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珺予糾結自然是因爲周懷敏,從自己的本心來講,他欣賞她愛慕她,希望跟她白頭偕老舉案齊眉,如果兩人成婚,他自然也就能卸下那點心防了,也不用再擔心周懷敏被信王挖牆腳,背叛他。畢竟成了夫妻,就完全是統一戰線的人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可若能與陳氏結成這門婚約,就能拉攏到一個大靠山,這誘惑太大了。尤其如今信王之母得寵,子憑母貴,頗得老頭子重視青睞,爲了給他增加實力,還特意讓他去前線掙軍功,出兵的還是商水國守衛相對薄弱的南邊,這不是明擺着是讓他撿便宜長資歷麼?而且信王外家又勢力大,積極爲信王爭取鋪路,黨羽甚衆,如今對他太子地位威脅最大的就是信王。
他自己母族不給力,外祖父當初激烈反對新政,處處作對,最後被政敵整死,整個母族被整垮,母親也被貶冷宮。要不是他自己在軍中有所建樹,還不知會是如何,說不定也早被廢黜了。
如今革新派重要人物陳政向他遞出橄欖枝,這是個很好的勢頭。
至於陳小姐,蕭珺予對她沒太多的印象,只知道有這麼號人戀慕自己。
之所以蕭珺予也知道有她這麼個人,自然是因爲陳小姐作風跟普通大家閨秀截然不同,大膽得很。在某次得勝回朝時,百官相迎,百姓夾道歡迎,那位陳小姐溜出來湊熱鬧見到了騎着高頭大馬意氣風發的太子爺,少女春心萌動,頓時爲之傾倒。打那以後她就得了單相思,害起了相思病,她還放言此生非太子不嫁,傳得滿城風雨,自然也傳到了蕭珺予耳朵裡。不過當時蕭珺予也只是一笑置之,還有如今這般後續。
上回在陳府赴宴,陳小姐雖未直接露面,但隔着輕紗簾幕爲賓客撫了一支琴曲,雖看不太真切,隱約能瞧出來是個容顏嬌俏的美麗女子。說起來這位陳小姐爲了踐行自己“非太子不嫁”的諾言,已等了他五六年之久,從豆蔻年華,蹉跎至今。不過她現在也才二十二三歲,青春可人,正值妙齡。
蕭珺予現在非常糾結,搖擺不定。
他的糾結煩惱,一絲不漏被司鳳感知了。雖然司鳳的主要任務是關注周懷敏,但因爲她對這兩人的八卦也比較關注,所以在她近期能夠使用御靈術分出神識直接附着在他人身上而無需藉助他物時,她就拿蕭珺予當了試驗品。她分出來的那一縷神識就一直跟着蕭珺予返回了京師。這比她自己隱身盯人省力多了,不僅能隨時感知他身邊發生的所有事情,瞭解他的一舉一動,還能洞悉他內心的種種想法,他的思想情緒都同步傳達給她,就如她附了他的身。而事實上她只是附了一絲神識。那絲被分出去盯着蕭珺予的神識,就如同她的分身一樣,能夠如她本人般對蕭珺予以及他身邊的人用讀心術。
當然,分身之說,這只是司鳳自欺欺人的想法,過過乾癮。她倒是真想像她師父一樣擁有分身,可惜道行還不夠啊。若她這分出去的神識要真像分身,那可就不止是接受信息再向她反饋這麼簡單,還能出手干預現實,她分出去的那絲神識可沒那麼大能耐,甚至連左右蕭珺予的能力都沒有。也就幹個智能攝像頭的活兒還行。
隨着半個多月過去,她御靈術又有了新的進展,司鳳發現自己分出去的那一絲神識,進入了蕭珺予的夢境,看到了過往真切的畫面。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蕭珺予因周懷敏而舉棋不定,晚上入夢的,便是她。而司鳳留存在他身上的神識,親眼見識到了蕭珺予夢境中的幻象,簡直真實得不能再真實。
