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還有救?”皇帝的這番分析讓袁可立無言以對、無比憂傷,雖然其中的有些數字不一定準確,但大體的脈絡很清晰也很令人沮喪。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前兩樣基本算是做到了,正準備向後兩樣發起衝擊,結果國家要沒了,這不就叫釜底抽薪嘛,有再大本事也不能憑空施法。好在年輕的皇帝已經看到了弊端,也正要彌補,就是不知道管不管用。
“確實已經病入膏肓,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醫治。只是很多人未必願意刮骨療毒,更何況要失去大部分既得利益。這時候強行爲之,必遭反噬,非常危險。朕自問可以爲了江山社稷無所畏懼,禮卿你呢?”
袁可立的反應並不出乎洪濤預料之外,剛剛這段對國家經濟的大致分析都是有理有據的,一部分資料來自於後世專業學者,另一部分則是靠當代六部的各種公文存檔。
假如兩邊都有偏頗與不實,放在一起互相印證之後,大體上還是比較能反映實際情況的。如果袁可立連這些都無法接受,還要繼續自欺欺人,那就宣告自己選錯了人。
漕運總督很快就要換,而這位歷史上挺有名的能臣也將馬上消失在人間。只要自己沒說出暗號,門口就會有至少三支鋼板弩近距離射擊。行宮裡弄死個人太簡單了,更何況是秘密前來的,必須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爲了天下蒼生、江山社稷,臣願刀山火海追隨陛下。只是臣想知道該如何刮骨療毒,僅靠水師的三千多兵卒絕無可能!”
袁可立是鐵骨錚錚的忠臣嗎?是也不是。他並沒馬上做出選擇,遲疑了半盞茶才表態,且把天下蒼生放在了江山社稷前面,根本就不打算忠於某個人。即便這樣還是有條件的,想先聽聽具體措施再下注,市儈得很。
“哦……已經有三千多人了!朕聽說水師招募頗爲不利,如何又多出一千人?”
可越是這樣洪濤就越安心,幾輩子了,從來就沒見過毫不爲己專門利人的聖賢,能在追求自身利益的同時不把道德底線拉太低,多少具備些人性,兼顧一下大義,就是很不錯的合作伙伴了。
“恕臣沒有如實上報,天津衛確實只有不到兩千水師兵卒訓練,但在雙嶼港附近的島上還有一千多投誠海盜以供驅使……”
袁可立的回答讓洪濤再次改變了看法,也更加理解歷史上這位能臣爲啥最終會被朝廷排擠。除了理念不同之外,膽大包天一意孤行也是主因。
另外這位還是個二皮臉,嘴裡說着恕罪,可表情上半點看不出誠惶誠恐的樣子,把先斬後奏變成了運籌帷幄,毫不違和。
合算早在一年前,袁可立就與這羣盤踞在雙嶼港附近的海盜搭上了關係。剛開始是不打不相識,然後用船隻性能和出神入化的導航技術折服了對方,兩邊開始正式合作關係。
天津衛造船廠每次南下都會把部分貨物先賣給他們,再由其運到附近城市找關係出售。具體賣多少錢、賣給誰,一概不問。一來二去兩邊混熟了,建立起基本信任關係,海盜們聽說水師在招兵就主動提出投靠。
袁可立本意應該是想接納的,但又怕皇帝反對,乾脆來了個兩頭蒙。一邊和海盜們說這事得等皇帝批准,讓其先在島上待着。一邊閉口不言,想找個合適的機會再和皇帝提及此事。
不得不說這位進士出身的朝廷大員在骨子裡有着很濃的江湖氣息,對身份地位之類的俗禮看得沒那麼重,只要有用的人都可以合作。 而派去爲帆船導航的蹴鞠隊小太監們就稚嫩了很多,忠心足夠,閱歷不足,即便天天在船上盯着,也只彙報了打擊海盜和與走私商人勾結賣貨的事情,壓根兒就沒看出來兩邊已經有了很深的聯繫。
“真信得過?”明朝的海盜是個啥德性洪濤真不清楚,可能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也沒機會接觸,只能靠別人代爲判斷。
“臣願以身家性命擔保!他們是漁民、流民、疍民和逃跑的衛所軍戶,實在過不下去才入海做了無本生意。不曾窮兇極惡,也不曾與我大明爲敵。其在海上行走如履平地,只要善加引導,做爲水師兵將綽綽有餘!”
見到皇帝沒有勃然大怒,也不曾加以責怪,袁可立馬上就順杆爬了上來,言辭鑿鑿的爲海盜當起了保人。這種行事風格也是爲官大忌,很容易遭到彈劾,或者引火上身。
“朕準了,以後遇到此類事情可酌情決定,事後再補報也來得及。但必須嚴加約束,不能讓他們在天津衛附近隨意拋頭露面。”
可洪濤就喜歡這種能做事也敢做事的官員,四平八穩是不容易犯錯,卻也啥事都幹不了。與其養着一羣廢物,真不如用錯誤換取進步。當然了,必須能知錯就改,還要懂得哪些錯可以犯,哪些錯一次都不能犯。
“臣替他們謝過陛下恩典!”袁可立恐怕也沒想到皇帝會答應的如此痛快,這次確實算驚喜了。
“先別忙着謝恩,朕還有事需助力,危險談不上,只是會在德行上略有虧欠,品級上也有所降低,可使得?”
以前確實沒想起收編海盜訓練成水師的辦法,現在被提醒了思路豁然開朗。海盜不僅僅能成爲兵源,還是個非常好的藉口,可以以此來促成新式海軍脫離漕兵管轄,進一步正式獨立,爲以後的開海政策鋪平道路。
當然了,僅憑海盜一個藉口沒法滿足全部條件,想讓海軍獨立,有一個人就得受點委屈了,首當其衝的就是袁可立。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臣願聞其詳。”袁可立沒讓皇帝這番警示嚇住,當初接任漕運總督時說得更危險,三年下來除了偶爾被彈劾、日子過得清苦一些,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附耳過來……再靠近些、多靠近些、你給我過來吧!”
可能是覺得這件事太需要保密,洪濤招呼袁可立湊近點,連身邊的長隨太監都不想讓其聽見什麼不該聽的。但袁可立不太適應與皇帝距離太近,最終是被揪住脖領子一把拖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