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人相信呼喚的力量?不甚明瞭,因爲我沒統計過。
成功學領域有一個概念,叫“關注等於事實”。大概是說,倘若你要獲得成功,就要使用冥想的力量,要每時每刻強烈不斷地呼喚你的目標。如此這般,你就會獲得成功。
成功學理論適不適合應用在賭博上呢?不知道,也許吧。
然而,我似乎以爲,成功學之所以成功,是因爲它成功地把自己的成功學理念賣給了需要成功學的人。
實際上,聽說那些教成功學的人,在國內打**將的、進美國拉斯維加斯賭城玩百家樂的大有人在。
用成功學理念來賭博,會是什麼情況?我正將它付諸於賭博實踐之中加以驗證呢——這一次,我是真真實實地印證了“呼喚等於事實”這一偉大的成功學理念。
綠色獅子終於被我叫出來了。——沒錯:綠色獅子、68倍!
我此次的收穫,引起了遊戲室裡一陣喧然的譁動與騷亂。全場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這個68倍的獅子來得太突然、太他媽沒有根據了!——這是所有人共同的反應。
在他們看來,這是沒有任何理論依據的。我的這次中獎,只是瞎貓碰到死耗子,運氣使然。所以,全場的玩家只有我不知死活不辨輕重,在這個68倍的獅子身上押了滿分:999。
孫亥仁沒敢押,憑他用5萬多買來的經驗告訴他,這個時段,68倍獅子是完全不可能出現的,所以他只押了10分而已。所以他的回報只是10分翻了68倍——撈到了680分而已了。
孫亥仁看着那可憐而極具諷刺意味的680分,臉上鐵青着懊悔。
逗哥不知什麼時候進來的。他早就貓到了我的身後,見我押中了這個68倍的獅子,猶如當頭捱了一悶棍,先是震驚,後來又是搖頭又是不可理喻的嘆息,嘴裡嘟囔着:“牛!真他媽牛!沒見過這種玩法!真是大開眼界了!”然後滿屋掃視,抓狂着大叫:“光頭毛!光頭毛!死光頭!——”
光頭毛應聲過來了,問:“逗哥!有什麼指示?”
逗哥迫不及待:“快快快!給我上300塊!——你#媽媽#的,來晚了兩分鐘——68倍活生生被放空了!真你媽可惜!”
……
好些人臉上洋溢着複雜的表情,在我身後看了一陣,悻悻然散去。
我記不得後來押中了個什麼動物,還是押中了什麼東西,我的積分已然積累到了72003分——七萬兩千零三分,我把光頭毛叫了過來,要求下分。
光頭毛一臉不解,惋惜了一臉問我:“下分了?!不等爆機?!”
我爽朗着笑笑,說:“不了!給你留點吧!”
孫亥仁也偏着頭看我,問:“你不想爆機?!時間還早着呢!”
我拍拍孫亥仁肩膀,說:“爆機機會就留給你啦……”嘴上如此說,心裡卻道:孫兄,別傻了!賭博有句名言,叫見好就收!
光頭毛問我:“留多少分?”
我說:“全下!”
……
積分全部下完之後,我從光頭毛手裡接過了屬於我的3600塊。這一次,我賺了500塊的7倍——3500塊。
我剛起身正欲離座,一個身影幽靈一般倏然閃了過來——公交上搶位置一般的速度,貼着我的身子陡然霸氣十足地搶坐到了我還沒完全站立的椅子上了!
我正納悶:誰呀這是!……完全不把自己當外人了?!搶位置也得等乘客站起離開之後你再搶呀,哪有這樣的?!
我扭頭打量這個幽靈一樣的冒失鬼——嗬!原來是這哥們!——一個海拔165,尖嘴猴腮,留平碎的廢柴!
