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揚說話歷來不含水分,然而,五百萬可不是小數目。一個小個體戶,傾其所有也就百八十萬,即使政府再扶持,貸五百萬也只是個玩笑而已。
門路找盡,關係託遍,沒有一個人敢來冒這個險的,最後,一籌莫展的飛揚只好求助他不願求助的李興亞。
貸款的事剛剛有了眉目,風雷便氣沖沖地找上了門。
“大哥,風風雨雨這麼多年,咱們兄弟都能同甘共苦、共同進退,爲什麼如今的小弟卻不夠資格做你的合夥人了?”
“兄弟,今時不同往日,我們都押上了全部的家當,還背了一身的債。你是我的兄弟,我豈能把你也搭進去!”
“你只想到你的兄弟,卻偏偏沒有想到你的愛人?難道你就忍心搭上她嗎?”
“不同的,我們生死與共。”
“我們也可以有難同當啊?”
飛揚看着風雷,欣慰又矛盾:“那要看是什麼難?能不當的我不會讓你當。”
“不管你同不同意,我是一定要加入的。如果你再不答應,我只好去找她了,找她我不說這事,我要說說那些匯單的事。”風雷明顯威脅。
飛揚苦笑:“歡迎加入,兄弟。”
風雷如願以償地笑了:“放心大哥,我會守密。”
剛剛擺平了風雷,紅霞又哇哇叫着也要加入,又指責又抱怨的,弄得飄雪只好按她說的辦了。
收了紅霞不打緊,惱了澤西,怒了林濤,一個找上飛揚,說得嘴丫子冒沫兒非加入不可!一個泡上了風雷,說得口乾舌燥,不讓加入是不行的!一個是飛揚的朋友,一個是風雷的摯友,一個不能說“不”,一個說不得“不”,最後一律接納。
接下來是找房子,搞裝修,辦手續,作各種計劃。緊鑼密鼓地忙了三個月,在春暖花開之際,霓裳時裝批發中心準備就緒,靜等着開業了。
四月的一天,太陽還沒有出來,林濤便帶着他的一幫哥們兒,扯起了綵綢,掛起了鞭炮,貼上了對聯,串好了彩燈,系妥了拉花……人人都在忙碌,人人都喜上眉梢。
總經理室內,早到的賓客坐了半屋子,大家吃着、喝着、談着、聊着、說笑着、高興着。
飄雪略略寒暄就出去了,半個點過去了還沒回來,把半屋子的客人落給的她的股東們。
飛揚沒吃多少,沒喝多少,說的也很少,眼睛滴溜溜地直往門口瞟着。
霓裳時裝批發中心的發起人是飛揚和飄雪,後來風雷、紅霞、澤西、林濤陸續加入。飛揚的股資最多,按資排輩,董事長一職非他莫屬,可是他就是不幹,還義正詞嚴地說:“如此做很難讓大家心服口服,我建議選舉產生這個董事長。”
其他股東無話可說。
邪的是,選舉會上,六個股東五個投了飄雪的票?呆楞片刻,飄雪便以一對五據理推脫,駁得五張嘴都無言以對。
大家算是開了眼界,不管是老友,還是新識,人人驚訝又佩服,平時軟語輕言的女孩子,口才竟是這般的了得!
飄雪放了心,以爲她的目的達成了,誰知營業執照辦利索之後,所有證件法人欄裡打的都是“蘭飄雪”三個字!她爲此又氣又惱,又憂慮不已。
營業大廳內,設計巧妙美觀大方的隔斷裡,掛着形形色色的時裝。白衣藍裙的服務小姐,亭亭玉立在井然有序的時裝旁邊。真應了那句話——靚裝美人,相得益彰!
白衣白裙的飄雪,默默穿行於林林種種的時裝中間,美目瀏覽着繽紛的色彩,心卻陣陣悲涼!
