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很快便鬧到了刑部去,人證有劉貴中和肅城的諸多百姓,物證有香雪的屍體,可謂人證物證俱在,對沈凌很是不利。
但好在這事兒沒人指證這事兒是沈凌親手做的,最壞也只不過是個指使豪僕殺人之罪。而且還可以分辯成,是那底下奴才行事沒有分寸,失手殺人。最壞的結果也不至於傷及性命。
嚴家一口咬定是沈凌做的,沈凌對沒做過的事情絕不承認。刑部叫了身家所有年輕家丁過來,讓阿中辨認,阿中說那人當晚蒙着面,且他又被嚇得糊塗,根本沒記住那人的眼睛。說是除了對太傅府的腰牌記憶很深之外,別的一概不清楚了。
一時這案子便也無從下定論,兩廂僵持着。
即便如此,皇上卻也因此而對沈家相當不滿了。還特意把宸王叫過去,問了一下對這件事情的看法兒。
“幸虧本王聰明啊,知道有時候即便是真相,卻也不能拿出來說。不然父皇的氣性只怕更大了……”宸王說得雖說是得意的話,但卻未見得有什麼得意的感覺。
容菀汐知道,此時宸王的心裡一定不好受。
皇上問宸王對這件事情的看法,如果宸王向着太傅府那邊說話,說這事兒不可能是沈凌做的、以沈凌的品性做不出這樣的事兒來,非但起不到幫沈凌的效果,反而會害了他。
所以宸王說的一定是對沈凌不利的話。
宸王悠閒地靠在小書房的椅子上、雙腿搭在書桌上,搖頭晃腦地說道:“本王就和父皇說啊,說年輕人之間嘛,一時鬥氣亂了分寸,也是再正常不過。小凌雖說今年已經十八了,但他一直就只知道在府中讀聖賢書,也沒怎麼歷練,估計心智就和十四五歲的孩子差不多……”
“那嚴譽平時就是個極其囂張的主兒,如今兩人因一個美人兒而爭執起來,嚴譽一定說了不少難聽的話。小凌又沒什麼城府,被他這麼一激啊,想着讓人去教訓他一下,也是情有可原。但是說指使家僕殺人,那是絕對不會的。還望父皇能從輕處理。”
容菀汐笑道:“如此一來,可就等於定了表弟的罪了。”
“那有什麼辦法呢?事情繼續鬧下去,對誰都沒好處。父皇只是想要快點兒平息了此事,不要讓百姓拿皇親國戚的事情多做議論。至於孰是孰非,他是根本不在意的。如今連我也說,小凌一定做了這派人到嚴家找茬的事兒,父皇便更有下定論的由頭兒了。一定會趁早解決此事”,宸王道,“這樣一來,至少不會讓此事牽連到本王。”
容菀汐點頭,也只有這樣的處理,纔是最穩妥的。太子打的算盤是,宸王一定會去皇上那兒爲沈凌極力分辯,如此自然會惹惱了皇上。沈家給皇上丟了臉,皇上再覺得宸王和沈家一條心,如此宸王在皇上面前,可是徹底失勢了。
但宸王並未一味地爲沈凌求情,只是就事論事的說明情況,皇上對沈家再怎麼不滿,也不會牽扯到宸王身上。
“還有一件事兒……”宸王道,“今兒一早,大理寺卿遞上的摺子中說,曲福城主動要求提審他……看來大哥在曲福城那邊也下了功夫啦。”
容菀汐眉心一簇……太子在曲福城那邊也下了功夫?是何功夫?
