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過了三天三夜。
沈不換不吃不喝,始終在劍冢之中艱難前行,偶爾累了便席地而坐。
此時此刻他身上不再是往日那般狼狽,反而是潔白無瑕。不知爲何,被劍風割開的傷口癒合後便會變得如此潔淨,彷彿將整個人的身心都洗滌了一番。
不過,沈不換背上竹筐的畫卷,只剩一幅。
就在方纔,他隱隱聽到王神來的隔空傳音,要沈不換儘早回頭,還說在劍冢深處藏有無數奪命危機。
可惜,即便沈不換如今想要回頭,卻也來不及了。
因爲,一個男人正擋在他的身前。
楊劍初!
在劍冢之中過了這麼久,楊劍初並不像沈不換那般輕鬆,他不僅步步走的艱難無比,而且身上的傷口也在腐爛。所以他越走越慢,終於在今日被沈不換追上了腳步。
上次遇見沈不換的時候,他曾經說過,若是有人與他爭奪獨孤墓中的東西,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而現在在他看來,沈不換已經是奪取寶物的敵人。
於是,楊劍初向着沈不換出了劍。
他手中無劍,卻有劍罡!
劍罡乃是由劍氣凝結而成,雖然不是實物,但堅硬程度卻甚至勝過實物。
這無上劍罡,就是他在劍冢之中悟得的第一招,在漫天劍風之中顯得更加凌厲。
沈不換剛想停下腳步喘息片刻,便遇見了這樣凌厲無匹的一劍,趕忙抵擋。
可惜,如今就連沈不換都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修爲,一時間也不清楚以往學到的東西能否施展出來,結果躲閃不及,步伐更是笨拙不堪。
這一劍,結結實實的刺在了他的心上!
令人瞠目結舌的是,這一劍並未刺入身體,反而是被牢牢阻在外面。
沈不換低頭看了一眼頂在心臟處的劍罡,微微搖頭,嘆道:“又不是要與你搶裡面的劍,何苦動手?”
楊劍初眼色極冷,彷彿眼中只有死人,只見他冷哼一聲,復又並指爲劍,狠狠刺出。
這一道劍罡同樣沒有刺入身體之中。
走了三天三夜,楊劍初天才絕頂,自行悟得了劍罡的用途。
看似愚鈍,實則“抱朴”的沈不換並未學會,但卻在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劍罡的另一種用法。
這一路上,他聽了千柄劍的故事,爲他們一一擦去劍上灰塵。而那些劍也爲沈不換留了一道劍罡,不多不少,剛好一千道。
沈不換的身上每出現一道傷口,便有一道劍罡爲其療傷。到了如今,他受千道劍罡錘鍊打磨,自己的身體便是一道,
至強至剛的劍罡!
劍冢中的每一步,都是對劍客的錘鍊。
有的人拋棄了原本的劍,譬如楊劍初,他選擇錘鍊手中新悟得的劍罡。
也有一些人無所求,只管安心走路,故而將自己錘鍊成了一把絕世好劍,譬如沈不換。
如今,沈不換劍身已成,只差開鋒!
而楊劍初便是那塊恰到好處的磨劍石。
一品,一品算是何物?
縱然沈不換身無修爲,就連四品也算不得,誰又能傷的到他?
面對楊劍初一而再,再而三的殺招,縱然是泥人脾氣的沈不換
也終於按捺不住火氣,悍然出手。
他沒有使用“驚鴻”,而是平直揮出一拳。
在劍冢之中,每一次呼吸都帶着劇痛,在打鬥中根本無法左右閃躲。所以楊劍初只能生生承受這一拳,面對平平無奇的拳頭,楊劍初刺出了劍罡。
兩者碰撞於一處,發出一聲脆響,同時蕩起一片漣漪,竟是將劍冢中的大霧吹得起了皺紋。
冢外的王神來皺眉,說道:“看這波動,怕是有一品武夫在交手。”
劍邪點了點頭,然後率先向着劍冢衝去,“恐怕有變,我必須去看看!”
王神來卻是仍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喃喃道:“磨練一日可戰宗師,磨練三日便可戰一品,沈不換,你……果真不凡。”
與此同時,沈不換的拳頭竟然一寸一寸的碾碎了楊劍初的劍罡,並且向內推進,眼看着距離那個眉眼赤紅的天才越來越近。
關鍵時刻,楊劍初突然一聲怒喝,“天翻地覆!”
下一刻,他手中劍罡散去,雙手上舉,彷彿開天!
而沈不換的拳頭也在此時打在了他的胸口,發出一聲脆響。
楊劍初不吭不響,但是胸口處卻傳來一股吸力將沈不換牢牢黏住。然後,劍冢中的怪風突然以沈不換爲中心紛紛翻涌而來!
