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貓戲老鼠的把戲猶如一場曠日持久的拉鋸動作。從中午一點來鍾一直持續到下午五點,就這麼不死不活平淡無奇地僵持着。
偶爾放你往前跑上一拃,它又迅速伸爪一把逮住,把你給拽了回來。再放你跑一拃,又拽回來,周而復始循環往復,不厭其煩。似乎就故意耗時間來着。
這對玩家來說,無疑是種煎熬。太消磨人的意志也太打擊玩家的積極性了。哪有這樣涮人的?
要麼你就來個痛快點的,大刀闊斧“唰唰”幾個刀斧就把人給劈了;或者你就放幾隻像樣點的獅子出來給點甜頭給點盼頭讓人高興高興什麼的。
那哪能?萬一給了你,你幾位爺兒奶奶見好就收,不陪它玩兒了,那多寂寞難耐?所以還是保持現狀好些。
機器是沒有意志的,不怕消磨。即使有意志,它也消磨得起的。
首先表示不滿的是逗哥。
長達四個小時的消耗,使得這位爺見什麼什麼不順眼,聽什麼什麼都特他媽刺耳,連那爽口順滑甜甜蜜蜜的紅牛喝到嘴裡都被他大口大口的給“呸”了一地。於是在逗哥的強烈不滿的建議之下,遊戲機裡“洗刷刷洗刷刷嘔嘔”動漫音樂被關掉了。用逗哥的話來說,就是:“真你媽強#奸耳朵!”
整個遊戲室於是變得安靜肅殺起來。
只剩下那些押幾十分、偶爾押一兩百分的小玩家“噼裡啪啦”敲打鍵盤的聲音——此起彼伏斷斷續續,或來自某個犄角旮旯,又或是近在耳邊眼前。
小玩家也有小玩家的情緒。除了敲打鍵盤表示不滿之餘,他們偶爾也會爆幾句粗口——恨不得把這機器怪物的全族女人都變成自己的妻妾然後肆意猥#褻!
因爲太過安靜了,這些粗口聽起來特別響亮。
於是乎,機器怪物開始覺得傷自尊了!它們想要爆粗口回敬這些滿嘴不敬的人類,可是它們不會說那些傷別人自尊的言語,它們不會爆粗口,它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施予武力,強加打擊——它們要大開殺戒、大口吞錢了!它們似乎亟待着以行動證明:爾等流氓潑皮無賴!士可殺不可辱!爾等將爲你們的出言不遜付出慘重代價!
於是,屏幕上開始接二連三的蹦兔子了。
先是5只兔子一隻緊趕一隻蹦了出來,然後蹦出來一隻5倍猴子——還不如一隻6倍的兔子呢!有人以爲下一局你該蹦只熊貓出來了吧?
誰也沒想到緊接着又是一連串兔子——6只!緊趕着這6只兔子之後,終於蹦出了一隻熊貓,可惜!僅僅12倍而已!
緊接着就是一長串沒完沒了的猴子、兔子……
這下可熱鬧了!
滿屋子的怨聲載道、滿屋子的粗口、滿屋子的塵煙滾滾!
遊戲室的工作人員忙開了,忙得腳不沾地不亦樂乎。
到處是此起彼伏紛紛攘攘的聲嘶力竭:
“上分!快!上分!……”
“我#靠!上分!……人呢?!上分!”
“趕緊!上分!……”
“你給我動作麻利點兒!放走了68倍獅子,老子要你賠!”
……
這些人心急火燎,忙趕着投胎似的,一刻也不能被耽擱!那當然了,能耽擱嗎?耽擱得起嗎?要贏錢,要扳本,有時只是眨眨眼的事情!豈能因爲上分動作不麻利給誤了大事?!
見過不要命般搶錢的,沒見過叫着嚷着、爭先恐後、不要命搶着送錢的!
於是乎,50塊、100塊、300塊、600塊一沓、1000塊一把、3000塊一捆……一張張一沓沓一把把一捆捆鈔#票滿載着賭徒們無盡的憤懣與急不可待,盡數往遊戲機鍵盤上撒着、砸着、“啪啪”着!
光頭毛帶着三五個女服務員,腳不點地,猶如“下雨收衣服啦!”似的,這兒一小把那兒一大把、這兒一小捆那兒一大捆的、盡數往腰包裡蒐羅硬塞!
只把個光頭毛喜得一臉的橫肉亂顫汗如雨飛。
遊戲室變得熱火朝天了!
