的猜測,如果平宸稱帝,定然與南朝有關。”
“這樣你還不認爲葉初雪是演了一套苦肉計嗎?”
“如果真是苦肉計,這個代價未免太大。”平宗不肯改口,憂慮重重,“這個女人太擅於抓住對自己有力的機會,從無到有,將事情搞大。我擔心的是,連她都被人利用了。”
平衍卻不肯相信:“她能被人利用?她那麼精明的人。”
平宗略覺煩亂,把話題扯回來:“這龍霄倒是不好敷衍,看來你得出面了。”
平衍苦笑:“你看,他們這個辦法還挺有效。你可只給了我一天時間去召集人馬。”
“讓焉賚去,反正他閒不住。”
“你還真不心疼他。”平衍笑起來:“他那一身傷,怎麼能不好好養兩天?”
平宗無奈地搖頭:“要逼着他回去躺下,說不定他就偷偷跑了。到時候連人在哪兒都找不到。不如讓他忙着,你府上太步輦的人有多餘的撥兩個擡着他走,他身體好,不會有事的。”
商議既定,平宗親自送平衍出門,臨分別時突然想起一件要緊的事來,握住平衍的胳膊低聲說:“你見到龍霄要留意他身邊的人。”
平衍有些驚異地看着他。
平宗說:“居中兩邊協調的人想必你也知道是誰。我聽說你將她逐出了龍城,有誰比南朝使者更合適做她的掩護呢?”
平衍沒想到他竟然知道自己與晗辛的事兒,面上一紅:“我明白了。”
平宗拍了拍他步輦的扶手:“以龍霄的潑皮習性,你未必能彈壓得住他,我今夜設宴爲他接風,他要見我你只管往我身上推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