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出事了。
這一天的前一個晚上,潘飛捧着一個紙盒子走進了寢室。曾堅和何永來便迎上去問那盒子裡的是些啥。
“別出聲!”潘飛把食指豎在嘴邊,做了一個不要說話的手勢。
這時正是午夜時分,寢室外面一片寂寥。
我和劉宇傑被他們吵醒。從牀鋪上翻下來,想知道他們想幹什麼。
只見潘飛打開了那個紙盒,從裡面抽出一瓶白酒。“託人在外面買的,搶手貨。”潘飛笑着說道。
曾堅和何永來一下子跟着笑開了花。
我對酒那東西是沒有半點興趣,便又回到上鋪的牀上。但同時我又睡不着,便坐在牀上看着他們說笑。
劉宇傑沒和潘飛他們一起喝酒,和他們說了一會兒話,也回到自己的牀鋪上去了。
吳京和張天師在牀上睡得跟兩頭豬似的。吳京還時不時翻個身,張天師睡的一動不動。
潘飛他們一喝酒就喝一到一點多。後來曾堅又拿出了兩包煙,然後三個人就一邊喝酒一邊抽菸一邊說笑,雖然聲音不怎麼大,但在寢室門口還是可以聽見裡邊的聲音的。
“喂!還在那裡幹什麼?——”
忽然從寢室窗子裡照進了一束手電筒光,伴隨着一聲怒吼。
後來我才記起,這一天正是學校政教處搞就寢情況排查。
潘飛他們三個被抓,而我因爲沒有按時就寢,也隨同他們三個人第二天被叫去了政教處主任的辦公室裡。
政教處主任對我們破口大罵,憤怒地還拍起了桌子。
然後第二天學校裡給出的處分決定。潘飛他們三個都被記了大過。而我既沒喝酒又沒抽菸,後來還是劉宇傑站出來爲我做證明,我才被給予最輕的處分——警告處分。
這個處分雖然沒有像潘飛他們三人被記過,而在學校也通報批評一樣。但班主任依然罰我回去反省四天。
我揹着書包,書包裡是一些衣服和日常用品。站在校門口,不知接下來該去幹什麼。
我懊悔極了,或許前一個晚上我能好好的在牀上躺着就不會受處分了。當我被趕出校門的那一刻,我不由地感到一陣恐慌。
我告訴自己,你沒有家……
我只是暫住在康叔叔的家裡,我沒臉揹着一個處分去見康叔叔。他幫助我走出生活困境,讓我住在他家,讓我和他那可愛的女兒上同一所高中。還幫我交了一切的費用,給了我生活費……
現在讓我這樣去見他,我做不到。
但我除了學校和康叔叔家還能去哪。你能朝哪邁出腳步?我這樣問自己。
我想哭,但眼淚流不出來,剩下的就只有哽咽。我一人在大街上走着,彷彿又回到了四個月前的暑假。
或許我會想起我爸媽,會想起以前那個總是大吵大鬧的家庭。
——但我終究還是去想了,一想到我爸媽眼淚就流出來了。那一刻,我感到了不安,悲傷,彷徨。所有消極的東西都朝我撲來,而我卻怎麼也阻止不了那些東西摧殘我的心境。
我承認自己也有軟弱的一面,它在此刻得以呈現……
那也我在空曠的街上不停的彷徨。無處能去的我進了一家網吧。和四個月前的那一晚一樣——坐在一臺角落的機子前,發了一整晚的呆。四點時我又離開,又獨自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晃來晃去。
我去了河邊,清晨的氣溫還未回升,讓我不由打了個寒噤。
河堤上,放眼望去,空無一人。天還未亮,還是灰濛濛的一片,彷彿這一夜永遠都不會過去。
我想起了康白雨,想起了她那張笑起來天使般可愛的臉。如果康白雨她知道我被開了處分,流浪在街上時,她會是怎樣的驚訝?又會不會對我很失望?
想到這兒,我害怕極了,又開始渴望康白雨不要知道這事。就算她知道了,她會來安慰我,我也會同樣害怕。
我又一次想起了中考完後,我和媽揹着我爸搬走的那天。我又開始懊悔,又開始自卑。
或許我感覺自己早已成爲了一個廢人,無所事事,遊手好閒,自甘頹廢。
總覺着世界從未對我仁慈過——當我感到喜悅時,它就會給我來一次沉重的打擊。當我感到孤獨時,它就會給我來一次冷酷的嘲諷。
但我回憶起從小學開始到現在所經歷的一切時,我又覺得,自己是不平凡的。
腳累了,必須得歇會兒,我就坐在路旁的一把公共木椅上。
旁邊的一盞路燈一閃一閃,突然它不閃了,所有的路燈都熄滅了。黃色的邊邊從漆黑的天空下的地平面滋長的出來,不斷的蔓延。慢慢的,今日的第一縷陽光照在了我的身上,耀到了我的雙眼。
小縣城開始甦醒。河堤上多了些晨跑的人,街上開始有了些車輛,店鋪也一家家地打開了門面,掛上了招牌。迎着初冬的暖陽,寂寥的縣城逐漸開始熱鬧起來。
我沿着河堤一路向北,我意識到今天是週六,他應該會在家。我就去敲了敲他家的門,開門的果然是他。
黃俊一見上門來的是我,就不由得喊了一聲:“呀,濤哥!”他這話讓我感到了親切,似乎眼前站着的人就是我的親生弟弟一般。
他迎我進了家門,他的父母也很歡迎我,把水果什麼的都給我端了上來。
黃俊問我:“濤哥,你不是應該在高中學校裡嗎,今天怎麼回來了呀?”