人流的流動急劇頻繁起來了。
趿拉拖鞋的、蹬解放鞋的、穿電工翻毛皮鞋的、套皮靴的、黑灰毛衣套紫色襯衫的、一身雙飛粉膩子膏的、胳肢窩底下炸線西裝口袋往外翻出來的、戴安全頭盔的、戴大舌頭遮陽帽的、提蛇皮口袋裝手錘鏨子灰刀的、背上背一個手上牽一個的、啃甘蔗的、嘴裡磕着葵花籽兒的、油光水滑的、戴紅綠寶石戒指的、手裡甩着遙控車鑰匙的、梳理得順滑大奔着頭髮的、滿臉胡茬的、瞪着幽靈般漂浮不定眼珠兒的、絳紫了一臉豬腰子的、噴着滿口包穀酒味兒的、賣糖葫蘆串兒的、兜着篩子賣麻花麻圓的、打水槍的、曚了黑布條捉迷藏的……
紛紛亂亂熙熙攘攘,亂逼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生生不息層出不窮。一撥剛走,緊接着又來一撥;一羣剛走,又趕鴨子似的來了一羣……
戰爭片裡那種前赴後繼英勇壯烈之場面,在這間小小的遊戲室裡,竟然被這羣人給全情投入地、十頭牛也拉不回地、不見閻王誓不休似的激情豪邁地演繹開了。那份熱火朝天呀,真可謂一發不可收拾盛況空前!
押幾十分或偶爾也押“999”的小玩家們,見到五六隻兔子出來之後,都無所顧忌地把獅子熊貓押滿了“999”!在他們看來,彈簧被壓縮得越矮,反彈的威力越大!
五六隻兔子之後,大東西總會跟着出來的!這是必然的嘛!
他們太想押中那68倍獅子了!50塊的68倍,那是多少?3400塊!多誘人!
那些年賭場裡流行好些激動人心的口號:“小賭養家餬口大賭發家致富!”、“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搏一搏,單車變摩托!”……
搏了,單車就有可能變摩托了。不搏,就只能永遠騎自行車。誰願意一輩子騎自行車?!
然而,有幾人搏到最後,能把單車變摩托的呢?不但沒見到摩托,連自行車都被低價處理給收廢銅爛鐵的了。沒辦法呀,要單車變摩托,就得這樣幹!沒賭本了呀!不把這該死的單車處理了,哪來的賭本?!
更有那麼些不要臉的,把別人擺放在過道里的液化氣罐順帶了去變賣當賭本的。我原來用的一50kg液化氣罐,就放在樓梯過道里好不生生不逗人不惹人,硬是被人給順走了……
這些人不要命上趕着往遊戲機裡塞錢,高興的不只是光頭毛,暗自竊喜的還有逗哥、乾菜富婆這類有錢人呢!他們就等着這羣不知死活的窮鬼拼了命似的把這滿屋子的機器怪物給喂得飽飽的,然後他們好往出裡撈呢!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不知什麼時候,逗哥也包下了兩臺遊戲機,兩臺遊戲機都押滿了“999”!
乾菜富婆的同盟軍也來了。四五個穿着華麗、滿身珠光寶氣的少婦都相繼出現了!
這些人一進來,見到如此熱鬧的場景,都趕緊的,兩臺、三臺、四臺……凡是空着的遊戲機,幾個女人都給包下來了!
這幾個女人先是交頭接耳、一陣嘀嘀咕咕之後,一臉狡詐、滿目鄙夷地掃視又掃視這滿屋子的絕望和無助——這一羣羣窮鬼!多換幾撥纔好呢!
賭博,是有錢人玩的遊戲,你們這些窮鬼,也來湊這熱鬧幹嘛呢?恐怕你掙的那幾個子兒送不出去似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有些時候還真得靠這些窮光蛋來撐場面,得靠他們無私地把這滿屋子的機器怪物給撐飽喂足了,不然他們哪裡撈錢去?!
這些人不是來賭錢的,他們是來投資、來取錢的。
這個世道,用錢賺錢好賺。只要用有雄厚的資本!在哪兒賺不到錢的?
這種賭博遊戲,玩的就是經濟實力!凡是能撐到最後的,就能笑到最後!
他們能撐到最後,所以,他們堅信他們一定能笑到最後……
孫亥仁能撐到最後嗎?我看着這傢伙押的那點分,覺得這傢伙簡直不可理喻——別人都熱火朝天的追獅子熊貓,他可不屑於跟風逐流,他依然是那個樣子,漫不經心地10分、10分、10分……
他可不管那一串串兔子猴子,也不在乎那一撥撥前赴後繼的窮鬼,他就像個老謀深算,掩藏了滿心眼的陰暗,掩飾了一臉陰森可怖的冷笑,蟄伏在那個陰暗的角落裡等待着一個結果——等待逗哥跟乾菜富婆及她那幾個姐妹都倒下,之後,他就要粉墨登場了!
這種遊戲,最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就是,有些時候會接連蹦出二三十隻兔子猴子偶爾夾雜一兩隻熊貓,要麼12倍、或者要麼僅僅是14倍而已!
所以,不難想象那些往12個按鍵上滿押“999”的會是什麼情況了!
