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凰是試煉秘境中首屈一指的高危靈獸, 盤踞西山之巔已有百年。
相傳這種靈獸通體火紅,身長數十尺,能口吐烈焰、振翅引颶風, 吸取天地靈氣爲自身所用, 所到之處草木不生、萬獸竄逃。
放眼望去, 西山之上盡是紅黑色的土壤與樹木殘骸, 被烈火灼燒過的痕跡殘存至今, 見不到絲毫翠色。
恕寧寧直言,像一座巧克力山。
“以咱們的實力,真能打敗火凰嗎?”
許曳不懂裴寂身上的主角光環威力, 就好像白天不懂夜的黑,臨近西山口, 又有了幾分忐忑:“要是一不小心, 三日後的鸞城城牆上就得貼訃告——數名劍修弟子葬身試煉秘境, 被發現時,已被烤熟風乾成爲人肉乾。”
賀知洲完全沒他這種顧慮, 看得很開:“怕什麼?打不過就跑唄。”
他本來還在揶揄許曳和他的蘇師姐,這會兒雖然被驟然打斷,心裡的八卦之火卻還沒消,於是環顧衆人一圈,把目光停在小狐狸喬顏臉上:“喬姑娘, 你有沒有心上人?”
雖說靈狐一族生性肆意豪放, 乍一聽見這個問題, 還是讓小姑娘瞬間紅了耳廓。
喬顏沉默半晌, 輕輕點了下頭。
周圍的一羣大哥哥大姐姐互相交換眼神, 都露出瞭然的姨母笑。
賀知洲乘勝追擊,繼續問她:“是族裡的男孩子?”
“嗯。”
喬顏並不多加掩飾, 低着腦袋輕輕答:“只是他也因爲陣法之事耗盡元氣,整日躺在牀上……你們可千萬不要告訴他!只是我一廂情願而已,他並不喜歡我。”
許曳安慰道:“說不定他只是愛你在心口難開,就像師姐對我一樣,從來都是冷冰冰的。但我明白,她心裡一直有我。”
寧寧:……
什麼愛你在心口難開,或許是蘇師姐當真不喜歡你哦。
“纔不是呢!他對我壓根不上心,從小時候起便一直愛搭不理,連我千辛萬苦尋來的千絲穗護身符都弄丟了。”
喬顏踢飛地上的一顆小石子,聲音低了一些:“不喜歡就不喜歡吧,等以後離開秘境,還有好多好多男孩子等着我挑呢。”
寧寧想起琴孃的那番話,側目望她:“你打算什麼時候離開秘境?”
“當然是把大家都治好以後啊!”
小狐狸不自覺地晃了晃耳朵,提起這個話題時,眼睛裡墜了點點亮色:“我在很久以前就跟爹爹孃親約好了,要一起去看看外面的山水——對了,是不是有種東西叫煙花?我一直想親眼見一見。”
賀知洲湊到寧寧身邊講悄悄話:“這怎麼越聽越像死亡flag啊?小狐狸不會——”
說到一半纔想起來,她爹的確在挺久之前就不在人世了。
賀知洲沒再說話,不遠處的許曳突然神色一凜,沉聲喊道:“等等!你們快看,那是什麼?”
寧寧順勢望去,見到一個身着白裙、躺倒在地的人影。
喬顏反應很快:“是個姑娘,我去看看!”
她說完便毫無防備地衝上前去,想來心性確實稚嫩天真。那昏倒的姑娘穿着流明山門服,被小心翼翼靠近時,有氣無力地睜開雙眼。
喬顏自然不會發現,在瞥見她身後的寧寧一行人時,這名看起來病怏怏的陌生女子薄脣微抿,眼底劃過一絲冷笑。
——她正是一直負責監視玄虛劍派的霓光島弟子,柳螢。
自從得知火凰手上的玉佩能打開秘門、尋得灼日弓,霓光島便打定了主意要將它奪過來。
劍修的實力不容小覷,更何況玄虛劍派一行人皆是金丹期大成,硬碰硬定然只會兩敗俱傷。比起打鬥,她更偏心於以智取勝,來一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西山不似之前的叢林,有諸多樹木遮擋。若是一直偷偷摸摸跟在他們身後,很可能被發現行蹤,到時候百口莫辯,唯有被圍攻落敗的下場。倒不如打從一開始就混入其中,再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據柳螢所知,玄虛劍派一行人雖然不算靠譜,但好在心性勉強算是純良,向來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不會對善良柔弱的小白花出手。
——在小重山秘境裡被狠狠耍弄的仇,今日是時候報了!
