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辛夷來接的許半夏,告訴她陳家正熱熱鬧鬧地發喪,阿騎在那兒陪着,問許半夏要不要也過去。許半夏搖頭,打開關了半天的手機,道:“回家吧,回去洗個澡,正好吃中午飯。你也回家,最近太累,別的沒有,身體要養好。有什麼都不能有病。”
高辛夷點點頭,難得體貼地道:“知道了,可是我很久沒逛街了,今天心情不好,不逛街我會難受。胖子,一起去吧,我請你吃酸菜魚。”
許半夏閉上眼睛,靠在椅子上,嘆氣道:“這兩天全放到小陳的事情上了,我得惡補功課,回去起碼有二十個電話要打。你自己去逛吧,有時間也陪陪你老爹。”
高辛夷“哼”了一聲,道:“他纔不要我陪呢,陪他的人歲數比陪我的人平均年齡都要小。好吧,我把你送回家,你的車子給我玩一天。”
許半夏還是閉着眼睛,道:“沒天理的,你老爹那麼多好車,幹嗎看中我的車子?我今天還要跑出去,你去,把你的桑塔納2000開來跟我換。”
高辛夷道:“那容易,我叫我老爹開輛車給你,我就是不要他的臭車。”說完就給高躍進打電話,要他開輛車到許半夏住的地方,態度之強硬,沒一點商量餘地。
許半夏聽了假模假樣地大嘆一口氣:“唉,生什麼孩子啊,比生個討債鬼還頭痛。”
高辛夷聽了想笑,又不敢笑,道:“那也是我老爹花心害的,否則我多好一個人。”
許半夏當場就喝倒彩:“噓,不如我們換一把,你老爹給我,我老爹換給你,我還欠着我老爹一百萬沒還呢,你正好代我還了他。”
高辛夷道:“還什麼還,換我是你,你老爹敢問我還錢,我叫阿騎揍他一頓再說,天下哪有這麼變態的老子?比起你的老子來,我家那個還算是好的。胖子,我老爹送給你吧。只是我老爹好色,喜歡年輕美妞,否則你做我後孃蠻好。”
許半夏知道高辛夷是在打趣她,便道:“別的沒什麼,只有一個技術性問題沒法解決。我做你後孃後,你叫我娘我不會覺得怎麼樣,阿騎叫我岳母大人我就要吐了。”
才說完,許半夏的手機響,是馮遇。“胖子,一起午飯。不許說懶,我十萬火急。”
許半夏連忙答應,商量了吃飯地方,這才掛線,“野貓,一起去嗎?”
高辛夷忙道:“你那種吃飯不好玩,全是喝酒,我纔不要去。”
許半夏想說“今天不是喝酒”,但一想馮遇叫她去一定商量的是裘畢正與郭啓東的事,高辛夷去了也沒勁,便作罷。到了家,高辛夷還真開了她的車飛一樣就溜,奇怪了,她老爹錢那麼多,她什麼車不好買,爲什麼非要蹭她許半夏的便宜?似乎是她許半夏拿出來的都是好東西。
洗澡時候高躍進來電話,保姆接的。許半夏洗澡不能盡興,頭髮也沒有吹,就帶着漂染下樓取車鑰匙。高躍進一見面就笑道:“胖子,你得買新衣服去了。”兩人見面雖然不多,但因爲經常電話裡討論高辛夷的教育問題,已經熟得見面不用假惺惺。
許半夏一拍早就長得矯健結實的漂染:“上,親親胖帥哥。”漂染非常懂事,立刻衝上去趴上高躍進,兩隻前爪正好搭在他凸出的胖肚子上,鼻子湊在高躍進下巴“咻咻咻”嗅來嗅去。許半夏眼看着高躍進非常尷尬地一動不敢動,臉部肌肉發僵,只有兩隻眼睛盯着她全是威脅,連嘴脣都變形,這才道:“漂染,人家胖帥哥不喜歡你,咱不理了。”漂染依言退下,在高躍進雪白的襯衫上留下兩隻灰撲撲梅花爪印。
高躍進剛纔本想揭露許半夏哭過,可被漂染給嚇了回去,至此纔敢大大喘一口氣,道:“胖子,有點女人樣好不好?別把我女兒也帶壞了。”
許半夏道:“你女兒已經廢了,連我的車都敢搶,不用我帶都已經不是女人了。高總,你怎麼回去?”