此人西裝革履——系深藍色領帶、白襯衫領可以刮下二兩泥垢。
這位——自從我進來的第一天第一眼,我就很留意此人:一臉蠟黃,一雙飢餓而飄忽的眼睛,眼眶深陷,儼然一兩個星期沒吃上一頓飽飯一般。
此人昨天就一整天泡在遊戲室裡,時而左瞅瞅時而右瞄瞄,像一隻飢腸轆轆的餓狗,在焦灼地尋覓地上的食物一般。總奢望着某個犄角旮旯突然滾出小半個饅頭似的——他大概真是太飢餓了吧!我肯定。
我記起昨天偶然瞥見的一出滑稽戲:一中年男人從吧檯上端了一碟遊戲幣,懷着小貓種魚似的喜悅興奮着往投幣孔填塞遊戲幣,此君悄然貼了上去,巴巴地盯着。突然假裝猛然轉身,手肘無意間擠了下投幣的男人,那投幣的不曾防備,端碟子的手臂一搖晃,碟子裡就篩糠般篩出幾枚遊戲幣,自遊戲機鍵盤滾落,掉到了地上,這位尖嘴猴腮竟爾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伸出右腳踩住一枚遊戲幣,用腳底板輕輕搓帶着那枚遊戲幣往後退,一直退到後背靠實了一臺遊戲機,之後,這人抱着雙肘斜靠在身後的遊戲機上,翻了白眼看天花板,任由那投幣的中年男人滿地找遊戲幣,最後罵罵咧咧、狐疑着放棄了……
後來,這尖嘴猴腮打腳底板摸出那枚遊戲幣,故意轉了幾圈最後往一臺空閒的遊戲機裡投了進去……
我見他盯着那光怪陸離的遊戲機顯示屏,巴巴地觀望了許久,之後毅然決然將分給押到了一68倍的獅子頭上——可惜!遊戲機跟他開了個天大的玩笑——此君撇下了尊嚴、處心積慮弄來的10分——他就那麼點點肖小的奢望——遊戲機竟然跳出一隻3倍兔子出來!
我目睹着此人臉上虔誠的期待瞬間幻化成失落、絕望,那一刻,我想到了在NX,我所目睹的那一幕幕、從那一棟棟巍然屹立的酒店三樓、五樓、或八樓,有人絕望了一臉,毅然決然縱身往下跳躍的情景……
……
光頭毛斜瞅着理直氣壯坐在椅子上的尖嘴猴腮,又斜眼瞅瞅我剛下分的遊戲機積分顯示孔,冷然憋嘴對尖嘴猴腮叱出一聲厭惡至極的“嗤”!——啊哈!我道怎麼回事呢?原來,我剛纔玩的這臺遊戲機還有“3”分零碎存着呢!搞了半天,尖嘴猴腮早就在打這點點零碎的注意了!
3分!
什麼概念?
對我來說,那是我不屑一看的皮毛而已!可這點被我扔下的皮毛,對這個飢餓到尖了嘴、猴了腮的仁兄來說,卻變成了他起死回生的救命稻草了——彌足珍貴!——此3分,對此君來說,那可是他創造神話的根本!
我邊觀看孫亥仁下注,邊觀察此人,我想看看他如何運用我丟棄的這點零碎,創造他理想中的神話。
這位仁兄瞪圓了一雙無比飢餓的眼睛,死死盯住遊戲機顯示屏,看呀盯呀,盯呀看呀,似乎就要把那68倍獅子給一眼盯出來似的。
好不容易等到有了68倍獅子出現的版面——這68倍獅子的遊戲版面,不是每一局遊戲都有的,這遊戲版面就像走馬燈上的畫面你追我趕,時而45倍,時而52倍,時而纔是68倍——68倍獅子終於出現了!這位仁兄迫不及待狠下決心!將那3分一摁到底!
我心裡難免爲他遺憾:唉~!死定了!
等到轉盤指針停下,不出我的預料:就是個7倍的猴子而已!
尖嘴猴腮先是一呆,緊接着精神徹底崩潰,艱難着擡起雙肘癱伏在遊戲機鍵盤上,整個腦袋都埋了進去,一直埋着,一直埋着,既深且沉……
後來,我問孫亥仁,這尖嘴猴腮什麼情況?
孫亥仁說,這人是做銷售的,之前銷售裝飾材料來着。好不容易攢下兩萬多存款,後來玩街機上了癮,把存款全葬送給了遊戲機,錢沒了、工作也丟了,就這樣失魂落魄孤魂野鬼一般,整日整夜流連於遊戲室裡,都持續一個多月了……
我心想:都一個多月了?!此人還能堅持幾個日夜呢?
後來,不知從哪一天的哪一個時候開始,我就沒再見過此人了。
此人是死了?還是活着?還是找到了另外的出路了?這就不得而知了。
……
動漫城!——我所指的是那些罪惡的年月裡,那一家家罪惡的動漫城!
這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間地獄!