“姑娘,你怎麼了?”
喬顏最先靠近她,被眼前女子蒼白的臉色嚇了一跳,而後者掙扎着張了張脣,氣若游絲地吐出一個字:“水……”
“我我我!我這裡有水!”
許曳同樣沒存太多防備,從儲物袋裡拿出水袋。他畢竟是個大手大腳的男人,不懂得如何照顧人,在遲疑一瞬後很有自知之明地伸出手,把水袋遞給喬顏。
小狐狸救人心切沒做多想,直接打開水袋,將裡面的液體往那姑娘嘴裡倒。
看來她的確渴得厲害,本來還癱倒在地猶如死魚,口腔剛一觸到水,就整個人迴光返照般瞪大眼睛。
——然後噗地把水全吐出來,神情猙獰地悽聲喊道:“好燙!”
水袋裡全是滾燙滾燙的開水,猛地往她嘴裡一倒,這哪裡是救人,分明是謀殺。
許曳見狀心口一抖,急忙道:“是嗎?快讓我看看!”
柳螢滿心委屈地朝他靠近一些,正要張開脣瓣,讓對方一窺嘴裡被燙出的水泡。萬萬沒想到表情還沒做好,就見許曳一把搶過了——
喬顏手裡的水袋。
然後她聽見那劍修的聲音,滿滿全是喜出望外的情緒,自始至終沒看她一眼:“這水袋保溫作用也太好了吧!我是離開客棧之前灌的水,這麼久了,居然還是燙的!回去之後給師姐也買一個,她定會喜歡!”
柳螢:……
這人,是不是,有點腦部疾病?
後來柳螢再回想此情此景,只覺恍如隔世。
她真傻,真的。
她太年輕,不知道命運的一切饋贈都在暗中標註了價碼。當她聽見許曳的這段話時就應該明白,這背後的價格,她付不起。
她要是在那時就逃,該有多好。
這羣人,這羣劍修,他們都不正常的。
“這位姑娘可是流明山的道友?”
又有一名年輕人走上前來,眉目風流、面如冠玉,正是玄虛劍派赫赫有名的賀知洲:“不知姑娘爲何會昏倒在此處?”
“我名叫柳螢,是流明山裡的一名樂修。”
柳螢輕咳一聲,哀切道:“我路遇霓光島偷襲,不但長琴被毀,還受到了靈力重創……慌忙之中逃來此地,卻不知怎麼昏了過去。我不知他們什麼時候會再追上來,請各位幫幫我吧!”
說罷悽然擡眸,迅速望一眼不遠處的裴寂和寧寧。
她在那晚宴席中與容辭交談,談及寧寧時,曾被裴寂狠狠瞪過。柳螢不傻,特意在臉上套了張楚楚可憐的虛假面皮,無論如何都不會被認出來。
賀知洲向來是個熱心腸,見她氣息不穩,隨時都有再度昏迷的跡象,正色道:“那羣媚修實在可惡!柳姑娘,這秘境之中兇險萬分,既然你已身受重傷,不如——”
後面的臺詞柳螢都已經替他想好了。
——“不如與我們一道同行,讓我等保護你吧!”
她非常熟稔地做出羞怯神色,緩緩低頭的瞬間,聽他義正言辭地開口:“不如直接把身上所有令牌交給我,退賽去外面治療吧!”
說罷還正色拍了拍胸脯:“反正你身受重傷再沒用處,留在這裡也是玩完。爲了你的安全,我願意犧牲自己的名譽,承擔這個不勞而獲的惡人角色。不用謝我!”
什麼叫晴天霹靂,什麼叫天打五雷轟。
柳螢愣了,在玄鏡外看戲的長老們全笑了。
這人實在不按套路出牌,加上臉皮厚度超出常人想象,饒是最能蠱惑人心的媚修見了他,也要退避三舍。
柳螢一時間失了言語,不知應當如何反駁,猝不及防間,忽然聽見一道清脆的女聲:“賀師兄,怎麼能這樣對待人家姑娘?她獨自闖蕩也挺不容易,不如先把她帶在身邊。”
是寧寧。
柳螢暗自咬牙,上回與浩然門一戰異常慘烈,全拜這丫頭所賜。
然而論單打獨鬥她必然不敵,更不能在此時此刻露出馬腳,只能佯裝感激地抽泣一聲:“多謝姑娘相助!”
寧寧話多,十分熱情地向她介紹了在場幾人的名姓,還很是貼心地柔聲道:“柳姑娘身體虛弱,不如先留在此處休息片刻,由賀師兄與許曳照料。我、裴寂和喬姑娘先去前方探路,怎麼樣?”