他這話就問得我一時語塞……
“我們放三天假。”我撒謊道。
向來問成績是大人們最愛做的事之一,這不,阿姨就問起我來了:“唉!濤世賢。在學校裡成績如何,在學校裡排名多少?”
我心虛地撒謊說我還好,中等偏上排名。
“那也要更加加油哇,將來考個什麼名牌大學,好給我們家黃俊做榜樣。”阿姨又說。
隨後黃俊要把小區那些小孩們都叫來他家。小孩們一看見我歡喜得又蹦又跳,一個拉着我要我同他們一起玩遊戲。
我真想找個慰藉,就答應了他們。誰知他們那些看上去幼稚至極的遊戲,我卻和他們玩起來有天大的勁頭。
可能在我的內心深處,一直是一個天真不過的孩子。只不過在經歷了那麼多之後,“天真”慢慢地被消磨殆盡,餘下的可能就只剩下“孩子”了吧。
玩了一上午,我有些疲憊,也畢竟昨晚一夜沒睡,大清早的又走到河邊,走了那麼久的路。黃俊就讓我睡在他的房間裡,我又一覺睡到了臨近傍晚,他的家人又熱情的讓我留下來吃了晚飯。
晚上時,我想着去試着找一下酒吧老闆的店,看那店是不是還在那裡。
那店面還在開着,但似乎已經裝修成了一家KTV。白天那店裡幾乎是沒有啥客人的,因爲人們勞於工作。
我走了進去,坐在大門旁的招待臺上的人,卻不是那個以前的店老闆。而是一個看上去比較年輕的小夥。
“你好,是要包廂嗎?”小夥見有客人上門,趕緊說道。我搖了搖頭,向他問以前在這裡開酒吧的那個店老闆去哪裡了。
“那老頭兒早回老家去了。”小夥回答,“他一個月前把這店面轉讓給了我。”
“回家養老去了嗎?他有親人嗎?”我繼續問他。“這我就不知道了……”小夥向我攤了攤手,“我只聽說那老頭兒身體不太好,記得好像還沒有出醫院幾天就把這個店面給賣了。”
我想店老闆應該是傷感到自己年事已大,力不從心了,不然以他的性格是不會把自己經營了十幾年的店面給轉賣出去的。
對店老闆來說,這家店面以及那把老軍刀應該就是他的親人吧。
我走出了店面,邁步在街上。我依然不願回康叔叔家,即使我知道昨晚上我沒回去他那,他大概正着急找我。
那不是我該回去的地方——我再次這樣對自己說。我遲早是要搬出那裡,重新找一個地方定居的。
雖然我自己很清楚,那樣的話,我就成了不報恩德的叛徒了。吃着別人家的,住着別人家的,穿着別人家的,用着別人家的。這些都不償還給別人,就選擇獨自離開,這難道不就是叛徒嗎?
但我仍然一無所有,就算失去也沒有什麼好留戀的,目前唯一能使我重新站起來的動力只有康白雨,沒有那女孩的世界毫無意義。
如果現實把他都要剝奪走的話,我活着也沒什麼趣味了。
可能我沒回去的消息已經傳到了康白雨那裡。我怕她來找我,怕她找到我。
這麼在街上晃盪一圈,天又黑了,我不得不去找地方過夜,但我絕不會回康叔叔那裡。
或許我想我應該通知康叔叔一聲,叫他不要擔心。但如果我一旦聯繫他,他就會肯定來找我,搞不好他會帶着他的女兒一起來找我。所以我選擇消失,變得毫無音訊。
我開始注意路人的眼神,稍察覺到什麼奇異的目光就會去多看一眼。
我覺得有人在窺視着我,有人跟着我,讓我感到一絲不安……
這一絲不安終究化爲了恐懼,我開始感覺自己在出冷汗,心跳也開始加速了。
我加快了行走的步伐,我開始不停喘氣,最終我跑了起來。
我不清楚此刻這種莫名的恐懼到底是什麼,但我已經開始了逃竄,儘管不知道正在追趕着我的是什麼。
我一路跑到了一條巷子裡面。轉頭去看背後,但背後沒有人跟着。我又躲在小巷的一個角落裡,盯着巷口看了許久。直到確認了真的沒有人跟在身後,這才靠着一面牆舒了口氣。
但沒過多久,我又開始拋棄了,因爲我十分懼怕剛纔那種感覺,我從小巷的另一口子裡跑了出來,那種感覺才逐漸消失。
我又進了昨晚上去的那家網吧,租了一臺機子坐了下來,這一次我沒有發呆,而是在電腦上玩起了遊戲。
這並不是因爲我貪玩遊戲,而是因爲剛纔那種感覺還心有餘悸。
後來的兩天內,我時不時還會感到這種莫名的恐懼,一旦開始有這種感覺了,我就會開始逃跑。
我彷彿覺得自己也不知什麼時候成了一個逃犯,盲目的逃竄。
一直都在逃……