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吳轉身就準備要走。
他自忖,晉國皇帝再怎麼得意忘形,也不會對他這個國之柱石出手,所謂的亂棍打出去,也只是惱怒之下,喊喊而已。
不過,也正是在這一剎那間,他看見了旁邊一個親衛,一雙眼睛朝着他一瞥,其中略有懇求之色。
荀吳一個激靈,有點猶豫了。
世人皆知,晉國是一個老牌諸侯國,皇族歷經幾百年的繁衍,族人極爲龐大,雖然很多旁支都改了姓氏,但是盤根錯節,族人數量極爲龐大。
這自然也就遵循一個規律,那就是數量越多,就越不值錢。
皇族成員也一樣,就比如荀吳也算是皇族支脈,但是家裡的條件就不怎麼好,從小靠朝廷每個月的那幾兩接濟銀,勉強維持落魄貴族的生活。
也正是因爲這樣的皇族多了,所以晉國朝廷只能依靠族譜,不斷的降低支脈貴族的待遇,最明顯的就是,劃定五代以內的族人爲皇族,其餘的一率劃定爲王族,甚至是普通百姓。
外圍的皇族,不會有任何的爵位。
爲了維持皇族的統治和皇宮安全,宮內的侍衛大多是從皇族支脈中挑選,就比如晉國皇宮內外,將近一萬的近衛都是皇族,其中皇帝的親衛更是五代之內居多。
所以,荀吳一看那親衛的眼神,頓時就明白了他想表達什麼意思。
要我再勸說一下麼?
荀吳在心裡想着,皇帝陛下如此剛愎自用,就算舉國皇族皆有抗敵之心,又有何用?
粗重地喘息了一聲,荀吳拜道:“啓稟陛下,臣日前唯恐時間不及,已經派人去了阮國,與阮國女帝相商,議兩國修好分地之草盟,以熄滅晉國劫難。”
荀吳沒敢說具體的事宜,只大體一句,想先看看皇帝陛下反應再相機而動。
畢竟,當初他在邊境,仔細思量了一下,如果派人到晉城報信然後再做批示,那肯定會爲時已晚,只能是擅自商議一些問題,設法拖住阮國,或者說消磨阮國合盟攻晉的決心,這樣才能降低會盟的成果。
他料想,皇帝陛下應該是會詢問下去的。
不想,晉皇只是鼻子裡哼了一聲,連眼皮也沒有擡起來。
荀吳心下一橫,一口氣將約定經過,阮國提出的要求,以及晉國要將侵佔的部分王畿土地交由阮國等等,都細說了一遍。
末了,還補上一句,道:“阮國女帝爲表誠意,派特使隨臣連來晉國,懇請陛下以國家社稷爲重,與阮國修好,共抗諸國聯軍。”
“哼哼!好膽!”
晉國皇帝的嘴角一陣抽搐,陡然便見兩個侍女慘叫兩聲,重重跌在大石臺階的塄坎上滿頭鮮血。
荀吳一個愣怔間,晉國皇帝已經從龍椅上跳了起來,指着荀吳吼叫起來:“說!誰教你賣我晉國了?我大晉憑實力得來的土地,爲何要分與阮國!誰的主意?說!”
荀吳也豁出去了,拱手道:“臣乃大晉子民,亦是皇族中人,保民安邦,護祖宗基業,乃是臣的天職,陛下欲要問罪,臣便一身承擔便是。”
“好。”晉國皇帝大怒,喝道:“來人,將這個賣國賊拉出去喂狗!”
“且慢!”
就在這時,宮門口傳來了一個聲音,原來是皇后張氏。
皇后?
晉國皇帝皺眉,皇后身後的家族極爲龐大,代表了整個晉國東部世族,當初他爭奪皇位的時候,妻族給了很大的幫助,所以皇后雖然是一個婦人,但是卻代表了晉國一大羣貴族的利益,讓他不能忽視。
再加上,皇后張氏也是一個非常有手腕的人,他不想過多的糾纏,於是哼哼一聲,道:“你一個婦道人家,來這裡幹什麼?”
皇后拜道:“臣妾方纔正準備過來與陛下說此事,沒曾想就趕上了。此乃臣妾之族人遞過來的一封書信,正要交予陛下。”
“你族人的書信?”
晉皇眸子一凝,心裡暗暗不爽,這在以前自然沒什麼,但是如今他大權在握,又接連拓展疆土,便多了一些想法,覺得世家大族此種行爲,不將他一國皇帝放在眼裡。
皇后行了一禮,道:“荀吳將軍斡旋阮國,各大世家也知道一些,當時正有商隊往來,事態緊急之下,還與幾位大人商議過,陛下要殺荀吳將軍,便請先殺了參與的世家臣子吧。”
晉國皇帝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皇后這番話,放在平時倒是沒什麼,但是此刻無疑是刺痛了他敏感的心。
哪國皇帝不想證明自己?
哪國皇帝不想創下一番豐功偉業?
眼看晉國就要趁勢而上,有統一諸國的能力了,這個時候時候有人來給他潑冷水,還牽扯到世家大族,這不僅讓他不快,更是覺得朝堂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九五之尊,焉能制約在一批世家貴族的手中?
眼看皇帝陛下要發作,身邊一個親衛官一步搶前道:“陛下息怒,聽與不聽在陛下。”
說完便向荀吳飛快地遞過一個眼神,示意他快走。
荀吳卻是昂然挺立,根本是誰也不看。
皇后也是平淡不語,似乎在等待皇帝的話。
便在此時,晉國皇帝陰冷地盯了荀吳一眼,詭秘地一笑,大袖一拂便徑自去了。
“這……”
荀吳心裡一咯噔。
作爲一個臣子,他當然知道這個表情和眼神代表着什麼,尤其是做爲一軍之大將,其中帶來的後果不言而喻。
暮色時分,荀吳回到府中,望着這座住了十幾年的將軍府,他一下子覺得有點陌生。
“大將軍,丞相大人拜見。”
“丞相?”荀吳精神一震,連忙道:“快快請進來。”
不多時,一個拄着柺杖的老邁身影出現在廳堂裡,這便是晉國丞相周文。
說起周文,也算是一個皇族,但也不算。
因爲,在晉國皇族的旁支中,周姓是一個大姓,按理說晉國的慣例是丞相不能由皇族中人擔任,這既是與世家大族妥協的結果,也是皇帝爲了防止皇族其餘成員權力過大,篡奪大位的一種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