“……這不是她想要的,再響再亮的名牌,再雍容華貴的禮服,再斑斕絢麗的時裝,也填補不了她心靈上的空缺。那未名湖上的風光,那圖書館裡的氛圍,那博學教授的講解,那美妙柔情的文學天地……失去了,都失去了!失去的總價值遠遠超過了這些東西的總和。唉!人生真是殘酷,爲什麼老是被命運選擇?難道今生註定就這麼被選擇下去嗎?…
…”她痛苦地想着,迷離地看着,不知不覺流下兩行淚。
飛揚出了總經理室,進了財務科,從財務科出來又去了食堂,從食堂出來就挨個辦公室找,找來找去也沒找到要見的人,他禁不住一陣慌亂,一陣惶急,正暈頭轉向之際,見澤西走了過來,於是他不管不顧地大聲詢問:“看見董事長了嗎?”
澤西指了指營業大廳。
飛揚呼地一下從澤西的身邊走了過去,直奔營業大廳,左巡視右觀瞧,他終於撲捉到了一個白色的身影,立即歡天喜地躥了過去,氣喘吁吁抓住一隻白生生的小手,半是寵愛半是抱怨地嚷嚷:“怎麼跑這兒來了?害得我好個找。”
飄雪想笑,不料卻嘆了口氣。
飛揚輕輕皺了下眉毛:“怎麼不開心呢?”
飄雪搖搖頭,指指千姿百態的時裝。
“我在想,什麼時候才能甩掉這個華麗的大包裹?”
飛揚興致昂揚地望望“大包裹”,然後輕鬆回答:“用不了多久就會甩掉。”
“用不了多久是多久?”
“大概三個月,也許半年。”
“沒正經。”
“你想啊,那些一腔柔情的俠客,大腹便便的高官,顯擺咋呼的爆發戶,哪個能眼睜睜地看着一個漂亮的女孩子揹着個大包裹而不援手呢?他們不得打破腦袋瘋搶啊!當然,這其中也包括我。”
飄雪嬌嗔地搡飛揚一下:“你就胡說八道吧你。”
“真的,有咱們的飄雪坐陣,肯定會旗開得勝,生意興隆!”
飄雪甜甜地笑了:“來了多少人了?”
“該來的都來了。”
“還真給面子呀!”
“當然。他們不給別人面子,也得咱們蘭董事長的面子呀?”
“你還說?是不是你背後搞鬼,他們才全都投了我的票了?”
“老天!你怎麼剛剛上任就冤枉好人哪?我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呀!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搖着頭嘆氣,內心卻不得不佩服她的聰明機智。
“你就狡辯吧你,你就害我吧你!這些天我都沒吃好飯,沒睡好覺,你看看,我都瘦了?”嘟着小嘴,伸着手腕給他看。
飛揚雙手捧住飄雪的手,像捧一件珍寶,左右看看沒見着人,他突然低頭一下一下親吻着她的小手。
飄雪立即一驚,馬上往回縮手:“大庭廣衆,你怎麼這樣?”
飛揚不讓,握緊,轉身,攥着朝辦公室走,邊走邊一本正經地說:“時間差不多了,咱們去開會吧。”
飄雪像做了賊似的,邊走邊四下張望。
飛揚瞥着飄雪:“別看了,沒人。你就讓我握握吧,今天一整天我都沒機會握了。”說得可憐巴巴的。
飛揚真說錯了,在拐角處,有兩個女孩子正捂着嘴看着他們笑呢。
九點整,剪彩儀式正式開始了。賓客出來,集聚在霓裳門外的人羣微微騷動。請來的司儀立即工作,那詼諧風趣的語句,清脆悅耳的聲音,通過麥克風的渲染,分外的有感染力。人羣靜了下來,程序一項項地進行下去,當司儀興奮地宣佈:“接下來,請霓裳時裝批發中心的蘭董事長講話。”
掌聲響了起來。
飄雪走到麥克風前,先微笑後彎腰。
掌聲再次響了起來。
“各位來賓,各位朋友,首先,我代表霓裳時裝批發中心的股東們,感謝大家光臨捧場!”再次鞠躬。
掌聲第三次響起來。
飄雪一陣感動,下面的話,就像打開的水龍頭歡暢地流淌下去。
所有的目光都被鎖定,所有的心臟都在鼓動,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人人大睜着雙眼看着白衣女孩兒,聽着嫋嫋的仙音。
“……最後,我宣佈,剪彩儀式結束之後,三天之內,本公司售出的商品一律八折,以謝大家的支持!”
