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半夏笑道:“都進去裡面了,還能壞到哪裡?人反而踏實,什麼都不想,一覺睡到中午阿騎交錢領我出來。要不是昨天進去晚了,晚飯沒趕上吃,一定可以睡得更好。趙總你不會也過夜吧,你給他們一張支票不就行了?”
趙壘嘆氣道:“不算罰金,我得繳兩百多萬,公司賬上一下子哪裡拿得出那麼多。我只得被他們監控着指揮業務員四處討錢。都快臨近春節,很多公司早就關門休息,哪裡討得到什麼錢,即使有,也是一些承兌匯票,最後還算對我網開一面,寫了張欠條,剩餘的春節過後繳上。我住了兩夜。這種事,不是親身經歷過,誰會相信?當真是匪夷所思。”
許半夏搖頭道:“怎麼那麼不公平,我得全數繳上,不繳就進去,拿房產證押一下以後拿錢贖還都不行,你們卻可以打欠條。什麼世道?”
趙壘道:“我們不一樣,我們有那麼大產業跟着,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他們怕你們這種私人貿易公司捲起鋪蓋跑掉。”
許半夏還是搖頭,道:“不,他們怕把你們這些外商逼急了嚇跑了,我們反正無所謂,愛怎麼抓就怎麼抓。”
趙壘點頭道:“所以,有那麼多人爲因素在,如果換你是老闆,你在國外,我這麼如實把問題彙報過去他們會怎麼想?當月的報表上看見這一大筆的非正常支出,他們會怎麼做?”
許半夏笑道:“是啊,老外可能想不到這些,稅務局逼急你們了還真會鬧事兒。”
趙壘擺擺手,道:“不,我問的不是這個意思,我想知道,從你這個做老闆的角度出發來看我們公司本月的這部分非正常支出,你會怎麼想怎麼做?”
許半夏這才明白,趙壘此來,並不是找她這隻天涯同命鳥一起惺惺相惜嘆幾口氣的,而是想通過她對他的老闆知己知彼,自己剛纔的開心似乎有點自作多情了點。不過她也不會太自怨自艾,想了想,道:“實話說,我對稅務知識也算是很瞭解的了,但是下輩子都不會想到還會有昨天這麼荒唐的事。按稅法規定,對方開具的發票有假,我們確實應該補繳,不過不必罰款。但我們的發票是通過認證的,他們稅務機關都沒看出有問題,出了問題卻還要我們承擔,這就強盜邏輯了,那以後還認證個什麼?最滑稽的是連個通知,給個準備都沒有,把我綁肉票似的操作,我要是沒經過這些事,你就是跟我說,我心裡也要打個問號,咦,哪有那麼不講道理的?只怕是這位趙總以前犯了個什麼大錯被稅務機關給逮了空子,說出來怕我們責難,所以編個這麼荒唐的謊言。這不是小數目,得好好查一查了。錢還在其次,這個趙總的信用可很成問題了。不用說,過了春節,措施先後會出來。”
趙壘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和我的想法差不多。”
許半夏心裡也不好受,不知不覺就幫趙壘一起擔心上了,非常誠懇地道:“趙總,我多說幾句,你別怪。我們不可能拿到稅務那邊的文件,所以只有憑自己一張嘴說。如果你們老闆對你還有點信心,應該是會過來調查,不過你那段時間很有可能被暫停工作。如果他們派人過來,那麼你還有救,可以帶他們去稅務局把情況講清楚了。但如果有人覬覦你這個位置的話,那就難說了,即使有稅務機關的口頭證明,也會有人以一句你當初決策錯誤,造成公司巨大損失爲由,對你發難。你這位置油水太大,不可能沒人懷疑你,也不可能沒人盯住你的位置,趙總你不能不預作打算,提防有人在這個時候拿這件事發難。”
趙壘點點頭,卻不言,只是靠坐在椅子上閉着眼睛想什麼,只有從交握的兩隻手上兩個拇指不停地變換位置纔可以看出他沒睡着。許半夏自己覺得剛纔那些話雖然說得嚴重,可趙壘應該聽得出她是發自內心,所以趙壘現在應該是在就他總公司的情況結合她許半夏的話,認真思考他目前所面臨的處境。而且趙壘一直處於高高在上的位置,他一定不會願意給許半夏看見他艱難處境下可能會因爲思考重大前途問題而導致的失神和暫時的軟弱。
許半夏見此乾脆走了出去,讓趙壘獨自清靜地想事兒。替人家打工,就是有這點不好,朝不保夕。
碼頭與堆場不遠,三輛車正好保證一輛在卸,一輛在路上,一輛在裝。許半夏在地磅房看了一會兒,然後到堆場與實物校對一下,基本沒有什麼誤差,國營大鋼廠拿出來的東西在計量上一般做的手腳比較少,不像小鋼廠的,總是緊湊地給你保持在負公差內。不過許半夏自己也是做這種手腳的翹楚,所以不怕別人耍滑。
都是大件貨,一車四件,裝卸非常之快,許半夏看了會兒後覺得有點冷,又跑去地磅房坐了會兒,隨後還跟車去了下碼頭,見童驍騎叉着腰很威風地在那兒指揮哪個先吊哪個後吊,見事情稍微告一段落,後面的車還沒跟上,纔跟童驍騎說話:“阿騎,春節前一直跟着我在外面,那些兄弟沒怎麼聚一下吧?”