蕭珺予的夢沒頭沒腦,沒有一點兒背景交代。直接到了戰場廝殺的畫面,從蕭珺予的視角可以看出他是站在城樓上指揮作戰,眼下是蜿蜒開的雉堞,守城將士滿臉疲憊,不住往遠處射箭。可是箭矢很快就射完了,圍城大軍卻絲毫沒有退卻的跡象,反而攻城愈發猛烈。蕭珺予站不住了,在一箭射死一名敵將後,他步下城樓,四處遊走,給將士們打氣,指揮安排人手。
看得出來情勢很危急,因爲司鳳感覺到了夢中那個蕭珺予內心的焦急,他以前還沒遇到過這樣緊急慘烈的情況,底下的敵軍已經架設了雲梯在爬城樓了。
藉着蕭珺予的眼睛,司鳳看清了城下的人服色雜亂,好多高鼻深目的胡人。明白了,肯定是徵西域時候的事。
她有印象,聽周懷敏的老部下說起過,那年正是瀾滄國在西域設置大安西都護府的第五個年頭,西域發生了十八國叛亂,聯軍一度要打進大安西都護府所在的涼州。第一任都護是個能人,歷經三年兢兢業業經營,將將把西域諸國收服,對中央王朝俯首帖耳。
熟料這個能人未能長駐,在擔任都護的第三個年頭上過世了,他的接任者是個混人,打仗雖然有兩把刷子,但管理能力和品性方面實在令人不敢恭維。他輕視侮辱外族,瞧不起並敵視西域胡人,對他們實行了殘酷的盤剝,橫徵暴斂,還肆意虐殺胡人,完全不把他們當人,儼然西域地界的土皇帝,胡作非爲無法無天,短短兩年就弄得民怨沸騰,西域諸國苦不堪言,後來紛紛揭竿而起。
最先舉起反抗大旗的,就是周懷敏最先征服的梯利國,有了梯利國開的先例,之後西域諸國紛紛效仿,組成二十萬聯軍一路攻破安西都護府轄下的瓊州甘州兩座重鎮,勢如破竹,一直打到涼州城下。
當時蕭珺予便受命支援,本來給他的命令是救援甘州,但他趕到的時候甘州已經失陷,沒法子,只能屯兵涼州。
涼州城大牆高,固若金湯,加上胡人不擅攻城戰,所以一時也奈何不得。雙方對峙了三個多月,城中八萬人馬,消耗頗大,糧草便有些緊張了。此時正快要到秋收季節,城外的良田卻早被胡人鐵騎無情踐踏毀壞殆盡,顆粒無收。西域聯軍卻並不缺糧,因爲他們驅使老百姓將瓊州甘州的糧食都拾掇出來了,全部收入囊中,並將兩城中的存糧都搶了過來。
沒法子,原本堅守城池以待援手的方略只得泡湯,涼州守軍便分兵出戰,一路從正門出擊,另一路抄小路打算繞到聯軍大後方突襲,來個前後夾擊。未料西域聯軍中也有厲害角色,事先在瀾滄軍必經之路設了伏兵,所以原本被派去搞突襲的這支隊伍被擊潰了,只逃了少部分人回去。正面出擊的軍隊跟聯軍從白天廝殺到太陽落山,雙方各有損傷,天黑了才雙雙收手。瀾滄軍吃了大虧,第二任都護也被亂刀砍死。
本來西域胡人打仗是沒什麼戰術可言的,都是直來直去,猛衝猛打,倚仗騎兵的機動性,來去如風。
從瀾滄軍中伏這裡開始,蕭珺予等人便推測出西域聯軍中來了幫手,起碼是有些謀略手段的。
果不其然,原本不會使用大型攻城器械的西域聯軍,居然暫時停止攻城,去周邊伐木製作攻城車投石器等物去了。可把困在涼州城的蕭珺予等人急壞了,可是毫無辦法,因爲此時的涼州城被圍得鐵桶一般,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於是就出現了蕭珺予夢裡的一幕。
正在將士們都幾乎要絕望,認爲涼州城就要丟掉的時候,遠處揚起高高的塵土,旌旗飄揚。
城頭上的蕭珺予隔得老遠就看清了是瀾滄國的旗子,後頭的旗幟上還繡了斗大的周字,從那漫天的塵土可推斷出援兵起碼有十萬人以上,不然搞不出這麼大的陣仗。