柳螢算是聰明,聽她輕而易舉便答應將自己留下,第一反應便是這丫頭或許又在耍花招。
可她如今分明換了身份和臉,不可能被輕易看穿,這個念頭很快就被壓回腦袋裡。
她本以爲寧寧心思最多,如今卻這麼快就得到了接納,自是忍着笑應聲:“好。”
試煉之中時間緊迫,三人說罷便轉身繼續往山上走,留下賀知洲許曳與柳螢面面相覷。
霓光島以媚色修行,無論男女,皆是勾魂奪魄的箇中好手。
這兩人也曾參與過小重山的那場騙局,柳螢本就對此記恨在心,這會兒終於得到單獨相處的機會,不由得在心底輕輕一笑。
今日不把這兩個劍修的魂勾走,她就直接出家當尼姑。
“哎呀!”
柳螢做出正欲起身的姿勢,在剛剛站起的瞬間腳踝一扭,徑直撲倒在身旁賀知洲的懷中。
她沒忘記自己扮演的角色是朵柔弱小白花,帶了點哭腔地掙扎道:“對、對不起!我沒想到會這樣。”
賀知洲被這番突然襲擊嚇了一大跳,差點尖叫一聲把她給丟出去,在看清來人面龐後,才悄悄鬆了口氣:“沒事沒事。柳姑娘你身體不好,還是先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吧。”
柳螢形如弱柳,聞言乖乖點頭,嘴角卻不露聲色地勾起一抹笑。
這男人雖然表現得十足正人君子,卻一直在刻意揉捏她的衣物,想必已是心懷鬼胎。
正在這樣想的檔口,忽然聽見賀知洲的聲音:“柳姑娘的衣物是由什麼材料所制?我總覺得摸起來很是熟悉。”
真是愚蠢的藉口。
柳螢聞言低笑一聲,雖然知道這句話只是他用以僞裝的託辭,眉目之間卻還是涌起無法掩飾的自得。
這條長裙乃天一坊秘製絲線所織,兼有流雲錦緞作爲裝飾,是真正意義上的價值千金,把這人賣了都不夠一個零頭。
她坐在地上輕咬脣角,溫聲應道:“賀哥哥可是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布料?”
“就是那個!那個——”
賀知洲想了好一會兒,終於找回些許記憶,滿臉激動地大叫:“好像我奶奶家的豬飼料袋啊!都是冰冰涼涼、一根一根的!”
他頗有些感慨,說着握緊了拳頭:“我已有多年未曾見過奶奶,想必以後見到柳姑娘,便會情不自禁想到她。”
好。好。
多虧他,柳螢再也不會穿這件,乃至這種材質的衣物了。
她雖然因爲賀知洲的這一番話受了打擊,卻向來秉持着愈挫愈勇的原則不動搖,這招不成,那就乾脆來一記猛料。
一陣熱風拂過,在蒸籠般的半山腰上,每個人臉上都帶着不自然的紅暈。
相貌清雅脫俗的白衣少女倚靠於樹幹之上,明淨面龐隱約浸着薄薄粉色。眉梢微帶輕顰,一雙桃花眼中有如星光流轉,青絲散落,平添幾分若有似無的媚姿。
隨着一聲輕緩的呼吸,她慢慢朝樹幹旁倚了身子。飄渺若白紗的衣物悠悠一晃,滑到她圓潤白皙的肩頭之下。
身旁兩人見到此情此景,同時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怎麼了?”
柳螢輕輕笑,尾音微微上翹,好似一道叫人無法抗拒的小鉤:“二位在看什麼?”
“太神奇了!”
賀知洲自詡搶答小能手,當即朗聲正色道:“只不過輕輕一動,就能讓衣服滑下去,難道柳姑娘這就是傳說中的——‘老肩巨滑’!”
柳螢的微笑,凝固在嘴邊。
——你有病吧!!!神他孃的老肩巨滑!!!這叫膚如凝脂!!!
許曳的情商比他高一些,十分不屑地覷了這傻子一眼:“抖什麼機靈呢?你就不能誇誇人家?”
總算說了一句人話。
柳螢聞言抿脣笑笑,心裡的火氣稍微消退一些,一雙媚眼泛了淺淺水光,聽他繼續道:“柳姑娘雙肩生得細膩非凡,非常人所能及也,我亦是十分喜愛。”
這纔像話嘛。
她聽得心情舒暢,暗道還是萬劍宗靠譜。
哪知許曳面帶微笑地欣賞一陣子,居然擡頭朝她憨憨一笑:“這膚質這弧度——多適合拿來拔罐啊!”
