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和陳潔趕到時,鄭凌雲正獨自坐在一個小房間裡,房間佈置很簡陋,只有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
房屋四周封閉,唯有門上嵌着一塊玻璃,曲子晉身量高,透過窗戶往裡面瞥了眼,也不知看到了什麼眸光微動,之後讓開些許放柳絮和陳潔進去,而他自己則留在門外。
不知是不是在監獄裡呆久的緣故,鄭凌雲臉上慣有的囂張氣焰被磨滅不少,神情詳和又帶着些許的悽然,木然的坐在桌前,身形也比印象裡清瘦不少。
聽到動靜,鄭凌雲驀然擡頭,瞥見陳潔身後的柳絮,眼睛當即閃了閃,卻沒吱聲,那表情既不像歡迎也不似厭惡,但能確定的一點是,沒有驚訝,似乎早料到柳絮會來。
狹仄的屋內只有兩把椅子,鄭凌雲坐了一把,還剩下一把,陳潔顧念着柳絮的身子,讓給了她,柳絮卻推辭掉了。
看鄭凌雲這模樣,似乎不大喜歡她,於是自動走到角落去,靜靜聽着兩人談話。
鄭凌雲目光落在陳潔身上時,木然的臉龐終於有了別樣的表情,悔意很重,目光很真誠,見面之後,也不廢話,更沒有往日裡見面就掐的冷嘲熱諷,而是直接切入重點,說起工作中未交接的部分。
這多少讓柳絮覺得詫異,忍不住多看了鄭凌雲兩眼,聽了一陣之後,眼中驚訝更甚。鄭凌雲和陳潔說的,真的涉及商業機密,而且提供的信息很有用。
同時也覺得心驚不已,今天要不是聽鄭凌雲講這些,她還真沒發現,公司潛在之中隱藏着這麼多的問題。
“當時我還拷貝了一些重要文件,也泄露了一部分,但泄露最多的就是孫氏,另外還有一部分被楊碧綺拿走了,估計最後也落到了孫氏的手裡。”看的出來鄭凌雲很坦誠,對當時的所作所爲並沒有任何的隱瞞。
而從始至終,鄭凌雲都沒提過任何要求,要知道她以前可是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如今的行爲太反常了。
柳絮和陳潔對視一眼,彼此的眼底都有着顯而易見的疑惑。
“是不是覺得今天的我很不對勁?”察覺到兩人的不解,鄭凌雲先挑開了話題。
兩人沒啃聲,而緘默意味着承認。
“很簡單,被關的這幾個月我過着非人一般的生活,飽受折磨,想換一個生存環境。”
“你告訴我這些,是想出獄?”陳潔臉上瞬間升起警惕,防備的看着鄭凌雲。
並沒有將陳潔的防備放在眼裡,鄭凌雲扯了扯脣,勾着的弧度很淺,似笑非笑,“我倒是想,只是有人會不樂意吧?”
說的是誰,一目瞭然。柳絮抿抿脣,收回了視線。
這事也不是她一個人做主,外頭還有一個曲子晉呢,要是他同意,她絕無二話。
幽幽掃了轉過頭去的柳絮一眼,鄭凌雲脣畔弧度展的更開,帶着些許自嘲的意味,“剛開玩笑的。我身上揹負的罪名很多,不被判死刑我就燒高香了哪裡還指望出獄。”
“那你說這話的意思是?”
“我想換個牢房,至少不跟那羣人關在一起。”不知是孫婕柔還是曲子晉的授意,她一進來就跟一羣來自三教九流的人關在一起。
那些大多是社會上的混混,言語粗俗,行爲跟土匪沒什麼分別,加上大半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因而行事無所顧忌經常鬧出意外,警察見了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鬧的兇了也不過口頭警告幾句。
而她就跟這樣一羣人生活在一起,心神一刻都不敢放鬆,每晚睡覺也不敢睡熟,因爲保不準那羣男人會對你做出什麼來。
這樣時刻充滿恐懼的生活,幾乎要讓鄭凌雲精神面臨崩潰,再這麼下去,她懷疑真的會變成牢房裡,下一個瘋子傻子。
受夠了這樣的生活,她無法再忍受下去,甚至覺得當初對柳絮深入到骨髓的恨意,與此相比下,也算不了什麼了。
陳潔看向柳絮,換牢房這種事難不倒曲子晉,但關鍵是他肯不肯做。
知道拿捏着關鍵權的是柳絮,鄭凌雲目光也落在了她的身上,眼裡隱隱有淚漬滑過,帶着期盼。
柳絮一糾結起來就喜歡咬東西,這邊下嘴脣遭了秧。
空氣一時陷入靜默,唯有三人的清淺不一的呼吸在空氣中交纏。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柳絮擡頭看向門口,期待曲子晉能給她點提議,可這人也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好幾次看過去,硬是沒看見人影。
下脣隱隱有些疼,柳絮心終究還是太軟,緩慢的轉身正要答應,鄭凌雲卻突然站了起來,直奔柳絮。
