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齊淑妃,溫婉蓉思忖,她似乎很久沒見過她了。
記得初夏那會,齊淑妃偶爾帶着四姑娘,三不五時和她見一面,有時在仁壽宮,有時在御花園,倒是“阿蓉”“阿蓉”叫得親切,後來有陣子冷下來,她沒在意,在從那段時間往後數,再未碰面。
齊淑妃心思通透,不是無心之人,這麼久沒見,溫婉蓉猜只怕自己哪裡得罪不自知。
念頭在心裡轉一圈,面上好似無意問送行的老嬤嬤:“嬤嬤,您方纔說到齊淑妃,她最近可好?我許久沒見她了。”
老嬤嬤一聽兩人好久未見,明白幾分,微乎其微嘆氣:“婉宜公主,有些話不是該老奴說,恕老奴直言,太后對您和對齊淑妃,親疏有別,您知道就好。”
這話說得隱晦,亦無破綻。
細細回味,別有意思。
溫婉蓉是親,齊淑妃是疏。
再說爲何要溫婉蓉自己明白就好,言外之意要她和齊淑妃保持距離,保持關係。
溫婉蓉伶俐,聽出話裡話,卻一臉謙和,小心翼翼:“皇祖母對我好,我銘記在心,可齊姐姐乃閨閣密友,是我做的什麼地方惹姐姐不高興嗎?”
仁壽宮都知道新封的婉宜公主爲人教養,又謙卑有禮,太后喜歡,下人的風向跟着轉。
老嬤嬤遲疑片刻,倏爾壓低聲音道:“倒不是什麼大事,公主只當聽個故事。”
溫婉蓉連連點頭:“嬤嬤請說。”
老嬤嬤提起之前織造局送團扇的事:“公主您手上那把金線納錦團扇,還記得吧。”
溫婉蓉說記得。
老嬤嬤嘆口氣:“那把扇子齊淑妃看中,太后特意留給您,沒答應她,以爲過了就過了,偏有善妒又愛嚼舌根子的,以此拿齊淑妃過往說事。”
話爲點明,溫婉蓉心裡透亮:“齊姐姐過去不大好,如今苦盡甘來,肯定不希望有人再挖傷疤。”
“太后心慈,不止一次替淑妃娘娘說話,可後宮如何,公主玲瓏心,”說着,老嬤嬤又嘆口氣,“公主殿下,有些話太后不讓老奴們說,老奴斗膽提一嘴,還請公主聽了便忘。”
溫婉蓉一個勁點頭:“嬤嬤放心,我懂,我懂。”
老嬤嬤笑了笑:“太后總誇公主是伶俐人。”
溫婉蓉低頭淺笑,在宮門口福禮告辭,轉身離開。
出宮的路上,她一路走一想老嬤嬤的告誡。
方纔一番話到底是私下賣人情,還是太后有意轉達。
溫婉蓉更偏向後者。
齊淑妃早已不是昔日不受待見的庶出姑娘,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外養子女終究見識少,格局小,這也是老太太爲什麼一定要把英哥兒接回府親自撫養的緣故。
姑娘養不好,再不濟嫁個尋常人家,可兒子,無論嫡庶,都是血脈傳承,老人家怕把孩子苗養壞了。
再說虎父無犬子,覃昱能在極艱難的環境下生存下來,他的兒子天資不會差到哪裡,何況牡丹看似嬌柔,也是個有主意的主兒。
溫婉蓉想了一圈,心裡對老太太又敬佩幾分,思忖颯颯和英哥兒都養在老太太院子裡未嘗不是好事,她也可以安安心心做自己的事,爲覃家盡綿薄之力。
於是回府後,她麻利找出太后賞賜的團扇,打開紅木盒,拿出來仔細端詳一番,到底是織造局送宮裡的東西,金線細如髮絲,卻根根分明,納錦繡藝精湛,就是繡坊最好的繡娘也繡不出如此生動的圖案。
難怪齊淑妃會看中這把扇子,溫婉蓉把團扇放入盒中,重新蓋好,暗暗慶幸,好在一個夏天沒拆出來用,不然染了香,就沒法拿出去當人情。
晚上覃煬回來,她跟他提了一嘴團扇的事。
覃煬無所謂,在他眼裡,什麼繡都一個樣,不在乎好不好看,只在乎好不好用,扇風涼不涼快。
不過溫婉蓉把扇子拿出來給他瞧一眼時,他也不是完全不識貨。
“是好東西,翻遍燕都都買不到,你想好送人?”他問。
溫婉蓉說捨得,肯定不大舍,一是太后賞的,二來東西好賴誰看不出,齊淑妃想得好東西,難道她就不想?
再說現在恢復皇女身份,好歹貴爲公主,衣着行頭都有講究。
換平時,她不必在意,如今:“有舍纔有得,你可知齊淑妃爲了這把扇子兩個月沒跟我說話。”
覃煬冷哼:“跟皇上睡幾天,連自己姓什麼叫什麼都忘了吧!換老子,燒了也不給她!”