柳螢:……?
“柳姑娘,我師姐練劍辛勞,聽說拔罐能爲她消退一些瘀血,活絡經脈。我苦學此法多日,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工具人……哦不,是好心人來協助練習。”
他說着說着就來了興致,兩眼放光:“柳姑娘大慈大悲菩薩心腸,若是願意幫忙,許某感激不盡!”
柳螢累了。
她真的好累。
無數人曾稱讚過她的雙肩秀美,適合用來親吻、撫摸抑或靜靜觀賞,從沒有誰對她講過,你的肩膀好美,來拔個罐吧。
——而且你剛剛明明就脫口而出了“工具人”,對吧狗東西。
她已無心再引誘這兩人,頭一回對自己的業務能力產生了深深的質疑,在片刻悵然與呆愣後,木着臉把衣領往上提。
然而就是在此時此刻,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原本呆若木雞、毫無興趣的賀知洲竟突然大喊一聲:“等等!”
又怎麼了你這白癡!
柳螢眼底暗蘊了怒火,惡狠狠地擡頭瞪他一眼。
沒想到賀知洲像是突然開了竅,雙眼直勾勾盯着她半露的肩頭,眼神中浮現起再明顯不過的癡迷之色。
哼,男人果然如此。
當她掀開衣物時愛搭不理,假意裝得多麼清高,實則早就心猿意馬,按耐不住心中的渴求。
柳螢對他們的心思瞭如指掌,嘴角輕輕一勾,手中動作沒有停下,刻意又將衣物攏緊一些,滿眼無辜地問他:“賀哥哥,怎麼了?”
賀知洲神色癡迷,喃喃低語:“我曾經聽別人講過,聲稱這幅景象美不勝收……今日一看,果真不假。柳姑娘,能麻煩你將衣物再往下拉一點嗎?”
這人絕對是個老淫賊了。
柳螢佯裝羞怯地拉了拉衣領,又聽得賀知洲一聲驚歎,掩飾不住語氣中的激動:“許曳!你快看,人體與化纖摩擦時產生的靜電,它多美啊!”
柳螢:……?
柳螢從來沒有哪一天,像如今這樣滿腦子問號過。
她雖然不懂何爲“靜電”,卻也知道自己在穿衣脫衣時,衣物時常會在摩擦之下生出電流與電光,再結合賀知洲此人的腦回路,便大抵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
她想殺人。
賀知洲喜氣洋洋,迫不及待:“柳姑娘,能不能再往上一點——對!就這樣!再下!再上!別停!”
知洲說,要有光。
於是柳螢面無表情,生無可戀,一遍又一遍地把衣領拉上又拽下。
在那一刻,她是電,她是光,她是唯一的神話。指尖躍動的幽藍色電光,是賀知洲永恆不變的信仰。
賀知洲看得手舞足蹈,許曳同樣嘖嘖稱奇:“的確如此!美不勝收啊!這究竟是個什麼現象?”
要是嘮這個他可就不困了。賀知洲一邊看着柳螢的表演,一邊開始解釋何爲電子、電荷與電流。
邏輯之嚴密,敘述之科學,堪稱修仙界的開學第一課,爲柳螢與許曳帶來科學的萬丈光輝。
纔怪。
柳螢面如死灰地聽,張開那張引得無數男人癡狂的櫻桃小嘴,面帶微笑,無聲地告訴他們:“無禮豎子,真他娘混。”
許曳眼尖,撓着頭問她:“柳姑娘,你在說什麼?”
“我知道我知道!柳姑娘這是在講——物理數值,震撼靈魂。”
賀知洲憨笑道:“看她震撼得,連話都講不出來了。柳姑娘,你要是對這個感興趣,我還能跟你科普更多!科學很有趣的,相信我!”
柳螢:滾啊!!!
她錯了,從一開始就錯得徹徹底底。
她能蠱惑男人,也能蠱惑女人,可這兩人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他們劍修屬於絕世而獨立的另一個物種,傻子。
沒有誰能吸引傻子,就像猩猩永遠不會愛上人。
寧寧已經探完前路回來了,身旁的裴寂一襲黑衣,高瘦挺拔。與另外兩個目不轉睛盯着電光看的類人型生物相比,簡直清雋脫俗,有如天神下凡。
這位的性格與實力都是她喜歡的類型,更何況長了那樣的一張臉,很難叫人不動心。
柳螢決定了,不再去搭理那倆傻子。
裴寂是她新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