之前皇上命淨塵司的張公公親自作爲聽審,陪着大理寺卿提審曲福城,曲福城那嘴巴,可是如同被鍊鐵封住了一樣,嚴得很。這下卻忽然主動要求被提審,是何道理?除了招供之外,只怕也沒別的意圖了。
但是招供……
這個節骨眼兒上招供,對太子非但無害,反而有利啊。
宸王說的,太子對曲福城下的功夫,想必就在於此。太子讓曲福城主動招供他,皇上反而不會相信。皇上會以爲,是有人指使曲福城這麼做,而這個人是誰呢?除了宸王之外,就沒有旁人了。
近日沈家出了事,宸王擔心皇上因此而責怪他,便想要用太子的事情來轉移皇上的注意力,以穩固自己這一陣子在朝中的地位……這簡直再合情合理不過。不光是皇上,就連朝中的大臣們,也一定會往這邊想。
但是誰也不會把宸王叫過去問什麼,宸王便也沒有分辨的機會。只能吃下這啞巴虧。
太子這是在用咬自己的方式來栽贓別人,實是高明得很。
“只要我這邊警醒着些,沈家的案子就是不痛不癢的,掀不起什麼大風浪。但是加上曲福城這事兒,結果可是大不相同”,宸王一攤手,倒也沒見有多愁苦,就好像是說一個打賭的小輸小贏似的,“但這一次,本王只能由着他算計去,沒辦法採取什麼應對。”
容菀汐知道宸王是不計較這一時的小輸小贏的,之前他有贏的本事,現在他則有輸的擔當。因而只是隨意笑道:“是啊,要是我們出手去找曲福城,反而着了太子的另一道兒。太子那邊,既然已經想到了曲福城,便一定有萬全的準備。一是直接讓曲福城去招供,往死了往他身上潑髒水,二是引我們入局,直接往我們身上潑髒水。”
如果宸王派人去找曲福城,很有可能讓太子那邊早就蹲守的人給抓個正着。到那時,宸王可就是有口說不清了。連憋着委屈吃悶虧的機會都沒有,直接御前對峙吃明虧。
太子在暗處,他們在明處,且又有大理寺那邊的“旁觀者清”,宸王現在是多做多錯,只能踏踏實實地按兵不動。做一回老實的小媳婦兒,逆來順受。
容菀汐心裡是挺爲宸王覺得可惜的,覺得宸王布了這麼大一個局,最終還是讓太子給逃了,而且很有可能惹得自己一身腥。但是看宸王現在的樣子,怎樣也沒憋悶之感哪。
說起自己的事兒,還不如說起沈凌的事時那般憂愁呢。
可見這隨後的髒水,也在宸王的預料之中。
殺敵八千自損三千,也算是個小勝。
宸王很有野心,但卻也很能沉得住氣。容菀汐對他,真是愈發好奇了。頗有些靜坐看好戲,期待之後發展之感。
隨後,不過是兩日的功夫,連日的喧囂就都塵埃落定了。
皇上找宸王問話的下午,就叫了沈太傅入宮去,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反正次日一早兒,沈凌就自己招認了,說爲了給香雪報仇,的確指使家丁去嚇唬嚴譽,不想家丁失手,誤殺了他。
且又親自將那個動手誤殺人的家丁帶到公堂上,由着魏東啓宣判。魏東啓當即便判了那家丁秋後斬首,且判了沈凌一年牢獄。
魏東啓判那家丁,是人人都能料到的事兒,但是判沈凌,的確有些出人意料。但卻也是百姓們都願意看到的結果,且也讓嚴家那邊說不出話來。
如果沒有皇上的授意,魏東啓豈敢這麼果決地判沈凌的罪?沈凌可是皇貴妃的親侄兒,不怕冒犯地說,便也是皇上的親侄兒,一年牢獄之罪,豈是他這公子哥兒能受得了的?
但魏東啓不僅判了他的罪,且還下令將他即刻關押。這可真是包公轉世,當世青天哪!以魏東啓那奸猾的性子,就算皈依佛門了也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沈凌的案子剛結了,大理寺那邊就提審了曲福城。曲福城一口咬定,是太子命他做這貪污之事,他貪污來的銀錢,九成給了太子,自己就只是留了一點以做鋪墊官途之用。不僅如此,還說了太子在三淮那邊吃喝嫖賭的諸多罪行。有的沒的,都說得十分真切,讓人聽着就好像事情正在發生一般。
皇上派了張忠全在一旁聽着,回頭兒這些話,自然都落在了皇上的耳中。大理寺提審像曲福城這樣的犯人,通常都不會立刻宣判,而是要將提審的筆錄記錄下來,交給皇上過目,由皇上裁決。
張忠全送上大理寺的摺子之後,不到一個時辰,皇上便判了曲福城的死罪。但卻也不想要把這事情鬧得太大,所以沒給曲福城開什麼特例,仍舊是秋後問斬。
第二日一早兒,太子就上朝了。
皇上的意思是,太子靜了這一陣,已知己錯,以後一定會嚴格看管府中的奴才們。
一場風波,便因另一場風波戛然而止。看似十分突然,但朝中有思量的大臣們,卻是誰都明白這其中的干係。那些個原本在太子和宸王之間搖擺不定、不知道選誰的大臣們,此時更是不敢表態了。
一切,彷彿又回到了原點,又回到了太子沒被軟禁之時的樣子。但一切,卻也還是有些許不同。
太子被軟禁的事兒,不可能像是沒發生過一樣。只要太子一天沒座到皇位上去,便總有人記着他這被軟禁的恥辱,總有人覺得他位置不保。
宸王自打下朝之後,便在書桌上寫東西。容菀汐看到,那是一份寫有很多人名字的名單。宸王將這些名字全都寫完之後,又將一些名字,用硃砂筆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