溫婉蓉嫌他說話沒把門:“你在家說話也注意點,彆氣性一來,口無遮攔。”
稍作停頓,她又說:“哎,如果牡丹這次能順利進宮,損失一把扇子又如何。”
覃煬別的沒聽進去,把牡丹進宮的話聽得真切,他湊到她跟前,幾分懷疑,幾分訝異道:“你可以啊,昨晚答應的事,今天就有眉目了,哎,哎,跟我說說,你的主意。”
“不說,八字沒一撇。”溫婉蓉繞過覃煬,把紅木盒子收好。
覃煬跟在後面:“還跟老子玩神秘?”
溫婉蓉回頭白他一眼:“你以爲都跟你一樣,大半夜不睡覺跑出去抓人把柄。”
覃煬嘶一聲:“你話不對啊,說得好像老子夜裡偷雞,不幹好事。”
溫婉蓉實話實說:“你和宋執一起,能做什麼好事,別說夜裡,白天都未必做好事。”
說完,她轉身去了堂屋。
覃煬又跟到堂屋:“溫婉蓉,老子是你夫君!你詆譭夫君,像話嗎?我問你像話嗎?哎,你跑什麼?老子問你話吶!”
溫婉蓉懶得理歪理邪說,看着一本正經,全是胡說八道,她要搭腔,指不定覃煬又冒出什麼稀奇古怪的念頭調戲她。
問題今天覃煬哪根筋不對,王八吃秤砣,鐵了心打破砂鍋問到底,溫婉蓉越不說,他就越問,攆着屁股問,最後把對方攆煩了。
“覃煬,你幼不幼稚!”溫婉蓉轉身推他,這位人高馬大,原地一杵,推又推不動。
覃煬一臉特無辜的表情:“哎,老子就想知道你用什麼辦法,你說了不就完事,大晚上不嫌熱,從院子裡跑出來,看我一頭汗。”
溫婉蓉又往回走:“你老實在屋裡納涼,跟出來幹嗎?”
覃煬跟回去:“保護你啊,不是你昨天問的?”
溫婉蓉快煩死了:“我不要你保護,你離我遠點!”
覃煬偏不,故意上前一步,貼着她,大道理一堆:“夫爲妻綱,老子不計較你態度不好,但必須肉償,先給老子親一個。”
說着,他湊近,被溫婉蓉抵住下巴。
她被摟住腰動不了,硬生生別過頭:“遊廊裡有下人!你有沒有羞恥心啊!”
覃煬大言不慚:“沒有,你說的,被狗吃了。”
溫婉蓉服氣,趁四下沒人,快速親一下臉頰,算完事:“親過了。”
“敷衍。”
“你想怎樣?”
覃煬二話不說,嘴湊過去。
總之,溫婉蓉願不願意是她的事,二世祖想親就親,親滿意才行。
隔天兩人因爲夜裡折騰久了,又起晚了。
覃煬急着吃完早飯出門,臨行前跟溫婉蓉一再叮囑,要她別在宮裡待太久。
溫婉蓉說知道,送人到垂花門,折回屋,看時辰還早,眯了一小會,再起來,比平時早大半個時辰,她覺得時間剛剛好,拿着紅木盒子去宮裡定省。
仁壽宮的宮娥早早候在甬道,正打算帶路,溫婉蓉卻抱着盒子,笑道:“今兒麻煩姑姑先回去跟皇祖母通傳一聲,我先去趟景陽宮,耽誤片刻,再去仁壽宮。”
宮娥領命離開。
溫婉蓉獨自一人前往景陽宮。
景陽宮比剛賜給齊淑妃時,佈置得更加華貴。
宮女把她帶進正殿,齊淑妃正倚在美人榻上小憩。
一旁的打扇的宮女機靈,跪下來,小聲道:“娘娘,婉宜公主來了。”
齊淑妃從鼻子裡哼唧一聲,眼睛未睜,只擡擡手,示意過去坐。
溫婉蓉坐在離她最近紫檀木的皇宮椅上,把手裡的紅木盒子交給打扇的宮女,嘴上對齊淑妃說:“娘娘,君子有成人之美,難得你挑上眼,也不早點告訴我,喏,今兒我把扇子帶來了,你看看是心儀的那把嗎?”
齊淑妃一聽這話就知道,溫婉蓉把扇子送來了。
她睜開眼,打開盒子瞄一眼,眼底閃過一絲欣喜,面上卻懶懶道:“公主殿下,您是何意?太后老人家賞賜您的東西,本宮可不敢要。”
溫婉蓉知道她記仇,爲一把扇子被人恥笑的事,故意叫她一聲“齊姐姐”。
“以前我都這麼叫你,現在還是這麼叫你,”她輕笑,給宮女遞個眼色,示意收好,繼續說,“皇祖母知道你委屈,但後宮佳麗衆多,她老人家不好明面保誰不保誰,這不,我昨兒纔在仁壽宮嬤嬤那聽說,當初你也看中這把團扇。”
話裡話外,這份人情推到太后頭上,讓齊淑妃以爲太后不好出面,總得有人搭梯子。
齊淑妃是明白人,借梯子下臺,坐起來叫人上茶點,和溫婉蓉推心置腹:“阿蓉,你知道這後宮的舌根子有多毒,我以前在齊家一點過往都傳到保和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