果然不愧天才之名,楊劍初不禁悟得了劍罡用法,同時也悟得了劍冢之中無盡劍風的操縱之術。
轉眼間,劍風凝成的濃厚霧氣便將沈不換牢牢包裹在其中,不知生死,不分天地。
而楊劍初則在此時放開了對沈不換拳頭的吸引,趕忙退後兩步,以免受到霧氣侵蝕。他咳嗽兩聲,嘴角流血,顯然吃了那一拳不少苦頭。
這時,藉助劍冢密道匆匆趕來的劍邪剛好看到此情此景,見到楊劍初沒事先是心中大慰,但是當他看到那團霧氣的時候,卻是臉色大變。
要知道,沈不換算得上是王神來的半個徒弟,若是死在楊劍初的手中,恐怕盛怒之下的劍聖可以輕而易舉的毀掉沒有了獨孤的劍冢。
“糟糕!”劍邪口中一嘆,然後便將變成赤紅顏色的兩根手指伸進霧中,掐住天翻地覆這一式的核心所在,想要將霧氣破去。
就在此時,霧氣之中發出一聲輕響。隨後,劍風凝成的奪命大霧緩緩散去,露出一幅畫卷,還有一個狼狽不堪的沈不換。
沈不換皺着眉,神色沉重。
方纔在他的生死關頭,王神來的畫再度救了他一命。
這幅畫,畫的是一枝紅杏。
雖然素有紅杏出牆一說,但是沈不換卻從那支紅杏上看到了一絲薛芊芊的影子。
他有些疑惑的扭了扭脖子,突然懷中“驚鴻”露出半截劍身,將剩餘劍風通通趕走。
沈不換聲音低沉,問道:“爲何沒完沒了的下此殺手?”
楊劍初朗聲道:“獨孤劍神留下的寶劍自然只有一個主人,只能是我,而不能使你。”
沈不換冷哼一聲,反問道:“我何時說要與你搶劍了?”
話都不說便刀劍相向,真當沈不換是任人欺負的軟柿子?
王神來前幾日來劍冢時便告訴過沈不換,江湖的生存意義就在於弱肉強食。沈不換不願,是因爲心地善良,但絕不是因爲怯懦!
隨着“驚鴻”完全出鞘,突然劍冢之中風聲嗚咽,傳來千百劍同時痛哭的聲音。
這一劍,與千柄殘劍感同身受,名爲“悲慟”!
沈不換持劍而立,身側有千百劍巍巍而來!
千劍同哭!
即便是天上境的劍邪也從未見過如此異象,無奈之下,他只好將楊劍初護在身後。
悲慟一劍鋪天蓋地而來,劍邪不慌不忙,伸出那兩根號稱破盡世間攻勢的手指,直直插入漫天劍雨之中。
無數寶劍與劍邪擦身而過,但留不下半點痕跡,天上境的高人有着獨特的氣機流轉之法,故而才能毫髮無損。
就在此時,劍邪眼前一亮,突然發現了一柄與衆不同的劍,也是他當初便想煉掉的寶劍。
驚鴻!
兩根手指輕彈劍鋒,將“驚鴻”的攻勢破去,然後便牢牢的夾住了它的身體。
劍邪心想,抓住了驚鴻,應該就算是破去了悲慟一劍。
但是,漫天劍雨仍未停歇,反而更加凌厲。
這一幕,在楊劍初心中留下了一道磨滅不去的陰影,將在他今後的修行路上成爲一道再難跨過的坎。
劍邪見劍雨仍然不停,臉色一變,腦中突然出現了一個不可能的念頭。
沈不換以身作劍,他纔是“悲慟”一招之中威力最大的存在!
果然,在劍雨之中,有一個身影正步步艱難,越走越近。
雖然他走的很慢,但是卻帶着一股無匹威勢。就連劍邪看到了他,也會突然發覺自己已經邁不出腳步,只能任由身影越走越近。
這種感覺,叫做絕望!
這種感覺,劍邪一生只體會過三次,第一次來自王神來,第二次來自秦帝始皇,而第三次,竟然來自一個ru臭未乾的小子。
他大怒,憤而出指!
當年他深入劍冢修行,悟得劍罡,但是與沈不換和楊劍初都不同。他悟得了如何將劍罡凝於指尖,以一點破一面。
這一指,乃是天上境高人的含怒一指,可謂絕世。
恐怕只有山海武評中的前五人才能抵擋!
可沈不換仍舊步步緊bi,似乎完全不懂得畏懼。因爲此時此刻他的心中,早已被悲傷填滿。
他能感受到劍冢之中無數柄寶劍的不甘,也能感受到自己多日來受到了無妄之災。
爲何?
爲何蒼天要讓生靈受此折磨?
爲何蒼天不能讓千家萬戶幸福美滿?
爲何蒼天不能讓每一柄劍有始有終,永遠相伴?
沈不換一股悲慟之氣油然而生,而方纔被劍邪破去隨手扔在地上的“驚鴻”也倒飛而回。
劍冢的霧氣朦朧之中,劍邪看到面前有一柄“劍”手握着另一柄劍,刺向了自己。
他的劍罡指尖,竟被“驚鴻”一劍擊中,微微偏向了另一頭。
而沈不換則是趁機欺身而進,然後,
他咬着牙,將頭狠狠的撞在劍邪頭上!
咣噹!
劍邪的頭部雖然沒有劍罡護體,但是天上境的他自有煉體秘法,故而也沒有受到多大傷害。
但是他仍然震驚無比。
這小子,只入了劍冢三日,便能撞了天上境的頭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