高躍進一揚眉,道:“什麼?我親自把車給你送來,你連頓午飯也不請,連口水都不給喝?”
許半夏很是無辜地道:“正準備出去和朋友吃飯,可是朋友們不讓我帶漂染,我看帶上你也不方便。”
高躍進怎麼會聽不出許半夏又在揶揄他,只得笑道:“帶家屬一名應該沒有關係的,我正好還沒吃飯。”
許半夏道:“他們說他們怕漂染,不認識,不好打交道。”
高躍進也不是個好打發的,只是道:“沒關係,別怕害臊,我懶得爬上去喝茶了,就在下面等着你。”
許半夏看看手錶,道:“有句老話叫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打地洞,你們父女倆這點共性是不能否定的。這樣吧,我保姆燒的菜不錯,高總你在我這兒吃一下,然後要喝多少茶就喝多少茶,看電視也不會問你收電費,我兩個小時以後保證回來。”
高躍進見許半夏是真有事,便也不歪纏,取出名片,在後面寫了個地址給許半夏,道:“今天太陽很好,我在這個地方曬太陽,等下你吃完飯過去。”說完也不管許半夏什麼反應,車子一扔,自己走出小區去打出租。
許半夏一看地址,是個被稱爲本市後花園的天然湖旁邊的別墅區。那地方據說每一幢房子都按業主的要求設計,當年推出的時候,許半夏只有摸摸鼻子嘆沒錢。不知高躍進有什麼事情,好像今天就賴定她了的樣子。這個人精太精明,本來以爲他把女兒扔過來,多少也會自覺提出給點什麼好處,可至今沒有表態。或許也可以理解成爲他等着許半夏表態吧?
臨出門前照一下鏡子,眼皮還有一點紅,不過打死別人都不會相信她許半夏會哭。上一刻還哭天喊地,下一刻又要周旋歡笑,不得不佩服自己一下,水平還是有一點的。
她已經早到,沒想到馮遇和馮太太帶着兒子更是早到一步,可見他們很是心急。想到高躍進說的帶家屬一名,不由好笑,馮遇算是帶家屬兩名。
馮遇一見許半夏就道:“看來裘畢正混個政協每天去開會還是有好處的。我把那份文件拿去給我一個在稅務局的朋友,你知道他昨天來找我怎麼說?他說他們副局長親自插手這事,叫他別管。所以他昨天就把資料交還給我,他都不想留一份底。他奶奶的,黑得跟什麼似的。”
許半夏道:“自從上回被關係那麼好的稅務抓進去住一晚後,我就跟那幫龜孫子沒來往了,我本來以爲大哥你是找公安去的,其實你別管裘畢正,單是把郭啓東放倒的話,裘畢正這傻帽可能還會幸災樂禍地袖手不管,郭啓東一倒,裘畢正還混什麼混,你看着他遲早關門。他那公司的資金運作,要沒有郭啓東的話,誰都接不下來。你告到稅務去,查起來罰的是他裘畢正的錢,他還能不拼着老命上下活動?他既然混進政協,總歸還是有點能量的。”
馮遇一拍桌子,叫了聲“對”,又隨即笑道,“死胖子,早不說,害我走了彎路。本來昨天晚上就想叫你,可是你一直關機,幹什麼去了?”