童驍騎笑了一笑,道:“今天肯定是沒時間了,明天大年夜,也不可能,春節過了再說吧。”
許半夏聞言只是笑,伸出胖手重重地拍了拍童驍騎的背,好一會兒才道:“阿騎,我知道你是因爲體諒我最近的難處。你這就通知你那些弟兄吧,明天中午喝個痛快,玩個痛快。錢,你不用愁,我會解決。那些都是你的兄弟,你一個也不能丟。”
童驍騎道:“都是兄弟,不吃飯能丟?春節後再說。”一直沒有高辛夷的消息,童驍騎煩心得很。
許半夏笑道:“阿騎,別鑽牛角尖,春節前大家聚一聚,愛怎麼玩就怎麼玩,我不方便參加了。你是他們的大哥,舊年最後一天請客,是壓軸戲,不能不請。”
童驍騎不再反對,胖子這麼說,自然有她的道理,他也不是不明白,既然胖子說錢沒問題,那她一定找得到解決的辦法。所以這就着手打電話通知各兄弟。
許半夏趕回自己的公司,見趙壘的車子還在,鬆了口氣,雖然明明知道趙壘即使離開也肯定會打個手機與她道別的,不會悶聲不響地走掉。推門進去,才說出“外面……”,卻分明聽見不大不小的辦公室裡迴盪着平穩清晰的鼾聲,趙壘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轉移到沙發上,正抱着手睡得香甜。許半夏不自覺地放鬆了全身的神經,站在那裡目光柔軟地看着這個熟睡的人,看到趙壘睡着的臉舒緩坦白,若是毫無機心,平白比往日又年輕了幾歲,就像個大孩子似的,看着叫人心疼。
許半夏雖然很明白此時她應該出去,否則氣氛非常曖昧。但她就是不想出去,輕手輕腳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享受這難得的本不該屬於她的溫情。
只是好景不長,不知誰打進趙壘的手機,眼見趙壘閉着眼睛非常順手摸出手機接聽,言語之間,立刻,剛纔的不設防神情蕩然消失,似是即時進入了戰備狀態。聽趙壘的話,對方好像是郭啓東,於是,許半夏在心裡把郭啓東罵了個半死。
放下電話,趙壘也感覺到自己在女人面前這麼大咧咧地睡着似乎很是尷尬,掩飾地笑了笑道:“怎麼就給睡着了。”
許半夏當然在趙壘接電話的時候早恢復銅牆鐵壁,聞言當不知道似的,微笑地直接把話題切入工作,把自己當作中性:“趙總一定是想到解決的辦法了吧?到底是大將風度,臨危不亂。”順便送上一個馬屁。
趙壘看了下手錶,笑道:“還好,沒睡太久。我剛剛訂了張去上海的機票,準備今天就從上海飛去總部,等着他們來查,還不如送上門去哭訴,起碼掌握一點主動權,先洗了董事會幾個大頭的腦子。小許,你離開一會兒方便嗎?如果可以的話,你送我回家去拿一下行李和機票,順便送我去機場,我公司已經放假,不想再去叫司機出來。”
許半夏皮球一樣地跳起身,道:“好,趙總你等一會兒,我到地磅房交代一下。”
等許半夏三言兩語與地磅房的人說好事,回頭見趙壘已經出來,鑽進他的車裡在幹什麼。許半夏便過去問:“趙總,開你的車還是我的車?”
趙壘道:“開你的吧,我這輛扔在你這兒,放小區裡幾天不用,我反而擔心給偷了。給,鑰匙你拿着,喜歡你就開着。”
許半夏接過這把明顯比自己的精緻,而且沉甸甸比較伏手的車鑰匙,拿眼睛看了停在場地上的一黑一白兩輛車,心裡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