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劍凝視飄雪的臉:“伯母是哪天……”
“八月十號。咱們班來了好多人,所有的事都是他們幫着辦的。”
“他們總算沒有讓我失望!”高劍語氣鬱悒,眼神鬱悒。
飄雪強作高興:“他們一直也沒讓你失望啊!咱們班出了十九個大學生,十二個大專生,八個中專生。高老師,您怎麼高興不起來呀?”
高劍長長吸口氣又長長地吐了出來,又痛心又不甘地看着飄雪。
“我怎麼能高興起來?你竟然不在其中!”搖搖頭,困惑地看着飄雪。“你怎麼會考不上,這怎麼可能?北中的頭號種子會落榜?這不是天方夜譚嗎?以你的資質、成績、知識面是絕對能考得上的。說說,飄雪,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說出來,咱們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補救了?”
飄雪一陣心酸——怎麼能說,既然放棄就要放棄得徹底!收收心,穩穩神,調低睫毛,似羞愧似難堪地說:“高老師,您說的不完全對。資質並不是萬能的,好的成績也不一定能考得好,臨場發揮纔是關鍵所在。我有好幾科都沒考好,尤其是數學,後邊的附加題讓我作得亂七八糟,可能連一分都夠戧拿到。加上我填的志願過高,所以纔有了今天的結果。”
高劍擺下手:“可是,模擬考試,除了政治你可科科都滿分呀。而且,模擬試題和高考試題,在難易上並沒有太大的出入,你說你怎麼能答得糟糕吧?我不信,我絕不信!”
飄雪苦笑:“也許命該如此吧。考試那幾天我就是不靜心,答着答着題就走神兒,其實也沒什麼事。”平靜地看着高劍。
“臨場發揮是挺重要,但你說服不了我。即便是你神思恍惚,答出的卷子也會超過斯佳麗和玉如意的,我說錯了嗎?”
“高老師,您再說我就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了。”
“好好好!說說你這段時間是怎麼過的吧。”
飄雪掃了眼四周:“很好過。媽沒了,活兒也少了很多,除了三頓飯、洗洗衣服、收拾衛生就是睡覺,這不,剛纔我還賴在被窩裡呢。”說完不好意思的笑了,彷彿被人逼着說出很難爲情的事。
高劍搖搖頭,從口袋裡掏出煙和火。
“不好意思!明天我一定買盒煙。”飄雪看着高劍薰黃了的手指。
“煙這個東西本來就是害人的,我幾次想戒,最後卻總是不成功。一遇到事就想吸,一有煩惱就想到它,唉!這已經成了一個惡性循環了。”高劍嘆口氣,很認真地看着飄雪。“我教了八年學,你是天分最高的學生,不上大學實在可惜,實在是個損失!這個事實不是不能補救的,考慮一下,看看能不能復讀一年?費用什麼的你不用擔心。”
“不了。”飄雪簡單又爽快地答,黑黑的眸子如兩口深井,讓人無法看清裡面的風景。
高劍焦急又不懂:“爲什麼?爲什麼不再給自己一次機會,就這麼放棄你可甘心?”