蕭珺予在看見援軍的那一刻,先前的緊張焦躁一掃而空,激動振奮,簡直不能自已。雉堞間的士兵們頓時也有了鬥志,奮力拼殺,將翻上城頭的番兵砍死。到了這最後關頭,城頭原先預備的滾木檑子早扔完了,箭也射完了,只能近身肉搏。
也不知是不是蕭珺予在人羣中鶴立雞羣,還是城下有人通過他的服飾鎧甲認出了他是瀾滄國當朝太子,在蕭珺予沒注意到的地方,一支冷箭直奔他咽喉而來!如果這支箭是奔他前心來的還好,因爲他有護心鏡,但這支箭是瞄準了他空蕩蕩的脖子,且等他察覺的時候,根本已經避無可避了!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一支羽箭從另一個方向激射而來,兩支高速激射中相撞的箭鏃發出刺耳的尖嘯,讓人抓耳撓心,欲奪他性命的那支箭箭頭被撞飛,失了準頭。蕭珺予的心在這一刻吊到了嗓子眼,幾乎要跳出胸腔,呼吸都險些滯住。第一次離死亡如此之近!司鳳在他夢裡也切實感受到了那種從鬼門關溜回來的恐懼後怕。
“太子殿下,注意隱蔽!”
開口的是個年紀極輕的白袍小將,容貌極俊,漂亮得跟個小白臉似的。他正搭弓射箭,出手如電,一箭射死了那個正要射第二箭暗算他的番將。
原來救自己的就是這個小白臉。
蕭珺予眯着眼睛仔細辨了辨他,才認出來這個小白臉正是數年前被他撿進軍營的,還因爲模樣長得好,被他收進親兵隊,曾給他當過一小段時間的親兵。這孩子忒倔,好好的親兵不當,非要混到底層士兵隊伍裡去。蕭珺予之所以還對他有印象,正是因爲這個緣故,當他的親兵,別人求都求不來呢,他還非要跑去當基層。雖然覺得這孩子古怪,蕭珺予還是同意了。之後他事情也很多,便也將這孩子撂到腦後了。
沒想到,沒想到,此番來救火的居然是他。蕭珺予心中嘖嘖驚歎,那顆狂跳不已的心尚未平復下來。
這個小白臉,自然就是周懷敏了。
到這裡,司鳳其實產生了一個疑問。周懷敏一戰成名就是攻打提利國的時候,距蕭珺予被困涼州已過了數年了,周懷敏的威名只會比之前更大,何以他現在才認出周懷敏?按說不應該,但夢裡的蕭珺予並沒涉及這個問題,所以她也搞不清楚。
這便是蕭珺予夢見的周懷敏第一次救他時的情形。她的出現,猶如神兵天降,其人光芒萬丈,銳不可當!
回想起來,這也許就是他第一次對她動心的時候,即便那時候的認知小白臉周懷敏是個男人。
夢裡的蕭珺予其實還有些不確定,有點跟自己較勁糾結這個問題。但五感與他相通的司鳳已經能替他肯定,那就是他第一次對周懷敏動心的時候。
蕭珺予的這個夢,到他認出周懷敏那張臉的時候定格了,夢境被打亂,城池士兵如煙散去,眼前又恢復成一片混沌。
但後續的故事司鳳是知道的,周懷敏不費吹灰之力解了涼州之圍,將西域十八國聯軍打得潰不成軍,紛紛投降,那次俘虜了十來萬人馬。其實她當時只帶了一萬人馬。搞得那麼聲勢浩大,全是僞裝的,漫天的塵土全是靠綁在馬尾巴上的樹枝營造的假象。
周懷敏的赫赫威名在西域是不用說的,因爲西域大部分國家都是被她掃平的,十八國聯軍看到她的旗號心理已經崩潰了,再加上被假象矇蔽,才導致兵敗如山倒,一潰千里。
就在司鳳以爲蕭珺予的這個夢已經結束,她自己也準備睡覺休息的時候,眼前的畫面又發生了變化,她甩甩頭,又眨眨眼,便見那畫面逐漸變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