掌聲“嘩嘩”響
起。鎂光燈頻頻閃爍。
個體協會主席和銀行代表,同時拿起剪刀,一大朵絹花便從長長的紅綢上剪了下來,落在了臉如桃花的女孩子手中的托盤裡。
風雷振臂一揮,揭下來苫在霓裳時裝批發中心牌匾上的綵綢,澤西點燃了鞭炮,林濤拋灑着金銀花,紅霞和丹桂徐徐拉開寬大的玻璃門。
人們興奮地踏着滿地的落紅擁進門去。
王海平仰望金光閃閃的牌匾感慨萬千。
“這個孩子就是不凡,如果上了大學成績一定不只是這些。”
高劍也望着牌匾,他神色憂傷,聲音黯然:“可惜!不是大學放棄了她。”
幾天前的中午,丹桂急巴巴地跑到高劍的房間大叫:“表哥,你知道嗎?飄雪姐姐考上了大學,而且是北京大學呀?可是她放棄了,多可惜呀!”
高劍像被雷擊中了一般,整個下午沒說一句話。
“高老師,你說什麼?”王海平碰碰高劍。
“噢,沒什麼。我說他們都是好樣的。”高劍指指向他們走來的飄雪和飛揚。
“是呀,都是好樣的。”毛麗珊深深點着頭——她當然是知情的。
“高老師、毛主任、王阿姨,我真擔心你們走了。”飄雪一手拉住王海平,一手拉住毛麗珊。
“高老師,王阿姨,你們可得捧場到底,午餐不能沒有你們哪。”飛揚說。
“我得回學校了,有高老師在這兒就行了。”毛麗珊拍拍飄雪,暗暗尋思:“完美無缺的女孩是不是你呢?”
“不行,毛主任您可不能走。”飄雪急了,忘了避諱,拽住飛揚的手,半是撒嬌半是央求地搖了搖。“飛揚,你快說話呀。”
飛揚對飄雪點點頭又搖搖頭,然後捏捏她的手。
三個精明的人都明白了,立刻,一個喜笑顏開,一個痛苦莫名,一個嫉妒不已,前者在心裡歡喜地罵着:“混小子,瞞得我好苦,等回家再收拾你。”中者一動不動地看着那雙仍然牽在一起的手,那眼神就像看一個兇狠的巨人,搶走了自己珍藏多年的寶貝一樣。後者在心裡大聲質問,“這小子哪裡比我兒子強了?你爲什麼選他不選我的兒子?”
“飄雪呀,我得更正一下,以後可不許再叫毛主任了,聽着就彆扭。叫阿姨吧,聽了就舒服。”毛麗珊樂得眼睛僅剩一條縫兒了。
“那您留下,我馬上改口。”飄雪爽快地說,說完,臉色微微紅了。
“這——”毛麗珊有點無措——下午市局來人,她不在不太好,本打算儀式一結束就走,可是……
“媽,你怎麼這樣?讓你留下就留下吧。”飛揚說。
“好吧,留下。”毛麗珊說。
“謝謝阿姨!”飄雪高興,一下子挽住毛麗珊的胳膊。“王阿姨,您呢?”
王海平搖下頭:“我不行,下午要開會,準備工作還沒有做呢。”
“高老師,您也走嗎?”飄雪委屈地問,眼中忽然出現了淚影。
“我不走。”高劍點頭。她的眼淚就是無聲的子彈,每一滴都會讓他心痛。“是你們的開業大宴!我怎麼能不參加呢?是吧,我的副班長?”既然她選擇了他,自己就該祝福他們纔對。
“是呀,高老師,沒有您的午宴將會是個缺憾!”飛揚快樂地說。
飄雪用另隻手挽住王海平:“阿姨,您不是說把我當女兒麼?女兒今天開業,您不願意陪女兒吃這第一頓飯嗎?”情切切,淚汪汪。
“王院長,憑你的才幹,一個小會兒還用得着準備麼?留下吧,這兩個孩子多不容易呀!咱們不應該祝福他們嗎?”高劍說。
王海平不能不點頭:“好吧,留下。”
“謝謝阿姨!”飄雪欣喜地笑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立即奪去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各位請裡面參觀吧。”飛揚伸手述客。
一行人走進霓裳的大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