“我怕再次落榜,我怕自己再也沒有勇氣面對周圍的人。我自尊心太強,我輸不起,所以,我寧可現在這樣。”
高劍慢慢靠在椅背上,一股挫敗感油然而生。
“對不起!我讓您失望了。”飄雪低着頭,臉現惶恐,像個犯大錯的孩子。
高劍擺下手,狠狠地吸菸,濃濃的煙霧從他的口中噴出,形成一團朦朧的煙雲罩住了他的臉。隔着煙雲,他放鬆眼部神經,立刻,眼睛四周又酸又澀。然而,他不能流淚在她的面前,於是,趕忙併住氣息,控制那上升的淚。
——她是優秀的,這決不會錯。可是她又偏偏沒有考上,這怎麼可能?一定是哪裡出了毛病,該怎麼找出這個毛病呢?……咳!算了,算了,做事後諸葛還有什麼意義?還是想想她目前的生活吧。扔掉菸蒂,他看着她溫柔地笑了。“你完全想象不到,這兩個月我去了哪裡?”她茫然的小臉讓他笑出了聲。“臺灣。我去臺灣省親了。”
飄雪不問,可她的眼睛卻偏偏在追問。
往事驀然撲上心懷,高劍微微凝滯了下眼珠兒,急忙端起水杯大大喝了一口水,似乎想用溫熱的水壓制住正在擴散的傷感。
“世事難料,滿以爲已不在人世的爺爺,身體居然非常的好,而且一點兒也不糊塗。若是父親還在的話……”高劍微微垂了下頭,然後又迅速擡了起來。“這是個遺憾,無法彌補的遺憾!但是,有些遺憾卻是可以彌補的,你說對不對?”慢慢搓下臉,憂傷地看着她。
飄雪不出聲,只靜靜地和他對視,俏臉蒼白,美目迷茫,不勝依依。
高劍迅速伸手入懷,拿出一疊錢遞給她。“拿着,這是生活費。以後,你們姐仨的生活由我負責,直到你能真正負擔得起爲止。”無怨無悔,彷彿在贖罪。
“不,高老師,這可不行。”飄雪像見到毒蛇一樣立刻跳開。
“這怎麼不行,爲什麼不行?”高劍站起來穩穩走到飄雪前面,抓住她冰涼的小手,把那些錢放進去,然後很適度地握着她拿着錢的手。
“你要自尊自強,這我支持也贊成。只是,你千萬不要誤會,我這是關愛,是一個兄長對一個妹妹的關愛,是比水晶還清純的關愛,你能拒絕嗎?如果你拒絕,我不僅會心痛,還會無地自容。你那麼善良,是不會讓我心痛,更不會使我難看的,對吧?”鬆開手,他快速吸口氣,趕緊接着說:“其實我一直有個願望,一個很不切實際的願望,可以說是個奢望吧!今天,索性都跟你說了吧。原先,我有個妹妹,她九歲那年患上腦炎不治,那年我十五歲。妹妹長得非常美麗,而且聰明伶俐,一天到晚纏着我問這問那,好奇得讓人愛不夠。可是,她竟然死了!我幾乎崩潰,飯吃不下,覺睡不安,整天神思恍惚的。母親嚇壞了,帶着我左一個醫院右一個醫院地看,結果沒病。母親斷定是妹妹的鬼魂纏上了我,於是便四處打聽‘奇人異士’,又左一回右一回地給我驅邪去魔。半年後,我終於解開了那個心結。母親擔心我舊病復發,就勸我去認個妹妹。我覺得這個主意很好,就採納了。於是,開始在周圍尋找。”他牽着她走到椅子邊坐下。“也許我的要求太高了,那個妹妹一直沒有出現,我的心也在一年年的尋找中苦不堪言。可是,我不放棄,我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爲開。”微微揚下頭,他眼神憧憬而又快慰。“兩年前,當我看見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的夙願得償了!你還記不記得,當時我點完你的名字後停了一小會兒?告訴你,我興奮極了!激動得雙手顫抖,真想馬上跑到你跟前告訴你——妹妹,我可找到你了!你不知道我爲了找你,脖子都僵了,眼睛都花了!從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妹妹了,我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就差沒有適當的機會告訴你了。