在這一個個萬惡的人間地獄裡,你能窺視到許多被放大了的人性——玩世不恭的、戲耍人生的、懵懂迷茫的、財大氣粗炫富的、猥瑣鄙俗哭窮的、腰纏萬貫一身流油的、翻幾萬個跟頭也掉不出一個鋼鏰兒的、坑蒙拐騙的、偷人搶人的、殺人沒放火的、貪婪的、兇殘的、賣萌的、做了婊#子還立貞節牌坊的、裝逼的、嗑瓜子兒的、吹泡泡糖的……五花八門一應俱全!
那時的動漫城還像農村裡土製的榨糖機。一根根飽滿得油光水滑的甘蔗被那瘋狂轉動的齒輪柱捲進去,“吱吱呀呀”一陣碾壓之後,出來了,卻變成了一絲絲已然被榨乾、撕裂了的已然不含一滴水分的甘蔗渣了。
凡是進到動漫城的玩家,不管你進來的時候多光鮮多靚麗,不管你銀行賬號上那個耀武揚威的除“0”之外的數字後面跟了多少個“0”,只要你敢進到動漫城並沉溺流連其中,最終你趔趄着從這裡走出去的時候,你一定會驚異地發現:這萬惡的人間地獄,它就有本事把你那賬號上的所有數字都變成一串絕望的“0”!
甚而至於,它還有本事把一個個活生生充滿了無限生機的活人給變成死翹翹的人——死人!
……
不知什麼時候,進門處出現了一道亮麗的風景——不知不覺間進來了一個穿一身火紅吊帶迷你套裝、下穿黑高跟、一身珠光寶氣魅惑無比的女人,右肩挎一個沉甸甸的女包,右手臂抓握着一隻精緻的超薄手機,左手無名指與小指捏着一盒細長白色的“Marlboro”、中指與食指夾着一根比毛線針稍粗、白杆白嘴的女士香菸,殷紅鮮麗的嘴脣優雅地噴吐着一串串瀟灑無比的菸圈……
此女人進了遊戲室,徑直往那空凳子——高腳凳上坐了,左腳高跟踮在高腳凳下面的踩盤上,右腳編起,蹺起了優雅無比的二郎腿。自顧美目流盼然而實際上目空一切,優雅地吸着香菸……
光頭毛早迎了上去。
這女人拉開挎包拉鍊——敞開的女包赫然躺睡着至少三捆尚未啓封的老人頭來!
女人纖纖玉臂隨手往包裡一抓,抓了一捆往遊戲機鍵盤上一扔,噘嘴遙指眼前三臺空閒的遊戲機,敞亮了嗓音說:“每臺3000塊!”她這是要同時往三臺遊戲機押注!這叫遍地撒網重點拿魚!
倘若趕上爆機,三臺遊戲機就是她承包下來的造錢機器了!
有錢人用什麼賺錢?有錢人用錢賺錢!
有錢了,賺錢就這麼容易!
這女人真的就這麼肯定:她能從這幾臺遊戲機裡賺到大筆的銀子!是嗎?
光頭毛手腳麻利,就像見到了上帝似的,迅速依次給這三臺機器分別上了6萬分,然後將那捆鈔#票封條扯開,點數了一遍,最後數出了10張交給女人,將剩下的9千塊給塞進了自己的腰包。轉身的時候,光頭毛沒忘記扭頭,貪婪了眼神去窺視女人那美輪美奐的大腿,還有那尚在女人的挎包裡安然躺睡着的幾捆人民幣……
這女人,什麼來頭?!如此霸氣!
我拍拍孫亥仁的肩頭,對孫亥仁耳語:“孫兄!送菜的來了!”
孫亥仁扭頭看那女人,一臉的如釋重負,壞笑了說:“好!沒錯!送菜的來了!等的就是她!”
孫亥仁壓低了聲音告訴我說,這女人是做乾菜批發的,真她媽有錢!孫亥仁還說,跟這女人一起的,還有三四個女人,都是做生意的,都他媽一色的富婆,富得流油!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大手筆!水平奇臭,就沒見過這些女人贏過什麼錢!這女人似乎就是專門爲他孫亥仁送錢來的……
可孫亥仁還是覺得有些美中不足,遺憾了說:“怎麼今天就她一個?另外那幾個呢?”
孫亥仁有孫亥仁的打算:他巴望這幾位富婆都湊齊了,卯足了力氣往遊戲機裡送菜墊底,然後他自己好卯足了力氣從遊戲機裡往出撈金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