出一隻7倍兔子,就意味着你有5顆按鍵上的分被吃掉了。每顆按鍵50塊人民幣,5顆按鍵——五五二百五——兩百五十塊就莫名其妙被黑了!若是蹦出個3倍兔子,那不就就意味着你有“五九四百五”——450元就莫名其妙地被這些怪物給生吞活剝了進去!
平均每局吞掉你250塊,十局就是2500塊,30局就是7500塊。那些開三臺、四臺機器的財大氣粗的爺兒們娘兒們,見到這層出不窮的兔子猴子,很快就變得沒有脾氣了。
一局黑掉你250塊×4,你有多少個250拿來黑的?!這是個無底洞,你就是用火車拉來,也不夠填的。
三四萬塊要變成零蛋,那不過是半小時不到的時間而已。任你再有錢,這樣的速度,也着實讓人發毛的!
很快,抱怨的,發咆躁爆粗口的不僅僅是小玩家了,連那幾個富婆都開始爆起粗口來了:“你#媽#披喲!見鬼啦!這麼邪門?!”
邪門?!邪門就對了!這裡不是慈善機構!
就你幾位喜歡錢嗎?錢呀,誰不喜歡?!開遊戲室的也要活下去不是!
該抱怨的,抱你的怨吧!爆粗口的爆你的粗口吧!
哪有掙錢不捱罵的!要麼你罵我祖宗八代,要麼我咒你祖宗十八代,這是家常便飯,沒什麼驚詫的。只要能搞到錢,你罵我幾句又有什麼呢?比起那些打到頭破血流的這可文明多了。
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搞到錢!錢纔是王道!
……
6點,我感覺肚子在唱空城計了。得出去把肚子問題解決了。
我問孫亥仁:“孫兄,我要吃東西去了。想吃點什麼?我給你帶點……”
孫亥仁說:“謝謝!幫我帶盒蓋飯吧。”
40分鐘後,我帶着蓋飯回到了遊戲室,本來熱火朝天的遊戲室冷清了。
逗哥及那幾個富婆已然不見了蹤跡!
孫亥仁的押分終於變了,全是“999”!續押鍵也早被牙籤給別上了。
很顯然,孫亥仁一直期待的結果終於出現了:逗哥跟那幾個富婆終於被擊掏空了。遊戲機顯然也被喂得飽飽的了。
此時的孫亥仁滿押“999”,看來是勝券在握的了。
孫亥仁從我手裡接過蓋飯,道了聲“謝”,然後狼吞虎嚥起來,嘴裡嚼着飯菜,眼睛卻片刻不離顯示屏。那當然了,這滿滿的“999”,那可是孫亥仁的命根呀,怎能疏忽大意?!
然而,情況很糟——依然是沒完沒了的兔子猴子,猴子兔子……
孫亥仁邊忙着往嘴裡刨飯菜,邊忙不迭大喊:“上分!上分!”每一次300塊——300塊,不過能維持三到四個回合而已。於是,孫亥仁只能保持一個動作一個聲音:一是忙不迭地往嘴裡刨飯菜;再就是大叫“上分!上分!”
……
孫亥仁的飯菜還沒吃完呢,卻不叫“上分!”了。
原來他所攜帶的三千塊全部“上分”進去了,依然沒見到他想要的情況出現!——根本就沒什麼獅子、閃燈送分的情況!
孫亥仁把飯盒往垃圾桶裡扔了,瞪圓了一雙驚恐無助的眼睛盯着顯示屏,除了震驚與憤怒,孫亥仁再沒別的反應了。
……
當一撥新的賭徒步進遊戲室,我跟孫亥仁走出了遊戲室。一路上,孫亥仁沒有言語。
直到我倆快分道了,孫亥仁才蹦出了一句:“我#靠!怎麼會這樣呢?這不科學呀!”
我沒回應他。我不知道該安慰他呢,還是該說道他幾句。
我心裡說:“孫兄呀孫兄,不是不科學,是你太蠢!本來贏錢的大好機會,只可惜你參不透,被你白白浪費罷了!”
回到住處,我躺在牀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我很後悔,我錯過了今晚贏錢的大好機會——那麼多兔子,看着就惹人喜愛!
像這種沒完沒了的出兔子猴子的情況,在百家#樂裡叫長牌,也就是類似長莊長閒之類的。
我是最擅長打長牌的人。按照我的想法,就該把那三隻兔崽子全給押滿了,一直續押,押到它沒臉再出、不好意思再出爲止——贏錢那是肯定的了!
在遊戲室裡,我內心裡曾經蠢動過無數次衝動,好幾次我幾乎衝動到差點叫出聲來:“上分!”
我若是順從了自己的衝動,繳了錢上了分,朝死了往三隻兔子身上押“999”!出3倍兔子我保本,出5倍或8倍兔子,我就穩賺不賠!
不說別的吧,只要我能保持每局贏150塊,這麼多兔子,我該贏多少錢?!都贏瘋了!
唉!多好的機會,竟然白白被我放過了!真是可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