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證據?”周懷敏頓時警覺起來,擡頭看向牢頭。
牢頭得意洋洋道:“你就不覺得奇怪,以前給你送飯的那小子今天沒過來?”
周懷敏頓時心往下沉,壓抑住急切,啞聲問道:“怎麼了?”
牢頭眉飛色舞,一臉按捺不住落井下石的興奮:“上頭早就派人在監視他了,他卻還蠢豬一般毫無察覺,還敢替你傳遞消息,可栽了吧?”
周懷敏額頭青筋暴起,已經遏制不住怒意,低喝道:“究竟怎麼回事?說清楚。”她突然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衝到了鐵欄杆前,一把拎住了牢頭脖領子,兩指間夾着剛剛摔碎的破碗瓷片。
不光牢頭和獄卒,連司鳳都吃了一驚。要知道周懷敏可是剛剛受過三種酷刑,雖然服過丹藥,但要完全癒合還早得很,尤其是手,按理說現在根本使不上勁。
倒不是司鳳不捨得給她用好藥,實在是江洳渙消耗速度太快,上好的丹藥都優先了他。司鳳手頭的丹藥都是她自己煉製的,用料和煉製完成度都一般,效果也不出奇。只有那次給沈焱煉製丹藥她爆發了人品,之後煉丹便手氣麻麻的,成功率又直線掉下去。
牢頭進退不得,眼含恐懼,使勁往後仰脖子,三下巴都出來了,依然逃不出周懷敏手掌心,盯着離自己脖子不到三寸的鋒利瓷片,他毫不懷疑周懷敏有能力宰了他。此時又恨又怕,只得大聲討饒:“大將軍饒命!大將軍饒命!”
“說!究竟怎麼回事?”
“好好好!我……我說,我說!您能不能先鬆鬆手?”他擡眼一瞅周懷敏,只見她一臉寒霜,似有些不耐煩。牢頭心裡不住罵娘,這臭娘們居然比他還高,力氣比他也大,真是個禍害!
形勢比人強,他也只能萎了,老實道:“昨天晚上,負責對那小子盯梢的影衛發現他鬼鬼祟祟的,形跡可疑,便一路跟着他,結果就看到他跟一個蒙面人碰頭,還得了一封信。那信自然被截獲了,蒙面人也已被擒。陸少卿連夜審問,已經審問明白,證據確鑿。那信便是章淮招降你的明證,你跟他私通款曲由來已久,白紙黑字寫得明白。兩年前你被他生擒,他便勸你重回商水軍效力,不過你那時候舍不下我國的高官厚祿,拒絕了他。他這次給你寫信,便是篤定你會叛出我國,甚至還提供了逃跑路線,說有人接應你……”
周懷敏皺眉道:“陸少卿這麼輕易便信了?”
牢頭道:“我怎麼知道?可是你跟敵國統帥私相授受,已證據確鑿,是抵賴不掉的。大將軍,現在可以放開我了吧?”
周懷敏失神了片刻,撒了手,牢頭立即屁滾尿流撒丫子跑了。
司鳳現出身形時,周懷敏已經脫力地癱倒在地,背倚着冰冷的欄杆,事態嚴重了,正往着最壞的方向發展。
都不提審她,該不會是想就此結案吧?連個辯駁的機會都不給她!
周懷敏一直在發呆,腦子飛快運轉想理清思緒,都沒注意到司鳳的存在。
“現在還不打算走嗎?”司鳳拍了拍她肩膀。
周懷敏緩緩轉過頭,一臉疲憊地搖搖頭。
司鳳分析道:“不管那信是不是真的,出現的時機都巧妙了,必然會被有心之人拿來做文章。扳倒一個你,拔出蘿蔔帶出泥,蕭珺予決計逃不脫干係。賣國通敵之罪何等沉重,只怕他太子之位也要不保了。你現在是這場權力的遊戲裡最重要的一顆棋子,雙方都不會讓你好過的。這個時候蕭珺予一着不慎滿盤皆輸,爲了自保,他肯定會不計代價殺了你滅口。你現在不走,就來不及了。”
周懷敏冷靜道:“陸少卿也沒有要我開口的意思,我的證詞還有什麼重要的?更何況,他現在若殺我,豈不是落人口實?”