許半夏做個鬼臉,道:“這兒現在只有一個胖子,死胖子反正不是我。”
馮太太道:“胖子你哭過?”話音才落,馮遇的眼睛就好奇地盯上來。
許半夏道:“不好意思,本來不想說的,小陳今早剛去世。”
馮遇驚道:“怪不得你這麼反常,連手機都不開。這就是我的不對了,不應該把你拖過來。胖子,你還是回去照應吧。兄弟一場,不容易。”
許半夏笑道:“出都出來了,你總得讓我吃了飯再走吧。別事情才談完就想找藉口扔我出去。”
馮遇笑道:“你肯不走當然最好,我還有事情跟你商量。是你的事。”
許半夏一見馮太太一臉笑意,不知什麼事,但她實在不是很笑得出來,反而是難得的一本正經地道:“我有什麼事?伍建設的事還早着呢。”
馮遇笑道:“你不要總是想着賺錢,年紀這麼大了也得考慮考慮終身大事。我有個親戚,在商檢做個副處長,三十三歲,離異,兒子歸他前妻。我看着他不錯,怎麼樣,你有沒有想法?有的話,我叫他過來?”
許半夏吃了一驚,有點自言自語地道:“你們不說,我還真忘了自己該考慮這件事了。不過大哥,公務員絕對不考慮,就跟中醫一樣,再好的人也不要。”
馮太太好奇地道:“胖子,這是爲什麼?公務員現在挺好的,收入穩定,福利齊全,工作也不累,家裡可以照顧得到,不像我家馮胖子三天兩頭都在外面應酬。你要是找個生意人的話,你們兩個都不着家,那家還成什麼家?”
許半夏不便說出她見過的有點權的公務員有多壞,吃喝嫖賭樣樣都來,最無恥的是花的還是別人的錢,一轉身穿上公裝,又是一副正經人的模樣。只是笑道:“那次給稅務的關進去一夜,我對公務員徹底恨透了,現在看見他們就討厭,說不出爲什麼。”
馮遇笑嘻嘻地道:“胖子你這是藉口,我看你前一陣批地的時候,與那些公務員還好得恨不得粘在一起,掰都掰不開。”
許半夏道:“那不一樣,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要我回家還對着這種人,我寧可夜不歸宿,露宿街頭。”
馮遇笑道:“那沒辦法了,你們沒緣分。胖子,你看那邊熱帶魚缸旁邊,三個人的那一桌,穿粉藍襯衫的那個就是。”
許半夏嘴裡沒有正經:“我不敢看,我最抵擋不住美色,如果是個帥哥的話,我得違背原則了。”但一邊說話,一邊還是扭頭去看一眼,見那個商檢的處長也正好看過來,便衝他笑一笑回頭。“還真是帥哥啊。不過還不如趙總氣質好,所以我還不會違背原則。”
馮太太笑道:“那麼說,趙總要是……嘻嘻,我不說了。”
許半夏強笑道:“阿嫂說就說嘛,趙總要是肯要我,我就不講原則了。可惜人家眼睛長在頭頂上,看不上我。”
許半夏越是這麼坦率,馮遇夫婦越是不把這話當真,一致笑嘻嘻地說不信,馮太太道:“小許啊,我看你還是要花點時間在個人大事上面,否則像你一樣今天飛這兒,明天飛那兒,連坐下來與男朋友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這樣下去你總有老的時候,那時候再找就難了。”
許半夏笑笑,心想這事哪有這麼容易的,看的男人太多,兩句話下來便知道他們肚子裡都是什麼貨色,更知道他們外面會玩出什麼花樣來,這樣的人在家裡放一個還有什麼味道?馮太太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起碼不會像她一樣合理化推測。“看緣分吧,緣分到了的時候,弄不好出差在外,電梯裡‘叮’的一聲就遇見個合適的。”
馮遇其實也對今天的相親沒抱什麼希望,都是馮太太在積極。他覺得像胖子這樣的人精,除非她自己鬼迷心竅迷上什麼人,否則靠相親對上一個人簡直是不可能,三言兩語就把對方肚腸有幾個轉彎都搞清楚了,對方還怎麼混?
