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張氏對她使過一次家法,因而她知道,那蝕骨鑽心之痛落在身上是什麼樣的滋味。那一次她昏死了過去,要不是何沐風,她早就命喪黃泉了也說不定。
她不願意讓傅朝生承受這樣的苦楚,因此她加快了腳上的步子,往長房的正廳走去。
屋裡稀稀拉拉站了幾個人,大老爺站在中央,傅朝生面朝他站着,姿態不卑不亢。他總是這樣,血液裡似乎每一寸都有傲骨,永遠不會低頭。他總是堅守一些東西,教旁人看不懂,唯獨她明白。
來的路上她心裡就多少有些數了,恐怕傅朝生與大老爺的爭吵多半是因爲沈凝煙的一席話。
她走了進去,道:“晚之給父親請安。”
見她來了,大老爺的眉頭擰得更緊了。身邊的傅朝生微微一擡眼,那眼神是在對她說:離開這。
她如何離開?她不能離開。
傅朝生的雙手背在身後,目光很淡,眼睛望向大老爺。
“父親,朝生想說的已經都同您說過了,父親知道朝生的性子。”
“混賬東西!”大老爺右手狠狠地摑在他臉上,怒道,“那是皇上的聖旨!你要抗旨不成?你是想讓我們整個傅家爲你陪葬麼?”
張氏不知什麼時候過來了,她走過去拍拍大老爺的背,軟道:“好了老爺,不要如此動怒,朝生他是個聰明的孩子,孰輕孰重他自然是分得清的。”
張氏給她使了個眼色,幸晚之默默地拉起傅朝生的手,道:“相公,父親歲數大了,你不該這樣頂撞他。”
傅朝生抿着脣,一言不發。
“父親。”良久之後,傅朝生道,“這件事我已經同您說過很多次,皇上那邊我會想辦法,還請父親不要逼迫我。”
說罷,他拉着幸晚之想要走。
他的臉頰方纔被大老爺打過,此刻紅的厲害,幸晚之心頭一緊,自是有些難過。
“站住!”大老爺氣得開始劇烈咳嗽起來,“朝生,你什麼時候才能懂點事?!這是天子的命令!公主在這麼多人面前說了此番話,若是沒有實現,
那麼公主豈不是成了全天下人的笑柄,這有損皇權的事皇上怎麼可能允許!且不說這些,就說你自己,成婚許久,連個孩子也沒有,現如今你二弟人在牢裡,也不知何時才能出來,我們長房的香火,莫不是要後繼無人了麼?!”
此話一出,幸晚之的手瞬間變得冰涼無比。
她知曉這句話不單單是大老爺的氣話,更是他的心裡話。在這深宅大院裡,母憑子貴的道理她很早便知曉,就連一直無所出的張氏都想方設法地控制傅尚全,她的位子坐不穩……也是因爲她自己的肚子不爭氣,不能給傅朝生生一個孩子。
幸晚之悶聲不語,傅朝生卻是怒了。
他鬆開手,對走到大老爺面前,正色道:“父親,這是我與公主之間的事,還請父親不要牽扯到晚之。”
“哼,你和公主?”大老爺從鼻子裡冷哼出生來,橫着眉頭道,“若只是你和公主兩人之間的事情,我何必至此?這是傅家和皇家之間、是皇族和天下之間的事,豈是你一句悔婚就能說清的?!”
悔婚?幸晚之不覺愕然,傅朝生竟是說要悔婚嗎?
昨夜皇上召見他,他竟也是這番意思麼?幸晚之細細思忖,沈凝煙一席話既然已經說出了口,那勢必便要做成,可若是傅家無意,聖上相逼,這皇家顏面也沒處擱。
可說到底,不論中間過程如何,傅朝生終究還是要低頭的。
“父親若是執意相逼,休怪朝生不從。”
“你!”大老爺氣得要背起,一把掙開張氏的攙扶,怒道,“家法呢!”
一旁的下人這才顫顫巍巍地地上藤條:“老爺……”
隨即藤條啪的一聲抽在了傅朝生的身上,傅朝生嘴脣緊抿,一聲不吭,額頭上卻沁出些許汗珠。
抽了幾下,大老爺手上的動作不禁緩了下來。
“我們傅家是造了什麼孽啊!竟生出兩個天大的逆子!”
傅朝生跪在地上,面容緊繃,眉頭微微蹙起,也不說話,也不反抗,不知道他心裡頭究竟在想些什麼。
“父親!”不遠
處原來傅芷姍的呼喚。
幸晚之別過臉,正看見傅芷姍提這裸粉色的裙襬,飛奔而來。
“父親!手下留情!”傅芷姍跪在地上,道,“請父親不要責罰大哥!他只是一時想不通,假以時日,必然會想明白的!”
傅朝生拗得緊,道:“姍兒,你不用幫我說話,我的意思已經全部告知父親了。我的性子父親也是知道的,既然我下定了決心,自然是不會再回頭的。”
幸晚之覺得有一團東西卡在了嗓子眼,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那東西就這樣橫在她的喉嚨裡,讓她說不出一個字。
“即便不是那凝煙公主,你也必須納妾。這個問題不用再糾纏不休,到此爲止!”說罷,大老爺扔掉藤條,大手一揮,“你若是想不明白,我便給你時間想明白。來人,把大少爺帶到柴房,沒有我的允許,不準離開一步!誰若是暗中包庇,家法伺候!”
傅芷姍抓住大老爺的衣袖,哀求道:“父親,萬萬不可!”
“父親!”幸晚之跪地叩首,“父親若是心有怨憤,請責罰晚之,念在相公是您親生骨肉的份上,請父親格外開恩!”
不知她哪一句話惹怒了大老爺,他面上的神色更難看了,差人將傅朝生帶下去。
他被人架住,目光卻是流轉在她身上。
那樣好看的眼睛,緊緊地盯着她。
“放心罷,我很快便會回來。”
是因爲她所以不願與沈凝煙成婚麼?她心裡頭也是極不情願的。她也想一世一雙人,可比起那些虛無縹緲的未來,她更想看到的是當下他不受任何傷害。
倘若她和傅朝生之間薄如蟬翼的愛情註定不得長久,倘若她和傅朝生彼此一心一意的憧憬註定要讓傅家蒙受不幸,倘若傅朝生的一意孤行只能讓他自己不得善終,那麼她此時此刻堅守着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
幸晚之驀地想起那夜沈凝煙對她說的話。
她又想起傅朝生那雙溫柔如水卻深邃無比的眼睛。
倘若註定有一個人要先放手,那麼,就讓她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