司鳳道:“話雖如此,狗急跳牆之事也不是沒有,多個心眼總歸是沒錯。說句不好聽的,沒準,蕭珺予現在就巴不得你死呢?”
周懷敏沒吭聲,咬緊了下脣,那本是蒼白的嘴脣幾乎要滴出血來。很顯然,司鳳這句話擊中了要害,將她僅剩的一點幻想也打破了。
司鳳道:“現在是站隊的時候,像你這樣不世出的人才,朝廷應該還是捨不得殺你的,就看你怎麼選。”
周懷敏不解地望着司鳳。
司鳳耐心指點迷津:“你大概也聽說了吧,自打你離開前線,瀾滄軍節節敗退,現在已經龜縮到了棗陽城以西。裴世約根本不是章淮的對手,朝廷肯定也意識到了,只有你尚能與他一較高下,其他人根本無法擔起東征的重任。”
周懷敏沉默不語,良久才道:“那又如何?”
司鳳續道:“平時看你腦子挺靈泛,這會兒怎麼就不好使了。你是難得的棟樑,信王應該沒停止過拉攏你吧?如今蕭珺予不識好歹棄了你,信王怎麼可能不趁此良機將你爭取過去?他必然會保你的。但是你也該知情識趣納個投名狀,倒不如你就認了罪,幫他扳倒太子,他必然會感激你的。你就算認了罪,也大可放心,決計死不了,信王會不惜代價護住你。“
周懷敏斷然拒絕:“此事萬萬不能。他不仁,我卻不能不義。我倒不是怕別人嚼舌根,若換個罪名,認也就認了,只是通敵叛國罪我是寧死也不會認的。”
司鳳拍拍他肩膀,語氣有點無奈:“自己看着辦吧,別人也沒辦法替你做決定。這個口哨你拿着,緊急關頭吹響它,我便會來救你。”
周懷敏接過竹製的口哨,誠摯地道謝,對九幽派諸人她感激不盡,來世結草銜環相報都不爲過。若沒有他們出手相救,她早成了一縷孤魂野鬼。如今又一而再再而三地襄助,真是她命裡的貴人。
剛剛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司鳳問她爲何執着,有什麼心願,她還沒來得及說,便被牢頭打斷。她略有點糾結要不要說,已經麻煩了人家這麼多,再說些有的沒的,太不識好歹了吧,於是她將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而且此事也不宜假手於人,否則對她來說意義便要大打折扣。
她回過神來時,司鳳已杳然無蹤,彷彿從未來過。修仙之人來去無影,自在灑脫,脫出紅塵之外,真是令人羨慕。
這個晚上,周懷敏睡得極不踏實,冷汗連連,渾身劇烈顫抖,卻被魘住了久久醒不過來。她做了一個久違的夢,夢裡是她不堪回首塵封已久的過往,真實得可怕,那是她執念的起始。
司鳳沒能在她的識海中看到的訊息,反倒在她夢境中找到了答案。她在半睡半醒間被連接在周懷敏身上的神識傳來的劇烈反應徹底驚醒了。那股強烈到令人神經戰慄的情緒,瞬間將她扯進了夢境,這不是她主動進入一個人的夢境,而是被迫的。也許是被噩夢魘住了的周懷敏潛意識裡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而跟她淵源深厚的司鳳自然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在這個夢境裡,司鳳不再是一縷由神識剛剛化形的沉冗軀殼,而是實實在在的她本人。所以這次入夢不再那麼虛幻,一切都跟現實中一樣,腳踏着實地,渾身真元流動輕輕盈盈,現在就是過往的真實再現。而她本人,也不再是隻能被動地旁觀,不能對夢境有任何影響力。