家宴,大家吃得隨便,很快就結束,許半夏也不回家,直接去高躍進給的地址。地方很容易找,只是門禁森嚴,大概是高躍進早就打過招呼,或者是她開的就是高躍進的車,才得以放行。這個別墅區佔地很廣,進門滿目便是綠色,路邊種滿低矮的花卉。許半夏心想,憑高躍進的財力,還能不把房子造到臨水的地方去?一定不會是路邊的這幾幢。所以車子徑直往裡開,一邊開,一邊對各色各樣華美的房子豔羨不已。
高躍進的房子果然在臨湖的地方,房子不大,兩層,外牆看上去只是灰色的花崗岩。沿牆密密種了一圈竹子,幾乎遮住房子的輪廓不被人看見,只有一條用簡單的鵝卵石鋪就的竹徑通向裡面,可能房子已經有了點年頭了,竹徑兩側佈滿青苔。倒是非常風雅。更風雅的是,裡面不知誰在吹笛子,配着幽篁森森,流水潺潺,端的是天上人間。只可惜連許半夏這樣的門外漢都聽得出笛子聲很不成調,晦澀斷續,足以殺人。
進去,有個上了年紀的保姆來開門。保姆眉清目秀的,穿着白色的軟緞襯衫,黑色紡綢褲子,外面套件灰色的開襟毛線背心,許半夏一眼看出,背心居然是羊絨的。保姆腦後梳着個圓髻,看上去非常雅緻利落。倒讓許半夏收起了匪氣,說話落腳也輕聲輕氣起來。只是奇怪,高躍進這麼個俗人怎麼也有這等眼光。那保姆也是非常直接地審視許半夏,從頭到腳,看得許半夏感覺後背發涼。
房間裡一水的藤製傢俱,因爲天氣還未太熱,上面還鋪着鵝黃的織錦軟墊子,不似傢俱店常見的那種花花綠綠兼且滾着花邊的墊子,看得出佈置的人花過不少心思。真不知野貓來了這兒會不會文氣一點。
高躍進大概是沒有聽到人來,還是坐在伸到水面的實木大露臺上皺着眉頭擺弄他的笛子,一管尺來長的竹笛子被他的胖手襯得跟筷子一般不起眼。許半夏走過去也不說話,自管自坐到露臺好像是特別爲她到來擺放的另一張寬大的藤椅上,午後的太陽正好暖暖地斜照過來,非常舒服。
高躍進明明看見許半夏到來,卻非要把一首曲子吭吭哧哧地吹完,這才道:“我下鄉的時候,笛子一吹,小姑娘都傾倒,這麼多年沒碰它,手感都沒有了。”
許半夏不屑地道:“我想起小時候聽過的一個故事,講的是一個很優秀的武生,上場一亮嗓子,準會贏得滿堂喝彩。後來不知怎麼倒了嗓子,不能再靠嗓子吃飯,好在一身武藝,做了個成功的海盜。有次搶了一艘船,上去一看,見老是老弱是弱,動了惻隱之心,便說你們只要聽我唱段戲,我就放你們走。衆人都想這下太陽從西邊出,小命有救了,一致同意。武生很是高興,拉開架勢就唱了起來,沒想到才唱了幾句,衆人一齊跪倒,大呼‘大王開刀’。武生不解,問爲什麼。其中一個老兒說,大王唱得委實難聽,聽的人生不如死,還不如大王高擡貴手一刀殺了痛快。呵呵,高總,我不是在說你。”
高躍進聽了只會抱着胖肚子笑:“我這幾天憋悶得要命,我就想着看見你不知能不能笑出來,看來還是沒有找錯人。”
許半夏沒想到高躍進找她是爲這個,心裡有點不爽,她現在更不舒服,眼睛前面晃的都是小陳的影子。不過也沒露出來,只是微笑道:“古代有點門庭的人家都養着清客相公,高總不妨也養他幾個,等你像曹操一樣奸笑的時候他會很見機地問你一聲‘大人緣何發笑’,這下你就可以高談闊論,想憋悶也憋悶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