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了。
幸晚之擡眼窗外的夜色,靜靜地吐了口氣,躺倒在牀上。
“我發覺我每次不幸的時候,總能遇見你。”她淡淡地望着牀邊的人。
今日的天真奇怪,還未黑就看不見任何燭火了。
“不幸的時候見到我,究竟我是該喜還是該憂愁呢?”沈君落無奈地扯出一個笑容,道,“你暈倒了,方纔去請了大夫過來。”
幸晚之垂眸道:“今日靖文侯府大喜,定然是不會讓大夫進門的。我沒事,還留着一條命。”她的語氣很淡,就像是很遠處傳來的迴音,聽不真切。
“幸姑娘不好奇爲何我會在此處麼?”
她笑了起來。
她擡起眼,一雙如水般的眸子凝望着他,似無奈,又似可憐,竟還帶着半點嘲諷。
“此刻他們應當在酒席間,沒有道理來陪伴我的。”
“這世間的女子,冰雪聰明的我見過不少,大智若愚的也見怪不怪了,只是你呢,又聰明又愚蠢,也不知你究竟是聰穎還是愚鈍。”沈君落嘆了口氣,道,“聖上在外頭,傅家上下自然不會來看你。”
她的目光陡然收緊,道:“那麼爲何殿下要過來?這裡不是殿下應該在的地方。”
“你總是據我千里之外。”沈君落站起身,背對着她,道,“你不用至此,我並並非喜歡逼迫別人的人,若是幸姑娘這樣想,那麼本王真該是傷心了。”
“我並不是不分是非之人,殿下是怎麼樣的人,晚之心裡很明白。可就是明白,晚之纔要把這距離拉開。”
她說話的時候很慢,每一個字都是斟酌清楚再說的,沒有衝撞,也沒有避讓,這樣的疏離感讓沈君落不覺無奈。
總是這樣麼?他想,他身邊的人總是礙於他的身份,一個一個地離開他。
所有人都是這樣。
他原本以爲她是不一樣的,到頭來,只是他想多了而已。
“幸晚之。”他叫她的名字,轉過身來,兩人之間隔了不到兩臂的距離,他望着她的眼神裡有淡淡的不悅,最後都化爲平淡,他道,“我已經放下了對幸姑娘的別樣情愫,只是真的不願意失去你這樣
一個朋友。”
朋友?九皇子把她當成朋友麼?皇家之人,她不願意成爲其愛,亦不想又任何瓜葛。
“拋開身份地位,只是想和幸晚之做朋友。”
他的聲音像是琴音一般,很淡,卻又濃烈。
幸晚之慢慢地靠在枕頭上,長舒了一口氣:“如此,那便是晚之的福分了。”
“你暈倒的事傅家還不知曉,卻蟬說你身體欠安,傅家那邊也沒多問。”
“嗯,多謝殿下。”
“叫我沈君落。”
幸晚之微微擡頭,撞見了沈君落的目光。
他的目光與傅朝生是截然不同的。
是啊,他又不是傅朝生,自然是不同的,她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她張開嘴,遲疑了一下:“沈……君落?”
“嗯。”沈君落笑了起來,“很久不曾聽到有人這樣叫我了。”
她應道:“看來殿……你是真的缺少朋友。也是,皇家的朋友哪能說有就有。說到底,你不過是個寂寞的人吧,沈君落。”
他微微一愣。
他長久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他當真只是寂寞麼?因爲寂寞,所以想要她這個朋友?若是如此,真是太荒謬了。
他不是寂寞。
看來幸晚之,終究還是不懂得她的。
“你一定覺着我是不懂你的,可其實我懂,沈君落。”她望向窗外,天更黑了,“若是你活得同我一樣,不會再想要什麼知己什麼朋友,在這深宅大院中、在這深深宮牆裡,能活着就已是萬幸。我們明知要死卻依舊想要活着,不過是因爲我們還有很多沒有得到的東西,還有很多想要守護的東西、守護的人,還有我們想要去達成的夢想。那麼你呢?沈君落?你有沒有得到的東西麼?想要守護的東西或者人呢?或是夢想?沈君落,這些你都沒有,所以,你是寂寞的。你只是寂寞罷了。”
她靠在牀上,說話略帶鼻音,像是江南歌曲悠揚的曲調,婉轉淒涼。
他怔住了。
他未曾想過這些,看來,他又輸給她一次。
沈君落沉默了許久,將欲說話,只聽門外傳來敲門聲,卻蟬說
,大夫來了。
推開門的是何沐風,幸晚之早就料想到了。卻蟬不會去找旁的大夫,找來找去只有找何沐風她才放心。
幸晚之的精神不好,但面色還可以,她擺手道:“我什麼事都沒有,何大夫,恐怕是麻煩你白跑了一趟。”
何沐風今日穿了一件深藍色的長袍,一改往日飄飄然的態度,他盯着幸晚之許久,最後竟是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沈君落不解。
“我笑天底下竟會有我這樣的神醫,不用診脈都知道你得了什麼病。”
“得病?”幸晚之詫異,“我好得很,哪裡就得病了。”
“嗯,好得很,就是有點相思病。”
他話只說了五分,還有五分等他爲她把完脈這才慢悠悠地開口:“今日精神不好,身子虛,你都不知道去看看大夫麼?”
何沐風的話語裡有些責備的意味,幸晚之搖首:“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沒什麼大礙,若是不舒服,我斷然不會扛着。”
何沐風嘆了口氣,道:“難說,難說。懷着身孕的女人若是對自己的身子足夠照料,今日就不會暈倒了。好在是我發現的早,不然,恐怕你腹中胎兒就要保不住了。”
幸晚之驀地瞪大眼。
他說什麼?方纔是她聽錯了麼?她……懷有身孕?
她不可置信地抓住何沐風的袖子,不肯罷休地問道:“你是說……這是喜脈?”
“嗯,喜脈。”何沐風轉過身吩咐早已激動不已的卻蟬道,“按照我給你的方子去開幾味補品,都是安胎的好東西。你家主子心緒不穩,胎兒尚小,還是萬萬小心爲妙。”
說着,何沐風便帶着卻蟬去開方子。
她怔愣了足足有半炷香的工夫。
這幾日她精神不好……竟是因爲懷孕了?!幸晚之當即心中大喜,這等好消息……她得趕緊告訴相公纔好!
她要下牀,可腳才觸碰到鞋子,就聞見門外賓客歡飲的聲音。
她慢慢縮了回去。
罷了。
傅朝生大抵此刻,是不想知道的。
罷了。她閉上眼。
罷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