現在,我要正式地告訴你——你是我妹妹,永遠是我妹妹。所以,從今兒起,你要改口叫我大哥,不許再叫老師。‘大哥’這兩個字,能使我體味到親情的溫暖和享受;而‘老師’卻會使我內疚,愧悔和深深的隔閡。我不要後者,我辛辛苦苦找到的妹妹怎麼能和我分心眼兒呢?我不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輕輕撫摸下她垂着的頭,繼續傾訴。“
我希望你開心快樂,盼望你無憂無慮,渴望你幸福!可是,我……唉!擡起頭,叫我聲大哥,讓我重溫一下做哥哥的幸福吧!怎麼不擡頭?不肯叫,還是不想叫?若是不肯,我可不答應啊,若是不想我就更不答應了!”彎着腰,偏着頭看她的臉。
飄雪把頭又低了低,似乎存心不讓高劍看她的臉。
高劍呼地靠在了椅背上,皺着眉看着飄雪嚷嚷:“叫一聲大哥真的那麼難嗎?你是不相信那個故事,還是不相信我的真誠?如果是前者,你完全可以去問我的母親;若是後者……我無話可說。”
飄雪搖搖頭,再搖搖頭,眼中雲集的淚水,忽然變成了一串串淚珠滾下臉頰。
高劍的心一寬,接着又是一酸,卻故意一驚一乍。
“噢!我知道了。怪我怪我,難怪你叫不出口。既然要結金蘭,哪能沒有道具呢?”站起來,拍拍她,“我去弄幾炷香來,咱們正正經經地對着蒼天三叩首,這樣你就會心無雜念地喊我大哥了。等着,我馬上回來。”說完,奔門而去。
飄雪站起來:“大哥——。”
那浸潤着濃厚淚意的聲音,一下子就拖住了高劍的腳。他驀然回身擁她入懷,輕拍其背,沙啞着嗓音說:“好妹妹,好妹妹,……”
飄雪拱在高劍的懷裡,邊哭邊問:“你這是變着法兒地讓我接受你的饋贈,對不對?”
高劍的眼中也蕩着淚影:“淨胡說。你曲解了大哥的心意,難道就不怕哥哥難受嗎?”
飄雪嚶嚶地哭着。
高劍讓飄雪哭了會兒,然後拍拍飄雪。
“好了好了!流淚的儀式就到此爲止,下面該是禮物贈送儀式了。”給她擦擦淚,過去拿起炕上他帶來的塑料袋,衝着飄雪微笑。“認了妹妹就得有禮物,看看,我可是處心積慮地要認下你這個妹妹呀!你怎麼能誤解我的動機呢,我很傷心哪!”努力表現傷心的模樣,偏偏那滿眼的欣慰怎麼也不讓傷心侵入。
“不是,人家不是——”急忙辯解,可一碰見高劍笑吟吟的眸子,飄雪立刻就閉上了嘴,還微斜着眼球瞪着他。
看來,撒嬌真是女孩子的天性!
高劍立即被感動了,點點飄雪的額頭,柔着聲音誇:“好孩子,這樣纔對。”把塑料袋推給她。“打開看看,從海峽那邊帶回來的,只此一件。你若是看不中,可得等我走了再表現出來,否則我又要傷心了!”說完,歪着頭笑。
飄雪也跟着高劍笑,可剛剛笑了一半,兩顆又大又圓的淚珠便骨碌碌滾了下來。
高劍臉上的笑倏地消失,一邊給飄雪擦淚,一邊在心裡感傷地想:“多美的女孩子!偏偏只能做妹妹,這人生的排列組合,還真折磨人哪!”
飄雪抱緊那包東西,淚瑩瑩,聲顫顫地說:“謝謝大哥!我一定會喜歡,哪怕是一片羽毛,也是大哥的心意,我都會珍惜!”看着他的臉,她不無感傷地想——如果真有這麼個哥哥該有多好!
“珍惜就不必,常穿就行。還有,那個‘謝’字以後可不要再說了,否則,我可……”皮帶上的呼機忽然響了,高劍拿下呼機看了看,臉上立刻出現了一抹掃興。“我約了人,得走了。你自己慢慢看吧。”說完向門走。
“大哥,哪天來吃頓飯,嚐嚐我做的菜怎麼樣?”
“一定。學習那麼棒,手藝肯定不錯。”
高劍走了。
飄雪望着高劍的身影遠去,在心裡喊叫:“來生你一定要做我的哥哥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