而陳潔,也在瞬間起身,擋在了柳絮身前,氣場強大,目露兇光,雙臂大張,儼然護着孩子的母雞。
鄭凌雲以爲柳絮不答應要離開,才匆忙的上前想要阻止,
而陳潔以爲鄭凌雲目的沒有達成,想對柳絮動手。
氣氛再次僵滯,三人維持着這個姿勢足足有半分鐘,末了還是鄭凌雲後退一步,苦澀的笑開,解釋道,“我沒有要害她的意思。”
走動間,有金屬碰撞的聲音自鄭凌雲的手腕間傳來,吸引了柳絮和陳潔的注意,目光齊齊看了過去。
細看之下,才發現鄭凌雲還帶着手銬,只不過被寬大的衣袖遮住了看不明顯,這也是爲何自從進來,她的手一直垂在桌下的原因。
柳絮猛地又聯想到,進來前曲子晉的異樣表現。原本他是打算進來的,可往裡面看了眼卻讓到了邊上。
還以爲他是想紳士一回,可最後他沒跟進來。此刻鄭凌雲戴着的手銬提醒了她,怕是曲子晉早看見了,認定鄭凌雲對她做不了什麼纔沒有進來。
盯着鄭凌雲看了好久,再三確定她沒有要動手的意思,陳潔才收起了全身豎起來的刺,但爲了安全起見,還是拉着柳絮往後退着,直到覺得安全了才停下。
見兩人跟防賊似的看着自己,鄭凌雲並沒惱,自顧自的開口,“我要是想害她,前幾個月就可以以此爲藉口邀她前來,又何必在這裡多忍受幾個月的折磨。”
“再者,我剛剛攔下她,是因爲還有話要對你們說。”
“什麼話?”陳潔藉口,神經卻不敢有半分鬆懈。
“剛聽了我的敘述,你們想必也看到了秦晉內部存在的諸多問題。”說着停頓了下,視線躍過陳潔落在柳絮身上,“這一點身爲高層的你,應該深有體會吧。”
柳絮點點頭算是默認。
秦晉是一家集團公司,投資涉及到很多領域,這也造就了人員的複雜性,而涉及到的每個行業都是由專人來管理,他們身在總部,難免會有鞭長莫及的時候。
比如鄭凌雲提到的一點,放下去的項目,項目經理居然聯合合作公司吃回扣,這一點是她萬萬沒有料到的。
要不是鄭凌雲提起,她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後細想了下,覺得出現這種狀況是必然的,曲子晉是堂堂一集團總裁,每天有處理不完的公務,不可能事事都考慮到,這也滋生了一些鑽空子貪便宜的小人。
而財務方面,也有不少漏洞。但柳絮相信,不是財務部長縱容,而是那些貪小便宜的人太精明,瞞天過海。
“你有什麼好的建議?”柳絮終於開口,打破了從進來就一直保持沉默的狀態,而且求知的態度真誠。
鄭凌雲能意識到問題所在,那麼想必也有解決的辦法。這些漏洞必須越快解決越好,否則照此發展下去,難保秦晉不會是第二個孫氏。
“那你……”鄭凌雲面有猶豫。
柳絮從陳潔身後走出來,不顧陳潔不贊同的眼神徑直走到鄭凌雲面前,盯着她的眼睛,語速很慢,讓鄭凌雲看清楚自己的坦誠。
“其實,剛你不攔我,我也準備答應你的。”
鄭凌雲微愣之後,眼底隱隱有溼潤的流光閃過,堆積在眼角,欲落不落,想哭又不想哭。
吸了吸鼻子,鄭凌雲淺聲道,“我說的也並不一定能徹底杜絕問題根源,只能算作是一個建議。”
“你說。”
“秦晉的員工晉升都是由各部門的組長根據考覈成績決定,可你也知道,這份考覈成績摻了多少水分。”鄭凌雲娓娓道來。
這一點,柳絮可謂是切身體會。當初,她差點就被鄭凌雲記大過。
鄭凌雲似乎也想到了這點,歉意的笑了笑,“那個時候,我心高氣傲,總瞧不起所有人,總覺得你們都不如我,卻得到了把我更好的待遇,於是不甘,懷恨在心。現在想想,那時的想法真是可笑。有句話說的很對,自己把自己當回事算什麼?別人未必認可,更何況,地球不是繞着你一個人轉的。”
“你能想開就好。”柳絮安慰了一句。
感慨完畢後,鄭凌雲笑笑繼續之前的話題,“其實,這就是權力過於集中到一個人身上的弊端,遇到公正的人還好,可再公正的人心也會有所偏頗的時候。舉個例子,假如公司決定在陳潔和田嬌之間留下一個,你更希望留下誰?”
柳絮眼神閃了閃,沒有回答,但心底已經有了答案,毫無疑問是陳潔。
聽到這兒,陳潔卻插話,“遇到這種事,我不會讓柳絮爲難,會和田嬌公平競爭。”
鄭凌雲笑了,似乎在笑陳潔的天真,“有你這樣爲閨蜜着想的人並不多了。但退一萬步講,到最後你憑藉能力更勝一籌贏了,留下了,可你能保證所有人都認爲其中沒有黑幕?不會給柳絮帶來流言蜚語?你當初是不想讓她爲難,可最後的結果,卻還是讓她爲難。”
一貫嘴上不饒人的陳潔,這回也被問住了,半晌才吭聲,“憑能力留下不行,走吧又不甘心,那你說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