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朝生望着沈凝煙的背影,不覺有些發愣。
他想起多年前的沈凝煙,桃花樹下她一襲粉色的長裙,那時她還是孩童的模樣,圓圓的臉肉嘟嘟粉嫩嫩,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讓人好生歡喜。
那是多少年以前的光景了?傅朝生眯起眼細細思忖,卻是尋不見答案了。
他知道沈凝煙的心意,可他不能應允她什麼。若是他不曾遇見幸晚之,興許他還能接受沈凝煙的感情,但他遇見幸晚之了,遇見她之後,誰就都變成了將就。
他這一生唯獨學不會將就。
幸晚之還在林子下等,見他過來,便三兩步迎了上去。她也不問沈凝煙同他說了什麼,也不問陛下同他說了什麼,她知道,說什麼都不知道。
事態已經發展到如今的地步,現下說什麼都是徒勞。
既然如此,那就不想了。人生有大把的光陰,再無奈的事、再不願意去面對的事就都留到明日吧,此刻她只想享有這短暫安寧,她只想和傅朝生相擁而眠。
他把她的頭髮捋順,伸手摟住了她的肩膀。
幸晚之斜過頭一看,正巧傅朝生也在看她。
他盈盈一笑,整座王城的百花都羞愧:“娘子嚇壞了吧。”
幸晚之搖搖頭,道:“這世間沒什麼事能把我嚇壞。只要你還在我身邊。”
“我自然是會在的。”他揉了揉她的腦袋,“你不如說些好聽的話罷,爲夫今日特別想聽你說些好聽的話。”
“那相公想聽什麼?”她擡起眼,眸光瀲灩。
又是這樣的眼神。傅朝生自顧自地嘆口氣,每次都是這樣的眼神,讓他難以自持。
他家的娘子同那些胭脂俗粉真真是不一樣的,即便是久居深閨的女子,眉眼裡也是一般女子沒有的靈光。這樣好的女子,叫他怎麼才能放任旁人去傷害她。
既然註定有一個人要受傷,那便讓他來吧。
“你說,離開這裡,離開都城,去一個世外桃源,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豈不快哉?”
她
的睫毛微微一動,傅朝生伸手撥弄了一下,癢癢的,可指尖卻不知道怎的,連同心口的地方,都有些刺刺的疼。
“我也曾想過逃避,可逃到最後竟是逃無可逃。我們若是走了,傅家怎麼辦,幸家怎麼辦……”
他打斷了她的話,語氣裡竟是難以言說的寂寞:“我們這一生啊,都被這些東西給牽絆住了。”
“人斷然是不能活得太自私。”
傅朝生苦笑一聲,道:“可傅家與我何干,幸家又與我何干?張氏處心積慮要殺我,父親也不用正眼瞧着我,我竟還要爲他們斷送了我自己的幸福。”
他從胸腔中溢出一聲嘆息。幸晚之知道,他是真的傷了心的。
“說到底。”幸晚之伸手挽住他的手臂,道,“我們還是太善良了些。”
這一夜,幸晚之一直側着身背對着傅朝生,她感覺到耳邊有輕微的呼吸聲,像是平日裡傅朝生睡着之後的呼吸,但她心裡頭通透,傅朝生沒有睡。
兩個人就這樣背對着,眼前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她微微閉起眼睛,怎麼也睡不着。都知道彼此沒有睡,都不願意張口打破這虛假的寧靜。
暴風雨之前總是這樣寧靜的,然而這份寧靜又能持續多久呢。
大抵就要碎了吧。
隔日幸晚之剛起,就被卻蟬告知,大太太找。
沈凝煙在宴席上的一席話很快就會傳入天下人的耳朵,聖上愛面子,怎麼說也會讓這門親事坐定,而正如沈凝煙說的,她須得退位。
張氏心裡頭對二房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孫氏連帶她兩個兒子趕快死了纔好。
去的路上她忽的想起何沐風,便問:“傅唐後來如何了?”
“昨日他中途便離席了,後續我也不知曉。”
何沐風走了,那真正的傅唐呢她一直不知道傅朝生把傅唐弄到哪裡去了,不僅能悄悄弄走,而且還片葉不沾身。二房到現在還沒傳出來消息,一切風平浪靜。
她心裡隱隱有些惴惴不安,加快了腳上的步子,很快
便到了桂芳院。
張氏在院子裡修剪花枝,目光微微一斜,正對上幸晚之。
她躬身道:“給大太太請安。”
“免禮。”張氏收起剪子,走到石凳前讓她坐下,吩咐芳華給她看了杯茶。張氏開門見山,不打算同她多寒暄幾句,而是直接切入正題,“昨日公主與你說什麼了?”
張氏怎麼知道她撞見了沈凝煙?
“大太太想說什麼,不妨直言。”
“今日宮裡頭便會派人過來,或許是公主親自過來,你是個聰明人,定然知道該怎麼做。”
“大太太放心,這點事理,晚之還是懂的。”
張氏嗯了一聲,面上終於緩了緩,道:“當真是個懂事的孩子。”
幸晚之不做聲,只是面上一笑,倒讓張氏多少有些尷尬起來。
“等公主入了門,你雖然不做正室,但好歹房裡還有個公主,日子要比你先前過得舒服不少。也不用再看二房的臉色,豈不是更好。”
“大太太說的極是。”幸晚之只附和,其餘也不多言。
“好了,你且回去吧,接下來有的忙的。”
她見張氏擡擡手讓她走,幸晚之躬身告退。
卻蟬氣得直咬牙:“那太太太現在懂得誇你明事理了,當初要你死的時候怎麼不見這般和顏悅色的?”
她心裡想的卻是其他的東西:“卻蟬,到手的東西讓給旁人是什麼樣子的滋味你知道嗎?還不如根本不曾擁有過。”
卻蟬知道主子這下是心傷了,便寬慰道:“其實大太太說的也不是不無道理。況且大少爺的心在你這裡,即便那凝煙公主嫁進來,也不過是個空殼罷了。”
當真如此?她也不知道。
她心慌得厲害,忽的不遠處阿福跑過來,一臉驚恐。
“何事驚慌?”
阿福急得幾欲要哭出來:“大少奶奶,不好了!大少爺和大老爺起了爭執,大老爺說要家法伺候!天啊!傅家的家法可使不得啊!我得趕緊去找老太太救命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