司鳳用手頭那根頭髮爲引子,啓動御靈術很快定位到了周懷敏的位子。離得越近,兩人相連的情緒共鳴就越激烈。司鳳感覺到了周懷敏心中烈火焚燒一般焦灼暴躁,呼吸急促,幾乎要上氣不接下氣。更倒黴的是還有人死死捂住了周懷敏口鼻,迫使她不能發聲。
司鳳微微皺眉,胸中悶堵不已,呼吸有些困難,周懷敏的感受都一一傳遞給了她,她也跟着不好受。心念一動,司鳳放鬆了一點跟周懷敏的神識連接,確保自己能準確無誤感知她所感,但本體不必太受影響。
她打量四周環境,發現這裡是寬闊的街道,街道兩旁擠滿了老百姓,道路中央一輛輛囚車緩緩駛過。周懷敏就就在街道對面,此時她還是孩童,身量尚低,面容稚嫩,小臉上被抹了個大泥花,五官都難辨,做小男孩打扮,渾身髒兮兮的。要不是兩人神識共聯,司鳳都難以認出她。在她身後有個高壯男子,帶着斗篷,看不太清面孔。就是他一直死死捂着周懷敏口鼻。
年幼的周懷敏涕淚交縱,心急如狂,奮力掙扎,想掙脫身後之人的束縛阻撓。
司鳳暗想,這囚車裡的人肯定是她的家人,不然她反應不會這麼大。
這麼大的陣仗是……滅門。
她的推測很快被證實了。
道路兩旁的百姓一直在往囚車裡扔臭雞蛋砸爛菜葉,嘴裡各式各樣地叫罵着:“賣國賊!”“投敵賣國,無恥小人!”“將門之恥!”“也不怕嗣勳公被氣得從土裡鑽出來打死這幫不肖子孫!”“就是,墮了他老人家的威名!”“有丹書鐵券又如何,這犯的可是叛國重罪,誅九族都是輕的,不解恨!”“一想起這種噁心事兒還是嗣勳公的子孫乾的,就更覺得罪不可恕!“
……
怪不得周懷敏死也不肯承認通敵賣國,她家人就是被這條罪名致死的,滿門抄斬,只漏了她這一根獨苗。想來那個大漢,是爲了救她纔不得不扼住她,不然叫押送犯人的官差瞧見,她也小命不保。
周懷敏如此耿耿於懷,莫非她家人是被誣陷的?司鳳不得而知,但從周懷敏激烈的反應,可以猜個八九不離十。
夢境中開始行刑時,司鳳明顯感受到了小周懷敏胸中撕心裂肺的痛楚,滔天的滾滾恨意,司鳳突然看到了她周身倏地冒出來繚繞着的,密密麻麻數不清的黑灰色精魄。司鳳趕緊召出毋司羅盤,想趁此機會將精魄蒐集起來,她還沒來得及進行下一步動作,驅動毋司羅盤,只見小周懷敏胸脯劇烈鼓譟,兩眼一翻昏死了過去。與此同時,現實中的周懷敏被夢魘折磨得喘不上氣來,快被自己窒息致死了。
司鳳有點猶豫,是先收集精魄再救人,還是先把人給救了?就這麼一茬神的功夫,周懷敏一口氣沒接上來,生生給窒息得休克了。收集精魄還是要花費一點時間的,且夢境中的小周懷敏昏死過去後,精魄數目在急速減少。司鳳甩甩頭,艱難做出了決定:還是先救人。這滋味是難受的,就好比一個喜歡吃紅燒肉的人,一大碗紅燒肉就擺在眼前,卻只能放棄,埋頭繼續吃蘿蔔,這種折磨真的很操蛋啊。
司鳳以最快速度從夢境中脫離出來,沒回原處,直接意念轉動本體就到了獄中,在餵了周懷敏一粒強心續命丹後,硬生生將她從死神手裡拉了回來。
算算時間,似乎跟毋司羅盤第一次在瀾滄商水兩國邊境發生的動靜能合上,也許,毋司羅盤感受到的第一簇強悍的執念,正是出自幼年的周懷敏?之後毋司羅盤又沒了動靜,估計是她將這段痛苦不堪的記憶刻意深藏了,之後便鐵了心把自己鍛造成了鋼鐵女戰士,也沒不敢回顧。不然這樣強烈的感情震鳴毋司羅盤不至於全沒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